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琅,泉州府晉江縣人士,鄭芝龍時代的鄭氏集團重將施福的侄子。早年作爲施福的部將存在於鄭氏集團,後來隨着鄭芝龍降清,與其族叔施福一起分配到李成棟的麾下進攻廣東。永曆二年,李成棟反正,福建系武將遭到李成棟本部排擠,施琅返回福建,歸附鄭成功旗下,成爲了鄭成功早期的重要將領。直到施琅擅殺鄭成功部將曾德,逃亡降清。
鄭成功御下嚴厲,乃是歷史上很有名的,施琅降清,鄭成功立刻就將施琅的父親施大宣、弟弟施顯誅殺。倒是後世的一些人爲美化施琅,說是鄭成功無故殺害了施琅的家人,所以才導致了施琅降清,曾德泉下有知,估計連哭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陳文此前向耿繼茂要了兩個人,其中的一個就是施琅,交給鄭成功處置,來緩和雙方的矛盾。當然,對於如今還沒有顯山露水,於滿清這邊寄人籬下的施琅,原本陳文也有過自行處置的打算,但是琢磨着完璧歸趙或許更有意義,於是他就讓張俊將這廝送給了鄭成功。
可憐,爲“我大清”收復了臺灣的“民族英雄”施琅大將軍還沒等到他的姻親黃錫袞,以及黃錫袞的姻親姚啓聖還沒有發跡,更沒有機會藉助於二人之力得到滿清重用,就遭到了無恥奸賊耿繼茂的出賣,經過了陳文這麼一轉手,又回到了他當年出逃降清的所在。
鄭成功看向施琅的目光,用張俊的話說,大概生吃了箱子裡的那廝的心都有。待鄭成功擡起頭來,看向張俊的目光也緩和了許多,不復剛進門時的那般。
“勞煩張隊長稍待一日,吾有書信還需送交你家大帥。”
“末將遵命。”
以着鄭成功的脾氣,施琅是死路一條了,到了第二天,張俊也顧不得看中左所人山人海的圍觀行刑,就攜帶着鄭成功的書信返回南昌。
張俊上路後,沒過幾天,此前往北走的那路人馬也已經抵達邵武府城,稍作了一日休整。箱子裡的那人就被提了出來,綁着了城內的行刑臺上。
一路被押解而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滿清福建左路總兵王之綱,而此刻也正是要在此對其進行懲處。
王之綱是邵武之屠的兇手,滿清朝廷卻還是以他作爲福建左路總兵駐紮於此,其人在邵武的所作所爲,比之馬進寶於金華也不過是稍遜些許,而這裡還多有王之綱屢次進入江西協助當地綠營圍剿抗清義軍。只不過,歷史上王之綱也是因爲用劫掠來的財貨賄賂大太監吳良輔案發而被髮配遼東,最後死在了路上。
那已經是永曆十二年的事情了,而現在,早在四年前的今天他就已經被帶回了此間,一如當年的馬進寶那般。
行刑臺下,早已是人山人海,邵武的士紳百姓受其苦久矣,無不日夜期盼這廝能夠不得好死,今番得償所願,自然是沒有不來親眼看看的道理。而如今邵武的守將張自盛則更是在邵武殉難百姓的牌位旁擺上了故江西總督揭重熙、定南侯曹大鎬、寧洪伯洪國玉等江西烈士的牌位。
“謝大帥爲我等復此血仇!”
