清理城牆前的障礙物,這不過是攻城戰的開胃菜而已,清軍僅僅是開炮干擾,順帶着進一步拖延時間,而明軍這邊,不光是沒有急着出動攻城器械,派出的炮灰也都是俘虜中戰鬥力稍弱一些的,甚至還有大量輔兵間雜其中。
但是待到這些炮灰將攻城器械推進的道路清理出來,明軍的攻城器械開始緩緩推進,真正的攻城戰卻也正式拉開了序幕。
衝車、雲梯、望臺,大量的攻城器械開始緩緩推動向前,而在這些後面的,更有大量手持着刀盾、長槍的戰兵俘虜和揹負着裝着泥土的袋子的輔兵俘虜。與此同時,大隊的明軍更是押着清軍被俘獲的炮組推動着炮車跟在後面。
炮車是在進入到射程後爲攻城部隊提供火力支援的,有道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明軍擺出了全力以赴的架勢,清軍自然也不敢輕而視之。
東城牆守禦的負責人乃是江西提督劉光弼,從神塘源之戰至今,算得上是陳文的老對手了。多年的交鋒,使得劉光弼也風聞到了陳文好像有個不成文的慣例,便是對於製造了屠城慘案的,勢必將會以凌遲之刑懲戒。
凌遲,一般是十惡不赦的大罪纔會施以的刑罰,但是屠城的事情在明末清初實在不少,清軍這邊早已是司空見慣了,甚至更是躍躍欲試。前年陳文在金華凌遲了馬進寶,便是因那金華之屠,此番張勇的下場,更是因爲吉安的屠城。這兩番屠城都有他的份,剛剛的那一幕在印證了他心頭的恐懼後,自然也更加堅定了他死守此城的決心。
“下令,讓騎兵出動,干擾城外明軍。”
將旗揮動,早就在棱堡以北待命的清軍騎兵很快就動了起來。
“大帥,韃子的騎兵出動了。”
清軍的動向,早已在明軍的視線之中,明軍戰線以西是廣信府城,以東是大營,以南則是信江,想要干擾唯有自東北方向而來。對此,陳文自然沒有不知道的道理,甚至清軍對此也是默認的,但卻依舊明目張膽的衝了出來。
清軍的騎兵數量遠勝於明軍,這個已經困擾了他很久的問題現在依舊在阻礙着浙江明軍而現在更是必須要防止他們干擾到攻城的節奏。
“命令,李瑞鑫率領鐵騎營及各營騎兵混編大隊迎戰。”
攻城部隊還在繼續前進,那些巨大的工程設施的移動速度緩慢,不時便會遭到清軍的炮擊,但是在殿後的明軍的監視下卻並沒有敢停下來的。
片刻之後,棱堡以北的煙塵飛揚,向着明軍攻城點的方向殺來,明軍的騎兵也自陣後而出,列隊於戰陣的北面,與義烏、麗水和淳安三營組成的方陣共同負責側翼的防禦。不過,遠在清軍捲起的煙塵吹到明軍的戰陣前,反倒是攻城的炮隊率先抵近到了射程之內,開始開炮壓制清軍城頭的炮火。
“放!”
接到命令,俘虜的炮組依次點燃了引信。相比那些炮灰,他們這些技術兵種還是得到了陳文一定程度上的優待,不光有飽飯吃,這幾天也不至動不動就挨鞭子。而陳文對他們的要求也只有一個,炮彈最差也也要打到城牆上,轟進城內也沒事,但若是連城牆都碰不到,三發炮彈如此,整個炮組直接拉下去斬首,絕不姑息。
陳文對他們這些師徒、父子相傳的操炮手藝根本不報什麼信心,自然也不要求什麼精準,只要對準了方向,照遠了招呼就行。反正廣信府城高大,東城牆更是如此,哪怕只是打在城牆上也有一定機率會破壞掉女牆,對城頭的清軍造成殺傷,這樣就足夠了。
秉承着照遠了打的精神,這些炮組無不發揮他們的聰明才智,力爭將炮彈打得更遠。
清軍開炮轟擊明軍的攻城部隊之時,隨着城下的炮聲響起,炮彈一枚接着一枚的飛出炮口,最近的一枚炮彈一猛子就扎進了護城河,攜帶着水蒸氣激起了幾近城牆大半高度的水花,而其他的炮彈,大多打在了城牆上,其中更有一枚直接轟在了女牆上,不僅打爛了女牆,更是將左近的清軍一掃而空。
“就這個角度和裝彈量,對準了繼續給我打!”
