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的炮兵陣地是工兵和炮兵聯手修築的,堅固方面比不得城牆,但是生扛幾次紅夷炮的炮擊還是能夠成行的。但是明軍這邊對城牆的破壞卻更爲驚人,只是這一輪炮擊過後,城頭上的萬斤巨炮就被徹底破壞了一門,其他能夠攻擊到炮兵陣地的火炮也損壞了幾門。至於守軍,生理上的傷亡還不算太大,但是心理上的打擊卻是尤爲巨大。
尚可喜的督戰隊登上城牆,總算是維繫住了城頭守軍的秩序。對殘垣斷壁上那些妨礙到守軍的那些支離破碎的草草清理,對那些痛苦哀嚎着的傷員的緊急救治進行的同時,各個炮組也重新恢復到了復位、清渣、瞄準、裝填等一系列的步驟之中。
這不過,這一輪的炮擊也徹底打醒了尚可喜的美夢。自古守城,最忌諱的便是悶守,此前由於畏懼於江浙明軍野地浪戰的赫赫威名而不得不放棄出擊,此時此刻到了如今的這個地步,卻也不得不冒一次險了。
城頭上的裝填瞄準眼看即將結束,遠處的明軍炮兵陣地卻趁着守軍的慌亂而率先完成了準備工作,隨即便以着炮組爲單位對城牆進行炮擊。
江浙明軍如此,守軍大多是老卒,在督戰隊的監督下也明白現在他們只剩下了對射這一條路。眼見着臼炮再度開火,在一個新兵再度出現驚慌失措而立刻被督戰隊斬殺的情況下,他們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裝填,草草的瞄準後便開炮還擊。
江浙明軍的第二輪炮擊的命中率明顯得到了提升,雖然這二十二炮再沒有一枚炮彈複製剛剛的那般直接命中紅夷炮的奇蹟,但是對城牆的攻擊卻更加猛烈了起來。
有道是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尚可喜早再對射開始前就已經退下了城,來到了城東的一處高於城牆的所在統籌全局。城頭上只有許爾顯和督戰隊坐鎮,但卻足以威嚇守卒,但是隨着雙方的巨炮再度啞火,尚可喜哪怕沒有在城頭上也能意識到在實際殺傷一事上,他的萬斤巨炮和城外的那些有掩體保護的臼炮根本不在一個等級線上的,二者之前的差距甚至還在不斷的拉大。
這樣下去肯定不是辦法,雙方的差距在哪尚可喜並不能盡知,但是現實擺在這裡,如果被江浙明軍轟塌了城牆,即便是如當年杜永和守廣州時城內百姓對守軍的大力幫助在那種情況下都會變成一盤散沙,他在廣州可是有着累累血債的,到時候廣州的老百姓不出來給陳文帶路那都將會是他的癡心妄想。
“由雲龍呢?!”
此前他已經下令讓由雲龍準備,如今在制高點上也是不可避免的去尋找這一救命稻草。所幸的是,尚可喜的藩兵本是掛靠在漢軍旗下的精銳部隊,由雲龍的迴應幾乎是轉瞬間就到來。片刻之後,大東門的甕城城門洞開,吊橋緩緩下落,未及落地就只見一匹大青馬一躍而出,後續的騎兵更是緊隨在那一騎將的背後如洪流傾瀉般奔流而出。
大青馬上的那員頂盔束甲的武將不是別人,正是尚可喜麾下的大將,歷史上新會慘劇的始作俑者,被陳文在背地裡稱之爲“食人魔”的總兵官由雲龍。
由雲龍這個總兵乃是尚可喜整編了廣州的綠營之後才授予的,但是一步步從低級軍官刀口舔血爬上高位的他的麾下卻是尚可喜手中最重要的一支騎兵,此間派出來正是爲了解決掉受到掩體保護的那些炮組。
守軍的騎兵滾滾殺出,明軍大陣中亦是如此,甚至早在東城門有了些許動靜之時陳文就已經派出了騎兵去掩護那些在城外顯得孤零零的炮組。
雙方的騎兵不約而同的殺向那裡,因爲所有人都知道這場攻守之間的關鍵正是此間。各個炮兵陣地即將遭到攻擊,但是各炮組反倒是沒有停下手中的工作,繼續進行復位、清渣等工作,以便於在裝填、瞄準之後對城牆造成更大的殺傷。
