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陳文和吳登科等軍官繼續討論今日訓練的成果之時,校場另一側的受刑區卻傳來了一陣爭吵聲。
“爾等意欲何爲?!”
聽到了將主的質問,無論是被圍在中間的那幾個鎮撫兵還是受刑的士兵們皆連忙拜倒在地,口稱死罪。
陳文示意他們起身之後,便詢問了一番,這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原來這些士兵違反了訓練紀律,按律是要受罰的。只是每個人受罰的原因不同所以鞭數不同,那個負責行刑的鎮撫兵一連抽了十幾個雙數之後,到了最後一個是個單數,可是他卻習慣性的反手又抽了一鞭。
抽過之後,鎮撫兵立刻意識到了他的錯誤,連忙道歉。而那個士兵則因爲是在接受剛剛那個前進五步的指令後沒注意踩在地上的土塊把腳給崴了,纔在陳文走後擅自脫離隊列而違反了訓練條例,所以他對於這個懲罰始終心存不滿。此刻,他又被人莫名其妙的多罰了一鞭,自然更是無法接受,便和那個鎮撫兵吵了起來,揚言要把這一鞭抽回去才能了事。
這樣一來,那幾個鎮撫兵自然是同氣連枝,而那些受罰的士兵也產生些了兔死狐悲之感站在一起不肯罷休。於是乎,兩邊便爭吵了起來,形勢幾欲失控。所幸的是,陳文看到了正好聽到爭吵聲,便帶着軍官們趕了過來。
陳文知道這個士兵在隊中是個嘴上不饒人的惹禍精,幾乎每次受罰都有他;而那個鎮撫兵卻是個十足的老實人,他張榜招兵時便讓這個鎮撫兵去負責給那個說書先生銀錢,任務完成的很好,也沒有貪墨哪怕一文。
只不過,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後,陳文卻突然意識到這分明就是一個機會。只見他一把抄起了那士兵的腰牌看了一眼,大聲喝道:“甲哨第四殺手隊長槍手安有福,意欲攻擊代行軍法官之責的鎮撫兵,根據條例杖責五十,協同者根據條例杖責二十五,即刻執行!”
聽到這話,那長槍手長舒了口氣,意欲攻擊軍法官和攻擊軍法官完全是兩種處罰條例,前者是杖責五十,後者則是斬首示衆。他剛剛雖然激動異常以至於沒有管住自己的嘴巴,但是卻始終記得後者的處罰方式而沒有動手,此刻只落下個意欲二字,還是頗爲慶幸的。而其他因爲協同受罰的士兵也無話可說,畢竟條例裡面是這麼寫的,早前別人也因此受過罰。
未帶衆人反應過來,陳文繼而說道:“鎮撫兵林忠孝,擅自變更處罰數量,根據條例,無論是否成心如此,皆按照變更數量二十倍計算,鞭笞二十下,即刻執行!”
見二人都接受了這個條例之中早已註明的處罰規定,陳文再一次開口宣佈下一條處罰。
“遊擊將軍陳文,代行管理本營鎮撫兵之責,帶兵不力,援引條例加罰,鞭笞三十,即刻執行!”