時辰已到,張自盛拜過了牌位,又遙遙的向贛州陳文行營的方向數拜,才下達了對王之綱執行凌遲處死的命令。
………………
正當“我大清”的兩位名將遭到了無恥叛徒的陷害之時,曾經拖死了兩位反正明軍大將的贛州堅城在浙江明軍面前連一天都沒能守下來,這樣震撼的消息伴隨着明軍的兵鋒所指也傳揚開來,很快就引發了更大規模的變亂。
永曆八年八月二十九,滿清負責鎮守福建的靖南王耿繼茂宣佈反正,奉永曆天子爲主,與滿清劃清界限。
同日,滿清廣東潮州總兵郝久尚宣佈反正,奉永曆天子爲主,並宣稱要與西寧王李定國、秀國公陳文、漳國公鄭成功合力剿滅福建和廣東這兩省的清軍。
永曆八年九月初一,滿清負責鎮守廣東的平南王尚可喜被年僅十八歲的世子尚之信驅逐至惠州。尚之信在平南藩大將許爾顯等數名將領的擁護下宣佈反正歸明,奉永曆天子爲主,同時展開與西寧王李定國、秀國公陳文之間的關於防區劃分的商討。
與此同時,被兒子驅逐的尚可喜率領依舊忠於他的藩兵在進入惠州後,很快就串聯了惠州總兵黃應傑和駐紮潮州北部的總兵吳六奇,繼續打着平南王的旗號爲滿清作戰,但是在私下裡卻先後與陳文和郝久尚這兩股接壤的勢力刑白馬立約,互不侵犯,只有鄭成功還繼續與其保持軍事對立,並且在這一天派輔明侯林查率水師出征惠州,目標則是惠州沿海的一些縣城、村鎮。
福建和廣東兩省在南贛失守後出現了數股勢力接連反正,城頭變幻大王旗的奇觀。而就在尚之信宣佈反正的當天,新會城下,廣東惠州海盜孫雲軒默默的看着他們圍攻了兩個月卻依舊穩穩掌握在清軍手中的新會縣城,僅僅在一騎快馬駛入後不久就豎起了白旗。
他是惠州海豐人,父親是粵海的海盜,他也是海盜,平日裡好鼓搗個火器,此番響應西寧王李定國、兩廣總督連城壁的號召前來圍攻新會,除了早已矢志反清,多少也抱着能在李定國軍中多摸摸各式各樣的火器的心思。
抵達新會之後,李定國本人卻並沒有出現,只有一個部將帶着千餘西南明軍本部兵馬和兩百匹戰馬、兩頭戰象參與圍攻,其他的皆是像他們這樣的廣東本土義軍。
圍攻兩月有餘,久攻不克,尤其是李定國直到前兩天才趕到城下主持攻城。李定國親臨,明軍士氣大振,結果一個信使進了李定國的大帳,圍攻便在軍令之下夏然而止,而那個信使再進入到城中,就有了現在的景象。
清軍的旗幟落下,城門大開,與他們糾纏了兩個來月的新會守軍以及協守的那兩支清軍先後出了新會縣城的北門,通過了包圍圈特地爲他們張開的口子,撤往廣東的省會廣州府城。而新會在清軍出城後,也很快就打出了明軍的旗號,李定國的本部兵馬與他們這些義軍魚貫而入。
“陳大帥,這就算贏了?”
孫雲軒口中的陳大帥乃是駐紮在上川山、下川山兩島的凌海將軍陳良策,廣東義軍中的一支,前不久剛剛擊斃了廣東水師總兵蓋一鵬,爲明軍奪取了廣州灣的制海權,乃是李定國面前說得上話的外系明軍將領,同時也是他臨時的上司。
“那還能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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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王果然非同凡響,一來就把韃子給嚇跑了。”說到這裡,孫雲軒連忙補了一句。“要不是有陳大帥斬蓋一鵬那廝,斷了他們的念想,估計也得再遷延些日子。”