每一個炮組背後都有一個明軍,他們負責的就是監督這些炮組開炮,對他們的射擊成績做出評定。不合格的會被記下,到了三次也用不着他們再開炮了,直接拉下去斬首。合格的繼續,而那些能夠打到守軍的,則會記下功勞,戰鬥結束後也可以得到更好的待遇。
事實證明,只要背後有刀子架着,這些經驗豐富的清軍炮手也完全能估量出自家的火炮的最大裝藥量,根本不會出現炸膛的事故。甚至,就連射擊精度,也是能夠有所提升的。
“據末將所知,這些炮手,或是大明原本的炮手,很多炮組操炮降低用藥量不止是爲了防止炸膛,更多是爲了把火藥省下來發賣來換銀子,甚至很多在戰前就已經把火藥賣了,開戰時想多裝也做不到。”
原本的南塘營首任工兵隊隊長趙遷,作爲陳文軍中最早的那一批軍官,早已升遷到了足以任職營官的致果校尉。而他作爲一個工兵出身的軍官,雖然沒有能統領一個戰兵營,但是這些年作爲陳文麾下的首席軍事工程師,地位卻也不低,不過此番進攻廣信府城,陳文卻並不打算用到他,至少暫時是如此。
“城裡人真會玩。”
腐敗,是侵蝕軍隊戰鬥力的一大極具致命效果的因素,明末的軍隊還有不少陳文當初聽說過的段子,甚至清末民國時類似的段子更多,然則此間他的注意力並不在此,只是隨口回了一句,便繼續關注戰局。
第一輪炮擊過後,攻城部隊還在前進,炮兵則開始了復位、清渣、裝填、瞄準等一系列的工作。而此時,清軍的騎兵也很快就衝到了明軍戰線右側。
自發現清軍伊始,二者之間的距離也不過是隻有數裡而已,騎兵呼嘯而至,根本用不了多長時間。然而,明軍對此早有準備,隨着右翼負責牽制清軍騎兵的部隊展開,在吳登科的指揮下,義烏、麗水和淳安三營很快就以局爲單位列出了空心方陣,恰恰堵在了清軍襲擾的必經之路上。
清軍的鐵騎呼嘯而至,但是面對空心方陣外層的長槍林,以及內層在射程上遠過於他們手中的騎弓的那些步弓和火銃,卻根本佔不到任何便宜。
帶隊的武將便是經標左鎮提督胡茂禎,他當年在高傑軍中就是先鋒騎將,如今已經是提督高位了卻還要重操舊業,實在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大帥,明軍的騎兵就在陣中等着,要不還是先撤了吧。”
明軍擺明了步騎配合,光靠着騎兵只怕是很難破陣。然而,胡茂禎這些天也已經聽到太多了,清軍對明軍的稱呼很多都已經從賊寇變了過來,徹底將他們視之爲同等或是更高一級的對手,在心理上不再處於優勢,不做出點什麼這仗是沒辦法再打下去的。
“衝進去,看看哪裡有破綻。”
明軍每一個空心方陣之間都留有相當大的距離,爲的就是給清軍和己方的騎兵以穿插的空間。當清軍進入到方陣的森林之中,明軍的空心方陣立刻就化作了受驚了的刺蝟一般,長矛探出,而明軍的弓箭手和火銃手也對準了清軍的騎隊開始了射擊。
噼裡啪啦的一陣射擊過後,明軍的火銃手開始重新裝填,而步弓手們則繼續射擊。清軍的騎隊在胡茂禎的率領下衝過了義烏營第一局和第二局之間的通道,但是在兩側的射擊下也丟下了爲數不少的清軍騎兵。
騎隊過後,落馬的清軍不是在馬上就被打死了,就是落馬後被後續的戰馬踩踏致死,根本沒有任何活路可言。相較之下,騎弓的威力實在不大,即便是這些在西北對上蒙古人也絕不遜色的甘陝綠營精騎也必然會受限於武器的威力,使得他們對明軍的殺傷可謂是微乎其微。
通過不是目的,目的是設法找到明軍陣型的破綻所在。至於騎戰,他麾下的騎兵數量遠勝於明軍,戰鬥力也更勝良多,自然也不甚畏懼。
“該死的,不可能沒有破綻的,到底在哪呢?”
衝過了第一層的方陣,後面居然還有,但是後面的方陣列陣的位置卻並不與前面的平行,使得胡茂禎不得不率領騎隊在這片方陣的森林裡轉來繞去。
然而,騎兵呼嘯而過,卻必然會受到兩側明軍的攻擊,湊近了,長矛直刺,離得遠點兒,一樣也會被步弓和火銃的攻擊。
清軍的騎隊雖然有數千之衆,但是在這片佈滿了荊棘的森林中不斷的剮蹭,龐大的騎隊也在不斷的縮水,以至於在這片迷宮裡繞了幾圈過後,清軍已經損失了數百騎。不過,胡茂禎卻也找到了他心目中明軍方陣叢林的中樞要點所在。那就是,方陣叢林中央的吳登科的將旗所在。
“衝過去,先殺明軍右翼主帥,再行驅趕潰兵破陣!”
