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相見歡(下)

洗塵之處,陳文選的是滕王閣,那裡是江南三大名樓之一,另外的兩座全在湖廣,暫且不作考慮,不過這裡卻是個難得的好地方。

滕王閣內,江西名菜輪番登上席面,很多陳文都沒吃過,這一次也算是沾了張煌言的光才能把去年在江西忙忘了的給補上一補。席間更少不了教坊女樂的表演,不過陳文等人大多心不在焉,反倒是還不如那些菜色更讓他有印象。

酒足飯飽,在滕王閣上觀賞了一番贛江的景色,陳文一行才返回到行轅。席間,張煌言很想知道那些答案,但是卻始終遵從着客隨主便的禮儀,陳文既然表示接風過後再就剛纔的話題繼續往下聊,張煌言也就按下了這份求知慾。

回到了行轅,住處什麼的早已安排妥當了,喝了解酒的茶湯,陳文揮退了左右,三人就着下午的話題繼續聊。

“輔仁中午時說到陸路進兵的原因,在下思之再三,確實更符合當時的情況。那麼,後面的事情,又是怎麼回事呢?”

鄭成功抵達南京城下之前,張煌言就早已經出發前往南京上游府縣招撫,對於具體情況他也僅僅是知道發生了什麼,具體爲什麼會如此,以着鄭成功的性子大抵也是不會向他解釋的,如今唯有求助於陳文才能解答他的疑問。

“到達南京城下,大木有沒有爲攻城做準備?”

“有的,據在下所知,原本大木是計劃攻城的,但是後來管效忠派人送了一封書信,說是韃子有法,堅守三十天城陷罪不及家人,所以大木就沒有發起進攻。”

“那就對了。”

張煌言的親歷與陳文在後世史書中看到的沒有什麼區別,剩下的就很好解釋了。

“這事情在下也是風聞,但事情很簡單,城內的韃子自稱顧及遠在北京的家人,所以希望大木展現仁慈,而他們正是利用了大木的仁慈,才達成了緩兵之計。可大木爲什麼會如此選擇,竊以爲此事有兩點原因。”

“從政治上看,大木這是做給其他韃子的官吏將校看,就像他在檄文中寫到那些,無論是漢人官吏、綠營將校、乃至遼東的陳漢軍、蒙古八旗,甚至是滿洲八旗,只要肯歸順,就可以既往不咎。這是在從政治上孤立對手,達到專力打擊韃子統治集團的目的。”

“從軍事上看,大木的軍隊先天不足,兵種搭配失衡,騎兵太少。這不光導致了軍隊預警範圍太小,很多正常的戰術都無法使用。更重要的是,在戰場上,大木不可能每一次都指望韃子用騎兵去撞他的鐵人軍,所以在鎮江之戰後,能不戰便不戰,防止這個致命的缺陷暴露在更多人的眼裡。”

鄭成功身處福建,他與清軍交戰多年,始終在清軍在閩南、粵東一帶打着拉鋸戰。但是這些地方並不出產戰馬,他的戰績不差,但每次連戰連捷後總會有一次一夜回到解放前的慘敗,繳獲跟不上,所以他的騎兵部隊規模始終起不來,直接導致了兵種搭配的失衡。

鄭成功在鎮江大捷中單純使用步兵幾乎全殲了上萬的精銳清軍,更多的還是他對步兵尤其是以鐵人軍爲核心的步兵戰術設計和使用上的才能才達到了這一成就。可是到了下次,清軍知道了鐵人軍不好打,騎兵機動力強,繞着去打那些薄弱的戰線,難道數量稀少的鐵人軍還能追着騎兵屁股去砍嗎?

“政治、軍事……”

陳文洋洋灑灑的將這些說了個明白,但聽者卻依舊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消化,王江不提,技術官僚,理財行政是把好手,軍事上能不拖後腿就是好的。就連張煌言,其實際領兵的經歷和規模也都很小,更多的還是擔任監軍的工作,陳文講述的東西,政治上的他可以說是一點就透,但軍事上的內容就必須花時間理解了。

“輔仁,我記得你上個月進攻杭州時,蕭啓元那廝也曾用了類似的辦法,你就不在乎那些韃子日後會死戰嗎?”

王江的思路一如既往的偏到了別的地方,但這次卻正好是陳文接下來想要提及的一個問題所在。

“還是老問題,情況不同。我並不是說鎮江大捷不如喬司鎮大捷,對韃子產生的效果其實是一樣的,但問題在於我和大木的軍隊組成不一樣。”

“組成?”