此言一出,行刑區陡然間鴉雀無聲。
“將軍,此事萬萬不可如此啊!”只見尹鉞立刻單膝跪倒在地。“若是將軍承受鞭笞之刑,日後必被同僚所恥笑。有道是主憂臣辱、主辱臣死,此事事關我部生死榮辱,卑職懇請將軍收回成命。”
“卑職等懇請將軍收回成命。”說着,行刑區嘩啦啦的跪下一片,無論是軍官還是士兵都在懇求他們的將主收回成命,哪怕各人的出發點不盡相同。
陳文搖了搖頭,他不知道這裡面有幾人已經明白了他的用意,但是他本就打定了心思如此。
“成軍之日,本將就說過,軍法在營中衆人之上,亦在本將之上。本將心意已決,爾等無須多言,行刑!”說着,陳文開始一件件的脫下軍服,他很慶幸今天沒有騷包的穿着山文鎧檢查訓練,否則脫起來就更麻煩了。
在他看來,一軍之中若是連將主都不能恪守軍法條例,又如何要求屬下。一旦軍紀廢弛,士兵開始違反他的軍法勢必會劫掠百姓,那時候他所做的一切就前功盡棄了。正如王翊所言,王師若是劫掠百姓,那就是賊,而變兵爲賊是他絕不能夠容忍的。
脫掉了上衣的軍服,陳文站在了接受鞭笞的架子下,拿起了一根短木棍放在嘴裡。這個東西是他從電影《星河戰隊》第一部中得到的靈感,那部電影的男豬腳強尼瑞克就曾經因爲違反條例而受罰,並且意欲退出軍隊。不過他只打算效法前半段,畢竟布宜諾斯艾利斯暫時還沒有被蟲族摧毀的可能,反而九州將要淪落夷狄之手。
接着,只見他兩隻手一手抓住了一邊低垂下的繩子,套在手上,大聲說道:“從本將開始,即刻行刑!”
或許是行刑區的動靜過大,很多已經回營的軍官和士兵都又跑回來看熱鬧,畢竟這可是國人普遍性的一大愛好。可是此刻出現在他們眼前的卻是他們從沒有想象過的一幕,甚至是史無前例的一幕。
“磨蹭什麼呢?打!”
耳邊是陳文被那根口中的短木棍擠壓的有些變形的咆哮,手上則是隨之顫抖的皮鞭,林忠孝之後順位的行刑鎮撫兵看着眼前這荒誕的一幕猶豫不決。當陳文那句“打”字以着340米每秒的速度砸在他的耳膜上的那一刻,這個被違反軍令和鞭打上官所編織起來的恐懼反覆折磨着的可憐鎮撫兵咬了咬牙,舉起鞭子抽了過去。
沒有預料中的疼痛,力道根本不對,雖然陳文沒有試過這個時代的皮鞭,但是他去知道這力量根本不對,因爲他一點也不疼,而那根皮鞭也只是擦過了他的皮膚。
在那個鎮撫兵抽第二下之前,陳文立刻把短木棍吐了出去,厲聲喝道:“本將不記得批給你下山看婆娘的假期,你特麼的力氣都用哪去了?!平日裡怎麼打的今天就怎麼打,是個站着尿尿的就把力氣使出來,重打!”
在場的幾百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切,臉上寫滿了愕然。剛剛的那一幕本來已經驚呆了不少人,而現在的這一幕更是把那些覺得陳文會默認鎮撫兵高高擡起輕輕放下的將士們的腦子弄死機了。
就在所有人的大腦進行重啓的時候,那個鎮撫兵橫下一條心,狠狠的抽了一鞭。
“嘶……”陳文倒吸了口涼氣,真疼啊,怪不得不少士兵被抽過一次後都會盡力做好應做的事情,以防再度違反軍紀而被處罰。
“二!”
聽到陳文叫數的聲音,那鎮撫兵也暫且拋開了顧慮,再次抽了下去……
每抽過一鞭,陳文都會在心中默數已經抽過的鞭數,然後大聲喊出下一個數字。
三下、四下、五下、六下……
真特麼疼啊!從小在爺爺奶奶、姥爺姥姥和父母一起裝滿的蜜罐里長大的陳文雖然也因爲淘氣被打過,但是卻從來沒有被這樣打過。
十一下、十二下、十三下、十四下……
還能再疼點嗎?從能跑能跳開始,追跑打鬥的事情他從來沒少做過,上學時更是曾經爲了逃學上網而從學校的圍牆上跳下來過,大概也只有最後一次摔的那一跤能夠和剛剛那一下相比吧。
十九下、二十下、二十一下、二十二下……
你牛嗶,果然還能更疼。每一下打在陳文的身上他都覺得自己可能很難堅持下去,可是每次心中默唸完他都會大聲喊出下一個數字。因爲他知道他今天所付出的一切在日後都會獲得回報,雖然在社會上混了這些年,讓他很清楚付出並不一定會有得到,但是他相信今天的一切絕不會如此。
二十七下、二十八下、二十九下、三十下!