廣信府城的城防遠比不上棱堡,胡茂禎知道,以着剛剛慘敗過的清軍的士氣,一旦那些擲彈兵出現在清軍的眼前,那將意味着軍心急速的崩潰。想要守住廣信府城,他就必須利用清軍的騎兵優勢破陣,別無他法。
大隊的清軍已經開始向着吳登科將旗所在的方陣奔去,隨着第三次炮擊的開始,明軍的攻城器械在經過了一連串的洗禮過後,也終於抵近到了適合他們發起攻擊的位置。
經過了三輪射擊,炮彈基本上都能夠打到城牆上,其中更有一些經驗豐富的炮手在經過了一到兩輪的試射後,也成功的把炮彈送上了女牆。
所謂女牆,取的是窺伺之意,守軍可以利用女牆遮蔽身體,同時利用其觀察敵軍的動向,甚至是用來還擊。然而,當蘊含着巨大動能的炮彈打在女牆上,這些建築不光是起不到防禦的作用,反倒是加大了殺傷。
劉光弼不遠的一處炮臺,這是增建起來的,前面有女牆保護,炮手自然是可以閒庭信步一般在牆後操炮、射擊。明軍的第三輪炮擊響起,一枚炮彈直奔着女牆飛來,只在打到女牆的一瞬間,青磚的牆體就如豆腐渣一般分崩離析,但是飛濺起的石塊卻在轉瞬間就將女牆後的清軍一掃而空。
“補充跑位!”
不需要劉光弼指揮,他麾下的一個軍官就立刻指使着城下待命的部隊補上,同時由輔兵清理跑位上的死屍、傷員,倒是地上的石塊,卻刻意留下了一些比較大的。這些石頭留下來,很快就會派上用場。
只要有餘力,傷員必須第一時間送下去,否則會嚴重影響到城頭守軍的士氣。尤其是對於清軍這等戰敗後被迫守城的軍隊來說,更是如此。
守城的軍官經驗豐富,補充、還擊都安排的井井有條,但是這段時間,城下的護城河也被那些推進去的大車、衝車和輔兵揹負的土包填上了不少,甚至就在炮擊的同時,第一架雲梯也被架上了城頭。
“等等,不要着急,等下面的明軍爬到一半再推。”
軍官大聲的叫嚷,下面的士卒卻並不能稍作冷靜下來,雲梯並不僅僅是這一個,甚至這個軍官負責的這片區域也有好幾個雲梯。
城下的那些穿着明軍軍服的俘虜正在咬着刀片子往上爬,更多的不是在死死按住,就是等待着跟進。喊殺聲中雖然滿是甘陝的秦腔,但是守城的清軍卻不敢有絲毫的手軟,因爲這些昔日的同鄉如今身穿着明軍的軍服,在明軍的指揮下作戰,就連辮子都割了,他們就是真真正正的明軍,是來要他們性命的死敵!
攀附在城牆上的大量雲梯,其中的一個已經有個蟻附攻城的士卒爬到了一半,守城的清軍並沒有去設法將雲梯推倒,反倒是舉起了一塊大石向那個士卒砸去。
石塊落下,那個俘虜不出意外的被砸到了頭部,自雲梯上徑直的摔了下去,眼看着已經不活了,但是在明軍督戰隊的催促下,後續的士卒卻並不敢有絲毫的拖延,反倒是繼續在往上爬。
這個清軍拿了頭彩,可也就在他將大石扔下的瞬間,在原本就噼裡啪啦作響的明清兩軍的火銃聲中,來自於遠處望臺上的一顆彈丸也打在了他的臉上,竟直接將這個大漢打死在了城頭之上。
明軍的火銃在射程上擁有着不小的優勢,那些望臺上的明軍射手的壓力遠低於蟻附攻城的俘虜,但是需要注意的卻也不少,比如那些清軍的火炮,不僅擁有着足夠的射程,更是可以在一炮或是幾炮下去,將整個望臺摧毀。
陳文視線所及之處,一個望臺在承受了幾炮後再也無法承受自身以及臺上的明軍的重量,很是不情願的彎曲、扭曲、直至斷裂,從而倒在了地上,順帶着將望臺下的幾個輔兵埋在了廢墟之中。
攻城戰還在繼續,新的望臺也在輔兵的推動下緩緩向前。然而,就在片刻之後,當這座望臺推動到那座剛剛被摧毀的望臺左近之時,卻是明軍的右翼,那片正在承受着清軍優勢騎兵攻擊的方陣叢林爆發出了一片驚呼,使得陳文不由得將視線轉到了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