“正是。”說了許多,陳文喝了口茶水才繼而說道:“我江浙王師起於大蘭山,如今鐵甲十萬,基本上都是招募自民間的良家子,降將雖然有一些,比如馬信、胡來覲還有即將在這次擴軍中入營效力的張洪德、康日升等人,但總體上降將的比例很低,絕大多數的將校都是我軍中從士兵一步步打拼上來的。”

這是實情,江浙明軍的內部凝聚力極強,軍中對士紳和其他明軍都抱有隱隱的敵意,這些都是源於這支軍隊的發展歷程。相較之下,鄭成功的福建明軍就完全不一樣了。

“大木起兵以來,收納了太多的降將,哪怕這些人中多有當年曾效力於其父的部將,但降將過多,導致了大木在主觀的傾向上更偏向於招撫、改編來實現快速擴軍,從而纔有了南京城下的遲疑。換做是我部,在將士們眼裡,韃子的腦袋是軍功的憑證,收復更多的府縣就會有更多的軍功田土,這等緩兵之計從根源上就不會成功的。”

“原來是這麼回事。”

張煌言和王江癡癡的聽着陳文的講述,這些新鮮的理論彷彿是給他們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一樣,不僅僅在於弄明白南京之戰中鄭成功失敗的原因,這些全新的理念更是讓他們如癡如醉。

“事實上,緩兵之計也僅僅是讓南京城裡多了一些援兵,可是從援兵的數量和質量上,對於大木的威脅其實都不是很大。這場慘敗,關鍵還是在於王師軍紀的喪失,導致了軍隊徹底變成了一盤散沙。”

“確是軍紀出了問題。”

歷史上張煌言於事後編寫的《北征錄》記述:“石頭師挫,緣士卒釋兵而嬉,樵蘇四出,營壘爲空,敵諜知,用輕騎襲破前屯。延平倉猝移帳,質明軍竈未就,敵傾城出戰,兵無鬥志,竟大敗。”

“大木治軍之嚴厲,並不下於在下。此番軍紀在短短十來天就徹底宣告崩潰,其原因在於家屬入營,導致士無戰心。杜工部的《新婚別》裡面曾有句:婦人在軍中,兵氣恐不揚。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南京之戰的慘敗也正是因爲家屬入營導致了軍紀崩壞,纔會被此前的手下敗將打了一個措手不及,士卒們腦子裡都是老婆孩子熱炕頭,能有戰心也就奇怪了。否則的話,鄭成功就算在南京城下真蹲一個月,江南的清軍也只有死路一條。

“這……”

張煌言聽得一愣,反倒是王江率先反應了過來:“輔仁,永曆五年,你率軍奔襲金華府,當時寧可只帶着少量的軍隊冒險也不肯帶着老營出征,就是因爲這個?”

“正是如此。”

陳文在兵法上的造詣着實驚到了這兩位朝堂金字塔頂端的高級文官,只是他們不知道,陳文其實只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這些巨人有戚繼光、也有後世的一些兵家,更有鄭成功、李定國這樣與他同時代的英雄,他們的成功經驗,陳文會盡可能的吸取,而他們的失敗,也是陳文在軍中竭盡全力避免的。

“至於大木攜帶將士家眷的原因,蒼水應該能夠想到些什麼了吧。”

張煌言點了點頭,繼而向早已對此心知肚明的陳文和以及懵懂無知的王江說道:“永曆四年年底,韃子連下廣州、桂林,兵鋒直指行在。大木聞之,起大軍勤王,結果行在路上,其駐紮的中左所卻被福建虜師偷襲,從其父起數十年積蓄付諸東流,軍中將士從此也極力反對大軍勞師遠征。這幾年大木的本部兵馬基本上都是在閩南、粵東一帶與韃子拉鋸,此番若是不帶家眷出征,只怕大軍還沒過溫州就已經鬧出兵變了。”

“啊?”

永曆四年正是四明山明軍覆沒,陳文在危局之下打贏了四明山殿後戰,爲四明山抗清運動保存下了一絲火種的那一年。王江並不知道,原來就在那一年,幾乎是與此同時,明軍在兩廣也是處於崩盤的形勢,而鄭成功勤王反遭清軍偷襲,如此巨大的損失更是聞所未聞。

“真的是宿命啊。”

張煌言一聲嘆息,隨即便頹然的坐在了那裡,默然無語。

鄭芝龍降清導致了鄭成功的軍隊結構以及他在南京城下的傾向,永曆五年年初的那場中左所遇襲導致了將士家眷的攜帶,軍隊的兵種配比失衡不僅導致了奔襲成爲泡影,更是加劇了鄭成功的招撫的傾向,而這種傾向的出現更是導致了家眷入營的發生。

這些並非都是一定的,比如鄭成功的傾向,比如唯恐軍心不穩而放士卒與家眷團聚,這是對他的影響而非直接決定,但是這樣的影響最終觸發了連鎖反應——大軍在收復鎮江後於水路緩緩而行,走了十天才抵達南京城下,接下來攻城計劃被一紙降書擱淺,在城下等待清軍投降的鄭成功唯恐大勝之後不讓將士與家人團聚會導致軍心不穩,結果導致了軍紀的崩壞,從而釀成了城下的夜襲和觀音山的慘敗。

