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林堡的夜晚,明亮得目眩神迷。城堡的牆頭上,一隻只火把搖曳,西格蒙德家族的劍與荊棘旗幟隨風飄揚,一個個身着鐵甲的護城軍戰士如雕塑一般立在牆頭,默默的守護着這座帝國之城。
與菲林堡的喧囂不同,城堡外的農莊靜謐異常,聒噪的昆蟲不停的鳴叫,清脆的聲音在樹林和草叢間激鳴。農莊被綠意蔥蘢的小山所包圍,一條小溪從農莊門前流過,一條道路從帝國大道延伸出來一直延伸到農莊。走過一座石板橋,他掀起遮住面部的長袍一角,擡頭確認了地方,上前敲門。
“咚咚咚……”
乾脆而輕巧。開門的是薩曼爵士,讓開了位置,讓神秘的黑衣人走進來,隨即關上了農莊的大門。薩曼爵士做出一個邀請的姿勢,開口道:“您請到大廳等一會兒,殿下現在還有事情需要處理,馬上就會來見您。”
“無妨。”
神秘人的聲音沉穩厚重,穩步走在薩曼爵士身後。
約莫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克里斯蒂安才匆匆忙忙的從門外趕來,見到坐在位置上的黑衣人,臉上立即出現一抹絲毫不虛假的喜悅之色,快步上前抓住黑衣人的肩膀。
“好久不見了,託因比大人。”
“好久不見,殿下。願您安康平安!”託因比向克里斯蒂安行了一禮,面色不動,但言語間同樣滿滿是關懷和祝福。
克里斯蒂安在首位坐下,仔細端詳身前臉上逐漸出現皺紋,但身體依然強健如初的老人,眼中出現一絲溫暖:“當年在菲林的時候,除了羅德尼大人,就算您對我最爲照顧了。每次有時間,總是會帶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和一些小食品給我。我還記得當年您教給我的那句話,帝王的職責是保障平民的糧食。是這樣的嗎?”
託因比皺紋舒展開,道:“殿下的記憶力很好!”
克里斯蒂安雙手交握,向後靠在座椅上,停止敘舊,正色問道:“託因比大人,我想知道,我父親怎麼樣了?”或者更明確一點,克里特離死還有多遠?這纔是克里斯蒂安現在最關心的問題,只要克里特還活着,那麼帝國無論如何暗潮涌動,至少表面上還是平靜的。而一旦,克里特去世,原本平靜的人們立即會像結束冬眠的熊一樣,憤怒的撕碎任何與自己不是同一派別的人。
在那樣的菲林堡內行進,每一步,都可能隱匿着殺手。
託因比露出一抹不解之色,反問道:“殿下聽說了任何與克里特陛下的病情相關的消息嗎?”
“不,”克里斯蒂安斷然否定,“我剛到菲林堡,尚未入城,還沒有和任何人接觸過,大人是我見的第一個人。”
“哦,”託因比迷惑之色稍解。“克里特陛下和剛患病的時候情形差不多,大夫依然對病情無能爲力,只能依靠着一些珍稀藥物在給陛下吊着這條命。不過……”話鋒一轉,託因比擡頭盯住克里斯蒂安,道:“臣卻聽說過,克里特陛下並非患病,而是被人下毒的消息。”
克里斯蒂安心裡一動。同樣的消息,出自不同人的嘴裡,造成的影響自然不同。卡特蘭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領地子爵,與克里斯蒂安非親非故,又沒有權勢,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克里斯蒂安只不過對克里特的病情起了疑心,更多的則是懷疑卡特蘭的目的。而託因比卻不同,這位帝國的農部大臣,不僅擁有重權,還是克里斯蒂安的親舅舅。此話從他嘴裡說出來,不由得克里斯蒂安不心神晃動,坐立難安 。
見克里斯蒂安面色難看,託因比俯身行禮,解釋道:“臣也不過是道聽途說,殿下當不得真。至於真正的情況,還得殿下自己入宮見到克里特陛下之後,再下定論。”
克里斯蒂安心不在焉的揮揮手,揭過了這個話題。側過身對着託因比,眉頭緊皺,問道:“這件事情的問題暫時放下。我想知道,菲林堡現在的形式是什麼樣的?”
“是!”