由雲龍所部飛奔而來,易晨溪的那個炮組正是首當其衝。下面的輔兵越加的慌張了起來,但是易晨溪卻並沒與理會他們,反倒是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火炮的瞄準上面,一邊熟練的使用着那些工具,一邊在一塊白板上用炭筆寫寫畫畫,很快就根據數字、經驗以及上一炮的觀測結果確定了下一炮所需要的角度。
整個炮組將全部精力投諸到下一輪的炮擊上,隨着騎兵的殺來,輔兵們則開始四下張望了起來。
不過,他們的慌張程度卻並沒有在馬蹄踐踏大地的滾雷聲中迅速攀升,很快就到了慌不擇路的地步,而是依舊留在炮兵陣地上,彷彿此間即將遭到大量騎兵攻擊的地方纔是戰場上最爲安全的所在。
守軍發起突襲的騎兵越來越近,而明軍的騎兵雖然不慢,但也未必真的能夠搶佔有利地形來對他們進行更好的保護。可是就在這時,整個炮組背後的那個小型掩體處卻涌出了兩隊步兵,一左一右以着極快的速度堵住了炮兵陣地左右的缺口。
每一門臼炮和它的炮組都是一體存在的,一旦炮組的成員出現損傷而不能作戰,都將會導致炮擊的效果受損。這是源於每一門火炮都會有着些許的不同,只有專門的炮組纔是最爲了解其在使用上的差異。
既然如此,陳文更不可能單純的指望騎兵,步兵的長槍林纔是對於炮兵最好的保護手段。而現在,由雲龍需要面對的更是雙管齊下的防禦。
二十二門臼炮,由雲龍深知哪怕其中的任何一門都是有着獨立轟塌城牆的能力。既然如此,他也只得分別奇襲。轉瞬之後,由雲龍親自率領的一支騎兵已經殺到了易晨溪的炮組左側,一個來自於餘姚師的長槍陣步兵隊守在此間。
一丈五尺的長槍斜指於外,火器隊更是早已大步上前,只是一輪齊射過後就有數個尚軍騎兵落馬,甚至還有兩匹戰馬更是直接被斑鳩腳銃活活打死而跌倒在地,將上面的騎兵拋飛了出去。
魯密銃和斑鳩腳銃雖然射程上要優於鳥銃,尤其是後者,但是對手是騎兵,火器隊在進行了這一輪射擊後便退入到了步兵背後裝填。
騎兵轉瞬即至,火器隊還在裝填,但是面對步兵的長槍林,由雲龍雖然是尚軍中的勇將,但卻依舊不敢託大,只得騎射一輪後再度繞開重新去尋找攻擊的方向。
這樣的天氣,披甲久戰反倒是會影響到步兵的戰鬥力。此間的火器隊一件甲冑也無,即便是重裝步兵也只是戴了頭盔、面甲以及平日裡火器隊纔會穿着的半身甲出戰。這樣一來,騎射只要是命中那些諸如四肢的部位就可以直接對步兵造成殺傷,僅僅是這一輪就有兩個步兵失去了戰鬥力。
長槍陣殺手隊的火兵接替了一個步兵的位置,而火器隊的火兵則接替了另一個步兵的位置。戰陣重新恢復,而由雲龍在繞了一圈後卻並沒有殺來,反倒是衝向了姍姍來遲的明軍騎兵。
戰鬥在各個炮兵陣地的左近爆發開來,陣地的掩體、步兵的長槍林和火銃以及趕到的騎兵無不在竭盡全力的爲這些炮組阻攔守軍騎兵的突襲。新一輪的炮擊如期響起,雙方的炮戰依舊在繼續,可是陳文卻並沒有將注意力停留在對城牆的轟擊和對騎兵的攔截上,反倒是依舊在關注着大東門依舊沒有收起的吊橋。
片刻之後,城門重新打開,大隊的步兵打着班字大旗衝出,越過護城河之後便開始在城外整隊列陣。比之此間更早的東北方向的小北門、東南方向的小東門也先後打開城門,豎着馬字和黃字、吳字大旗的守軍魚貫而出。
軍情自各處的探馬報回,尚可喜之用意陳文自是清楚。雙方交鋒的關鍵在於那些臼炮,這是毋庸置疑的。既然現在騎兵突襲已經很難發揮作用,與其被動的等着臼炮轟塌城牆,還不如背城野戰搏上一搏。
守軍出城,陳文也下達了總攻的命令。陣後的騎兵四出,遮蔽戰場,大軍結陣向前,陳文將指揮權下方給了張自盛、侯國遠和安有福,而他則將注意力重新轉移到對城牆的轟擊上面。
東城牆位於大東門以北的區域,那個炮臺早已被轟擊得無法使用,城牆上更是出現了龜裂,不僅是肉眼可見,甚至比之上一炮時還要明顯。