終於結束了,陳文舒了口氣。
在他看來,這個時代的漢家男兒並不缺少戰鬥下去的勇氣,他們願意用血肉之軀去捍衛衣冠文明。但是僅僅擁有這些是不夠的,這個時代的華夏文明所面對的乃是有史以來最爲狡詐兇狠的敵人,即便是那個幾乎統治整個歐亞大陸的蒙古帝國也遠遠不及。因爲這支來自於通古斯冰原的蠻夷將其漁獵民族的狡詐、兇狠的本性發揮到了極致,尤其是在狡詐一事上,即便是那個被他們認作祖宗的女真人也要相形見絀。
可是即便如此,歷史上的南明王朝也並不是沒有機會翻盤,至少李定國和鄭成功都有過這樣的機會,但是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和意外,他們並沒有取得最終的勝利,從而如岳飛那般逆轉華夏被蠻夷竊取的命運。
陳文很清楚,他並沒有李定國和鄭成功那般用兵的才能,他也沒有大西四大王子和鄭氏集團少東家的身份。白手起家的他所擁有的是被此間後世的人們所開啓和總結的思想和知識,以及對於逆轉未來的堅定信念,還有爲此而不惜以身爲祭的勇氣。
但是僅僅擁有這些並不夠,想要戰勝這樣的強敵就一定要建立起一支和這個時代的其他軍隊截然不同的新式軍隊。
陳文在前世看過很多歷史小說,其中不乏以建立近代或是現代軍隊去吊打封建軍隊的,而縱觀歷史,他也能夠理解這些作品的作者的想法。因爲歷史上猶如機械般精密冷血的近代軍隊很少輸給依靠個人武勇取勝的封建軍隊,而在近代軍隊的基礎上被灌注以民族或是階級信仰的現代軍隊更是能夠摧枯拉朽般的戰勝近代軍隊,哪怕這些失敗者的兵力更爲雄厚,裝備也更加精良。
而決定這些勝負的緣由其實也很簡單,因爲勝利者較之失敗者能夠進行更加艱苦的行軍和戰鬥,也能夠承受更大的傷亡比例,而一支遠比對手更加敢於犧牲的軍隊是沒有理由會失敗的,除非對手的科技樹已經攀出了無視人類勇氣的黑科技。
陳文最初的想法就是如同他曾經很喜歡的一部小說的主角那樣,找一個能夠阻隔清軍的海島,在一個boss級人物的羽翼下建立起一支近代軍隊,然後平推滿清。哪怕這支生長在封建社會土壤上的近代軍隊最後會成長爲清末北洋新軍那樣的怪胎也在所不惜,因爲這個時代的封建軍隊一樣不可能戰勝這個怪胎。
可是當初那段爲了組建團隊前往福建而講古的時光卻讓他意識到他錯了,而且錯的很離譜。陳文很清楚,他錯的並不是這樣的怪胎能夠戰勝封建軍隊,錯的是他建立這樣一支軍隊的後果和爲什麼有更好的選擇而棄之不顧。
講古的那段時間,他講過很多故事,朱元璋、岳飛、班超、陳慶之、陳湯、傅介子、耿恭、王玄策、戚繼光等人故事都曾經從他的口中說出,而最爲耗費心力、也最爲他喜歡的便是岳飛和戚繼光的故事,甚至他根本不知道這是爲什麼。
直到那天晚上,孫鈺的那句“食民之祿,爲民請命”才徹底點醒了他,因爲這兩個人都曾經建立起一支以救民爲己任的軍隊,而他們所建立的軍隊也憑藉着救民之志在戰場上戰勝了那些以殘害華夏生民爲樂的蠻夷。也是在那一天,他終於明白了其實他還有更好的選擇。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都可以爲了百姓而戰鬥,我爲什麼不能重建一支願意拯救萬民的軍隊呢?