託因比道,“在一個多月前,克里特陛下突然身患怪病。大約一週之後,朝臣就做出決定,約瑟夫大人毛遂自薦,前往北疆迎接凱特納大皇子回朝主政。約瑟夫大人大概是想將迎立新皇的功勞攬入懷中,不過,他可能無法如願以償了。凱特納殿下歸國之後,並沒有立刻自任攝政王,主持朝政,而是將政務交給了布萊克首相處理。自己日復一日的在病牀前照顧克里特陛下。”
朝臣會統一的選擇迎接凱特納的決定並沒有出乎克里斯蒂安的意料,畢竟人家是大皇子,擁有第一順位繼承權。反倒是前往北疆的人是約瑟夫,讓克里斯蒂安眉頭一皺,約瑟夫作爲帝國財政大臣,掌控着帝國的金庫,並且擁有一塊稅金豐厚的領地。如果他支持凱特納的話,克里斯蒂安來自南境的財政支持就會顯得卑微得可憐。
其次,讓克里斯蒂安吃了一驚的事情,則是凱特納的舉動。如果換成克里斯蒂安被邀請回帝都執政的話,一定會第一時間任命自己爲攝政王,將帝國的權利牢牢的抓在自己手裡在處理其他的事情。莫非,凱特納已經確信自己可以成爲菲林的下一任皇帝了?這樣的想法讓克里斯蒂安不寒而慄。
不過,如此一來,凱特納反倒無意中,將布萊克推到了浪尖風口,成爲了克里斯蒂安不得不爭取的人選。一旦有了現在掌控着政務的布萊克的支持,克里斯蒂安就可以穩穩的扳回一城。
“除此之外,”託因比繼續道,“雖然凱特納殿下一直隱匿在宮殿深處,但他的生母,梅麗莎皇后陛下,卻以異常活躍的姿態出席各種貴族商賈的宴會,替他籠絡那些帝國權利頂層的人物。所以臣下猜測,凱特納不過是想做出一副孝子的模樣,以此來博取衆人的好感,然後讓自己的母親來代替自己與權臣接觸。畢竟女人有的是方法和男人交流。”
說到最後,託因比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克里斯蒂安當然知道託因比笑的是什麼,作爲帝國的皇帝,如果事事依靠一個女人的話,一定會給權臣留下軟弱的印象,導致即位後施政受阻。反正世間的事情,有得必有失。
克里斯蒂安深吸了一口氣,大腦中不斷考量着權利的平衡。發現自己除了託因比之外,幾乎沒有其他的人的支持。現在克里特尚在,根本沒有人嗅到內戰的氣息,南頓城對自己的支持除了財力之外,在政治上的壓迫微乎其微。光是行軍,南頓城的軍隊北上就需要兩個多月,帝國那些老成精的傢伙,是不會把南頓城當做克里斯蒂安的一張牌的。而菲林堡,則因爲凱特納大皇子的身份,幾乎一面倒的選擇了支持凱特納。
克里斯蒂安憤怒的一拳錘在茶桌上,脫口而出道:“看來明日我不能着急入宮面見父親,還得先去各個大臣家中一趟,不然恐怕他們都忘了,這個帝國,還有一個叫克里斯蒂安的皇子了。”
“殿下,”託因比遲疑,“這個時候前去拜訪大臣,恐怕收效甚微,還會給他們留下殿下對權利渴求心切的印象。特別是大皇子還樹立了一個一心爲父親,不關心權利政治的孝子形象。殿下此舉……”
“無妨。難道凱特納做了什麼,我就必須以此爲標杆做事嗎?我就以多年不見叔叔們的名義,前往拜訪,任誰都挑不出毛病。這世間之事,只有去做了,纔會有效果。一分耕耘一分收穫,這不也是大人您告訴我的嗎。我就想看看,他們是不是真的更喜歡一個軟弱無力的皇子做皇帝!”
克里斯蒂安揮了揮手,又突然想起什麼一樣,猛然拍自己的腦袋,對託因比道:“剛纔想得有些入神,都忘了時間了。天色已晚,今晚舅舅不如就在農莊住下,明日再返回菲林堡吧。”
託因比道:“謝殿下。只是還有些事情等着臣去處理,就不能留下來繼續陪殿下叨擾了。”
克里斯蒂安滿臉歉意:“在百忙之中還打擾舅舅,真是抱歉。來人,把我給舅舅準備的禮物拿上來。今日,克里斯就不送舅舅入城了……來人啊,備馬車,送託因比大人回菲林堡。”門外,薩曼爵士捧着什麼東西大步上前,揭開紅布,一朵璀璨的紅花躺在盤中。
藏紅花,來自雲夢之森深處的名貴藥材,服用有延年益壽的功效。
託因比再次道謝,兩人並肩出了農莊,克里斯蒂安一直目送託因比上了馬車,直到馬車沒有了影子才轉身返回。一轉身,發現齊里斯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自己身後。
黑夜中,齊里斯的眼眸依然明亮如白晝烈日。
“殿下,如何?”齊里斯微微一笑,開口道。雖然克里斯蒂安滿面愁容,但是似乎也依然無法影響這位太陽神殿的大祭司如陽光一般溫暖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