這裡距離甕城不遠,雖然容易遭到守軍的側擊,但是一旦城牆坍塌,甕城上的守軍還有多少戰意也就很難說了。是故,班志富的那支步兵最先進行列陣的區域也正是這裡,顯然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
守軍出城列陣需要時間,明軍前進到城下亦是如此。雙方的距離在不斷的迫近之中,而圍繞着炮兵陣地的攻防也愈加激烈了起來。
錯身而過,即便是以武勇在尚軍中所著稱的由雲龍也僅僅是架開了對手的兵器,隨即依靠戰馬才脫離了接觸。
剛剛的那個明軍騎將已經與他交鋒數個回合,年紀看上去不大,可卻武藝高超,一手騎槍耍得風吹不進水潑不進,幾輪下來,倒是他有兩次險些被其格殺當場。如此對手,由雲龍自是熱血沸騰,戰馬轉過彎子,他便再度挺直了騎槍,衝向那個明軍騎將。
與由雲龍對戰的不是別人,正是如今已經升作四明師新昌騎兵營副營官的於佑明。騎兵乃是離合之兵,機動作戰的需要便設立了一個副營官用以加強作戰指揮,同時兼任一個騎兵中隊的中隊長。
於佑明帶着這支騎兵殺來,很快就與由雲龍戰成了一團。步兵講究無陣不戰,騎兵在這方面的講究就要差上很多,他們要求的方向則更偏重於機動突襲,對於個人武勇的崇拜也是各兵種中最爲顯著的。
由雲龍殺來,於佑明大喝一聲,隨即衝上了上去。兩槍交錯,火花四濺,但卻依舊是沒有任何人能夠奈何對手。兩支騎兵的主將之間的對戰,原本還間雜着其他騎兵,到後來便只剩下了他們,其他人則各自圍繞着易晨溪的那個炮兵陣地衝殺。
騎戰還在繼續,但是隨着尚軍戰陣的形成,尤其是江浙明軍方陣的大步推進,護衛步兵前進的騎兵開始與此間的騎兵匯合,很快就從炮兵陣地的左近轉移到了兩軍的側翼。
馬雄、吳六奇和黃應傑的軍隊早一步出城,甚至其中很有一部分是隨着班志富所部之後從大東門出來的。江浙明軍的方陣在萬斤巨炮的射程之外,前進將近三裡地的距離,尚可喜列陣城下的大軍也已然嚴陣以待。
沒有片刻的停歇,江浙明軍的方陣徑直的殺向背城而戰的守軍。戰鬥一觸即發,而城頭上的火炮也調轉了方向不再繼續轟擊炮兵陣地,而是將炮火傾瀉嚮明軍方陣。
炮彈轟入空心方陣,比之此前幾十門紅夷炮轟擊了幾輪卻僅僅是將兩門臼炮打得啞了火的戰績,沒有掩體作爲掩護的步兵顯然是更好的目標。
然而,炮火之中,傷亡開始不斷攀升,可是江浙明軍的方陣依舊保持着勻速向前,彷彿絲毫不爲其所動一般。
片刻之後,明軍踏着堅定的步子扛着尚軍的火銃射擊與其進入到了肉搏戰階段。僅僅是一瞬間,背城列陣的尚軍便被江浙明軍所壓制。
長矛攛刺步兵,火銃針對城頭的守軍進行壓制射擊,江浙明軍作爲攻擊方在城下卻以着最爲主動的進攻方式對城上城下的守軍同時發起進攻。
背城列陣,城門關閉、吊橋拉起,有護城河存在,出城的守軍既是背城野戰,更是背水而戰。守衛背後城內的家眷,自己更爲沒有了退路,尚軍的士氣幾乎達到了封建軍隊正常情況下所能夠達到的巔峰。
奈何,兩支軍隊的代差存在,技戰術水平差距過大,城下的守軍雖然依舊在勇敢的與江浙明軍激戰,可是其戰陣的節節後退,陣後距離護城河卻是越來越近,尤其是兩翼的外系軍隊,他們的作戰意志無法與尚軍本部相比,甚至已經剩不下多遠了。
被明軍如下餃子一般趕落護城河,看上去,這將會是左右兩翼宣告崩潰,乃至背城而戰的守軍徹底崩潰的前兆。然而到了下一刻,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戰場上奮力拼殺的兩軍士卒們的目光幾乎全部集中到了一枚臼炮的炮彈之上。因爲隨着這一枚炮彈砸在了此前的那個愈加明顯的龜裂初的瞬間,城牆終於承受不住這份轟擊。向着城內城外,轟然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