只不過,想要重建這樣一支軍隊是極其困難的。更爲遙遠的岳家軍不提,重建戚家軍也不是編練鴛鴦陣或是依照戚繼光兵書把裡面的戰陣編練個遍就夠了。一支軍隊最重要的乃是軍魂,如果不能把軍魂重新注入其中,他所編練出來的也不過是支頂着戚家軍皮囊的行屍走肉。
戚繼光那個時代的戚家軍擁有着誅滅倭寇韃虜、護衛華夏生民的信仰,也擁有隨之衍生出來的使命感。除此之外,戚家軍有着高額的物質獎勵作爲基礎,同時依靠着嚴苛的軍法將這支軍隊的戰鬥慾望限制在誅殺蠻夷而非殘害百姓之上。正因爲如此,戚家軍才能夠掃平倭寇、席捲北虜,哪怕是戚繼光死後,他提拔的軍官和建立的軍隊依舊在這個信仰之下與蠻夷戰鬥,至死不渝。
陳文堅信,唯有這樣的軍隊纔可以在眼下極端惡劣的局勢下扭轉局面,從而改寫歷史進程!
身處,明朝危如累卵,而華夏文明也即將遭受到有史以來最大的浩劫。以至於到了陳文出生的那個時代,這場浩劫所留下的後遺症還遠遠沒有結束。
面對這樣的局面,陳文所要建立的這支軍隊就需要擁有驅除韃虜、恢復中華、拯救蒼生的信仰和使命感,他們需要有嚴格的訓練,需要有嚴苛的軍法和讓他們堅信只要在他陳文的旗幟下,青史留名和富貴榮華都不再是夢想的制度。只有這樣才能重鑄軍魂,才能真正意義上把那支華夏曆史上有數的強軍複製出來。
經過了這段時間的訓練,這支種子部隊憑籍着那句重建戚家軍的口號和這些天以來靠着複製戚家軍的戰陣和訓練方式已經開始同步出了一定的信仰,並且依靠着還算不得極其嚴格的訓練開始逐步提升了戰鬥力。
但是,在眼下這個即將面對清軍圍剿的情況下,這些就顯得頗爲不足了。對此,陳文也只有依靠提高部下的生活待遇和身體力行的執行條例來穩定軍心,從而進行更加艱苦的訓練以求提升戰鬥力。
陳文知道,他的才具不及戚繼光萬一,甚至和這個時代很多善於用兵的良將,諸如他即將面對的田雄、金礪之流都無法放在一起去品評。所以,他從建軍伊始便在他力所能及的方面儘可能的做到最好。
或許戚繼光斬子的典故只是後人爲了形容戚家軍軍法森嚴而編織的童話,但是從今天之後,他相信陳文受刑的故事將告誡這支軍隊的每一個軍官和士兵一個道理。
軍法面前,人人平等!
雙手從繩套中掙脫了出來,陳文默然的把內衣拾起,披在了身上。被鞭打出的鮮血很快就印溼並染紅了遮擋着它體現存在感的布料,而這一幕也徹底印在了在場衆人的心中。
每一個軍官和士兵都癡癡的看着這一切,他們此刻還沒有意識到,眼前的這一幕將是這裡很多人在未來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講給親朋好友的故事,而這個故事也將被記錄在史書當中,同時史書中也會記載着他們這些親歷者的姓名。
這時,只見陳文面對着在場的衆人大聲說道:“諸君請牢記,我們要建立的是一支如同岳家軍和戚家軍那般以拯救華夏萬民爲己任的正義之師,所以我們就勢必要付出比那些營混子和兵痞更多的努力,因爲我們是保境安民的王師,而不是殘民以逞的賊人。也唯有如此,我們才能如同本朝開國時那般恢復漢家天下,而我們中的每一個人方能光宗耀祖,名垂青史!”
在充滿了敬畏和崇拜所交織起的呼吸沉重的狂熱沉默之中,陳文下達了下一條命令。
“繼續行刑!”
在陳文看來,驅除韃虜、恢復中華、拯救華夏萬民便是這支新生的戚家軍的使命,而軍法便是這支終將迸發出驚人戰鬥力的新式軍隊所必須套上的繮繩,這條繮繩將引導着這支軍隊前進,並防止其墮入殘害生民的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