陳良策看了一眼孫雲軒,這個來自惠州的小海盜頭子學東西很快,但就打過的仗太少了,戰鬥經驗還有待增加。另外身處底層,知道的內幕也要少上很多。
“孫兄弟,這回不是大王厲害,本帥就更別提了。實話告訴你,是浙江的秀國公把尚家逼得不行了,尚可喜那老王八蛋的兒子把他老子逼走了,自己帶着人在廣州宣佈反正,與大王商定了將新會和南面的新寧縣轉交給大王。。”
說罷,陳良策也不管那個呆立在城門口的小海盜頭子,自顧自的騎着戰馬隨大軍進了城。
片刻之後,張着嘴巴好一會兒了的孫雲軒嚥了口唾沫,總算是把下牙膛子重新收了回去,可心裡面的小鼓卻還是在砰砰亂響。
“在浙江那麼老遠就能把尚家嚇成這樣,我的天老爺啊,這秀國公本人得是多大的威風煞氣啊。”
想到這裡,孫雲軒才發現他已經在這站了好一會兒了,身後的那羣老兄弟都已經不耐煩,於是他便繼續往城裡面走去。
新會城內的軍營已經搬空了,一半留給李定國的本部兵馬,另一半則留給幾支出力比較大的義軍,其他的義軍和李定國的大部分兵馬則依舊駐紮在城外的軍營裡。他雖說手下人不多,但是跟着陳良策卻也混了進來。
跟着陳良策的部下一同走在新會縣城的大道上,孫雲軒四下張望,須知道新會可是廣東一省最富庶的三個城市之一,城外的房舍已經在攻城戰中毀卻了不少,誰知道進入到城中,竟也是雜亂非常,到處都是破破爛爛的垃圾,別說他的老家海豐了,那左近的鎮子都比不了。
“打仗嘛,衙役哪還有功夫清理這些。”
腦子裡過過了這個想法,可是仔細一瞅,左近的巷子裡那些畏畏縮縮的百姓,一個個的卻無不是破衣爛衫,面有菜色,看那樣子都是餓了好久了的。
“不對啊,才圍了兩個月,怎麼就這樣了。”
轉念一想,孫雲軒很快就將這一現象歸咎於他看到的都是些窮人。圍城的時候,肯定是窮人先捱餓,這道理走到哪都是說得過去的。
一旦想到這裡,整個人也就豁然開朗了,豈料沒走兩步,一個破衣爛衫,同樣是一臉菜色的漢子卻衝了出來,走到他面前便是拱手一禮。
“這位將軍,學生新會生員周士相,求見西寧王,煩請將軍指點一二。”
“你說你是個秀才公?”
如果不是仔細端詳,發現這個漢子的衣服雖破,但原本的料子卻很是不錯,孫雲軒是絕對不會相信這個如乞丐一般的男子卻是個有優免田且在縣太爺面前也能說得上話的讀書人,而且還是個秀才。
只不過,孫雲軒並不知道,眼前的這一幕如果再遷延數月,他看到的就不會再是衣衫襤褸、面露菜色那麼簡單了。
歷史上守城的清軍在入城之後便開始了對城內百姓的大肆劫掠,即便是有功名的讀書人也無法倖免。
到了後來,更是喪心病狂的是,圍城數月,在庫房中尚且堆積着足夠援軍支用的糧草的情況下,在城內抓捕百姓爲食,一時間“殘骼委地,不啻萬餘。舉人莫芝蓮、貢生李齡昌、生員餘浩、魯鰲、李炅登等皆爲砧上肉”,“十有四日,援兵解圍,城中馬有餘粟,兵有遺糧,所遺民雞骨不支”,“蓋自被圍半載,飢死者半,殺食者半,子女被掠者半。天降喪亂,未有如是之慘者也。”
孫雲軒很幸運,不至看到那一幕的人間地獄。而像周士相這樣的新會士紳、百姓則更是不至淪落到父母妻妾兒女俱爲清軍盤中之餐的悲慘,僅僅被劫掠了些家財而已,更是大不幸中的大幸了。
………………
十月十三,經過了數個月的跋涉,被順治親封爲定遠大將軍的安親王嶽樂帥軍渡過了長江,開進了江南的統治中心江寧城。
入城儀式是馬國柱精心準備良久的,於這洪承疇身死、江西一省陷落的不利局勢下,總需要振奮人心,讓江南的士紳百姓知道滿清沒有放棄江南。由滿洲親王領銜的大軍已經抵達,更是爲了威懾住江南的士紳,防止人心背離。