“不,蒼水,這不是宿命,也不應該是大木的宿命。南京城下的慘敗並不能掩蓋瓜州、鎮江兩場大捷的輝煌,一個英雄,總會有發光的地方,我堅信未來的日子裡一定會爲華夏再立新功的。”

歷史上的南京城下的兵敗,看上去是清軍大捷,但光是鄭成功的殿後部隊就擊殺了包括滿洲一等輕車都尉、江寧協領瑚伸布祿,騎都尉索博多、雲騎尉多內、佐領額色、巴薩禮、薩爾泰等大批滿洲將官,清軍雖然獲勝,但卻損失同樣慘重。就連清軍在這一戰中的第一功臣樑化鳳事後仍心有餘悸的說道:“當勁敵多矣,未有如鄭家軍之難敗者。”

歷史上的南京之戰後,鄭成功很快就在廈門打出了一場大捷,八旗軍新一代中堅武將達素、叛將施琅、黃梧俱非一合之敵,清軍沿海各省水師幾乎全軍覆沒,八旗軍更是損兵折將,能夠逃回岸上的寥寥無幾,光是能夠從史料中查到名字的滿洲將官就高達六十餘人,其中上三旗的更是有二十五人之多。

而在滿清朝中,兩白旗在這一戰的慘重損失直接導致了他們被兩黃旗徹底壓倒,以及鰲拜日後在輔政大臣中的一家獨大,更是後話。

後世對鄭成功的評價,於民族英雄更多還是偏重於收復臺灣,但就是這個被一些刻意無視其功績的英雄,卻是一次又一次的在抗清戰場上給予了八旗軍以沉重的打擊。甚至,如今取代了鄭成功成爲東南戰場主導者的陳文,也僅僅是這一場喬司鎮大捷及收復杭州後才完成了對歷史上的鄭成功在擊殺八旗軍的戰績上的超越。

“我,很佩服他,他堅持抗清近二十年,更是做到了尋常人根本做不到的事情,他是一個英雄!”

誅殺了嶽樂,以及鄭成功兵敗南京,陳文正式取代了歷史上的鄭成功,成爲了東南抗清運動的絕對領導者。接下來的任務還很沉重,但陳文卻已然做好了準備。

“輔仁,大木那裡暫且已經如此了,湖廣那邊,如今形勢如何?”

湖廣的范文程和孫可望牽扯了陳文太大的精力,能被再世孔明範先生以及南明唯一一個可以與何騰蛟一較高下的坑貨孫可望同時關注,陳文一點兒榮幸之感也無,反倒是迫切的想要徹底將他們弄死,最好是綁在一起弄死,誰讓這兩個王八蛋一起來給他添亂的呢。

“湖廣北部的虜師已經退了,五月底時就退兵了,那時候我纔剛剛回到南昌。”

“五月底?”

按照常理,這是不可能的,因爲五月底南京之戰剛剛結束,湖廣不可能得到消息,歷史上湖廣援軍主帥固山額真明安達禮就是個例子。難道說,這裡面出了什麼意外不成?

“沒錯,是五月底,陳泰死了,所以韃子不得不退兵了。”

“啊?是被那位大帥擊殺的?”

聽到這個答案,張煌言登時便是一愣——江浙明軍對上八旗軍現在已經到了砍瓜切菜的地步,甚至都不用陳文出手,這份戰鬥力實在匪夷所思。只不過,此時此刻的陳文和王江的面色卻突然變得有些不太自然了。

“那個傢伙自己病死的,真是太便宜他了。”

歷史上的常德之戰正是發生在永曆九年的四五月間,可是作爲主帥的寧南靖寇大將軍陳泰卻並沒有能參戰,因爲他恰好就是在五月時病死的。可是即便如此,有洪承疇在,劉文秀卻還是沒有佔到這個千載難逢的大便宜。現在就連陳文也沒有能撿到這個便宜,他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那秦藩呢?”

“秦藩?”聽到這個詞,陳文冷冷一笑,繼而說道:“應該說是西賊孫可望,這廝大抵是知道了韃子撤軍以及我部的永嘉師趕到江西,在日前也已經放棄了插嶺關外的對峙,邀請我赴長沙蔘加他的鴻門宴,老子纔沒空搭理他呢。”

孫可望趕在陳文北上進攻杭州時出兵挑釁,擺明了就是在牽制他,以防陳文的實力攀升過快,將他壓下去。事實上,除了皇帝在手,孫可望的實力已經被陳文壓了下去,這一點他的幕僚應該有自知之明,所以當范文程撤軍和陳文的機動部隊進入江西,他立刻就結束了武裝對峙,擺出了和談的架勢。

“那接下來,輔仁打算如何?”

“還能如何?暴兵、攀科技樹、等濟爾哈朗那個韃子南下。下次孫可望要是還敢來,定要讓他知道知道,什麼才叫做殘忍。”

雖然不太明白陳文口中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用詞,但是張煌言卻依舊能夠感到這其中的自信,呼之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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