爲此,馬國柱不光是下令給長江以南的江南、浙江各府縣要求他們派出官員前來迎接,更是把地方上有影響力的士紳也都請了過來,夾道歡迎,就連錢謙益、賀王盛這等據說可能與抗清義軍有關係的人物也不例外。甚至還大有專門請他們來親眼見見滿洲八旗的雄風,喚起他們曾經被八旗軍支配的恐懼的意思。
一路上跋涉,正趕着盛夏,除了尼堪那一次,大抵也只有他這麼倒黴趕在這種日子領兵出征。
路上,根據和碩鄭親王濟爾哈朗的建議,順治又給他增加了兩千滿洲八旗和兩千漢軍八旗的兵員,大軍數量高達一萬兩千人。其中率領那兩千漢軍八旗的更是原江北四鎮之一,也是碩果僅存的廣昌伯劉良佐,此人乃是宿將,降清時曾隨博洛南下,幾年前也曾跟着譚泰去鎮壓金聲恆反正,對於江西、浙江的地理、水文皆有所瞭解,乃是一大難得的臂助。
這樣算來,一萬兩千南下的八旗軍,配上兩千由江寧將軍哈哈木率領的江寧左翼四旗、兩三千由平南將軍達素率領的杭州駐防八旗殘部,光是八旗軍就有一萬六七之衆,已是江南大定以來少有的重兵集團了。更何況,還有江南和浙江的綠營以及福建、廣東的藩兵配合,對於徹底消滅浙江明軍,嶽樂是抱有極大的信心的。
十月十三,天光正好,不似當年多鐸入南京時那般還下着雨,而馬國柱的歡迎儀式他也很是滿意,尤其是看着那一個個留着金錢鼠尾的漢人文士跪地迎候,怎麼看就怎麼舒服。
主子高興,那是奴才最大的福分,馬國柱雖說是皇太極時代就已經被提拔起來的重要漢臣,但是漢人就是漢人,漢軍旗的地位別說是滿洲八旗了,就算是比之蒙古八旗也要稍遜一些。而他,一介地方督撫,說是封疆大吏,但是卻依舊是愛新覺羅家的奴才。更何況上司剛剛死於非命,罪名上是有是沒有還要看這位紅王爺的意思呢,現在不殷勤點,難道等被扔到寧古塔再殷勤去?
越過了跪迎的人羣,當先的嶽樂和馬國柱很快就要進入到城門,接下來無非是飲宴、賄賂、賄賂、飲宴,等大軍休整完畢,順帶着等到尚可喜和耿繼茂對命令的迴應送到,就可以大舉南下了。
落後半個馬身,馬國柱點頭哈腰的對着這個年紀只要他一半的年輕王爺拍着那些久已不用了的馬屁,效果卻還是一如當年,至少嶽樂還很是受用的。
豈料,片刻之後,一騎快馬卻衝了過來,馬上騎士疲憊欲死,也顧不得如此隆重的儀式,在嶽樂和馬國柱面前幾十米外一頭從戰馬上宰了下去。
“保護王爺!”親兵嘩啦啦的衝到了嶽樂身前,排成了人牆。人牆後的嶽樂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向馬國柱這個地主問道:“怎麼回事?”
“奴才這就讓人去看看。”
馬國柱擦着額頭上的汗水,等待着親兵的消息,豈料總督府的親兵卻把那個騎士擡了過來,而那個騎士在依稀看到他的同時,隨着乾裂的嘴脣蠕動,沙啞已極的聲音卻如驚雷一般鎮住了在場的所有人。
“稟告制軍老大人,卑職是浙閩總督的親兵隊長。八月底到九月初,靖南王、平南王世子和潮州總兵郝久尚先後背叛朝廷,福州朝不保夕,望援軍儘快南下啊!”
話音方落,親兵隊長便昏死了過去,左近一片寂靜,馬國柱呆若木雞,隨着嶽樂的馬鞭從手中滑落,這個驚人的消息更是以着難以想象的速度在那些跪迎的人羣中傳播開來。哪怕,其中有一些人已經在前不久就得到了這個消息,但卻絲毫不影響他們與周遭的旁人於心中共同的吶喊響起。
“滿清在長江以南的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