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哈哈哈哈……隊長你又把重要的事忘記了。]
虛幻之間,熟悉的聲音透露着歡快。
那片始終朦朧的樹蔭下,就在身邊的不遠處,穿着黑色風衣裝甲的少女笑着俯下了身。
“……沒有吧。”
靠坐的視角,不算明晰的意識,就像是理所當然的對話般,爲了迴應而說出的語句只留下了一片虛無縹緲。
[明明有的。]
緊跟着落下的聲音,眼前的少女直起了身體。
她的面容不太明晰,但是可以看到那頭棕紅色的短髮,與嘴角咧起的笑意。
“是嗎……”
[當然了,下次可不要再忘記了。]
“……”
[那就是……]
2
[該起牀嘍。]
淡去的輕音在夢隙間消散。
一點一點,沉緩的囈語落下。
逐漸張開的雙眼中,充斥的是被適應的黑暗。
隱約有幾點家電的微光和按鍵上的熒亮混合在一起,簡單柔和,組成了黑夜裡的彩色星辰。
(……已經晚上了?)
很快從眼前感受到了時間的缺失,前一刻還伏在茶几上的貝琳驚覺地直起身,轉頭看向了陽臺的方向。
籠罩在室內的陰影在盡頭被驅散開來。
沒有星月的痕跡,窗外微明的夜色下,綴留於街道與城市的光輝散漫地透過雪花,映亮了高處朦朧的天空。
(又下雪了啊……)
看到這裡的貝琳緩和了一些。
之後落下了目光,她擡手抹了抹眼角。
原本的計劃是打算在中午前小睡一會,不過現在看來,連同夢境一起消失的,還有她的時間觀。
(今年好像還是第一次看到下雪呢……好像也不小,不知道這次會下多久。)
(可惜沒機會看到第一場……)
無聲的嘆息裡,向着窗外掃過幾眼的貝琳將重心放在左臂,撐着稍顯沉重的身體站起了身。
家中靜立的擺設還算清晰,不止是應有的輪廓,迎着從窗外投灑開來的暗光,還有幾處邊角正反射着細微的餘芒。
這樣又在原地停留了一會,她挪動着腳步,緩緩走向了客廳的黑暗。
身邊的幾處淺影略過,直到牆邊的到達,她擡起手,用指尖輕探着觸及了那點熒弱的光。
隨即泛開的白刺痛了她的眼。
顯得有些意料之外地,眯起雙眼的貝琳本能地將擡起的手臂勉強擋在了垂散着幾縷髮絲的額前。
眼中所見的周圍,一切有些過分的明亮。
(還是開個暗點的吧……)
按鍵輕響,迴歸的黑暗裡,她輕滑的手指按下了緊鄰的一邊。
嗒—
這一次頂燈的光芒柔和了許多,雖然在照明範圍上無法比及前者,但是對於此時的貝琳來說,稍顯昏暗的環境才能讓她感到放鬆。
(一天過的還真快。)
(說不定……以後每天都是這樣了。)
在感嘆中自嘲地笑了笑,她轉身走向了回家時放置揹包的位置。
門前的樣子沒什麼改變,曾經投映在地板上的陽光消失了,作爲替代的是模糊的燈光。
“過來。”
對着倚靠在不遠處的單肩揹包,微揚嘴角的貝琳伸出了手。
毫無反應,眼前的現實並沒有如她所願,紋絲未動的揹包仍然留在原地。
像是有些不滿,她默不作聲地向着臺邊轉過了頭。
這樣短暫的數秒,平放在一旁櫃檯上的菸灰缸忽然從她的視線中消失,帶着幾點微閃的淡光移至了毫無支撐的半空。
“……?!”
意外遲疑了一瞬,稍晚才反應的貝琳慌亂地擡回了剛剛放下的手。
不管是距離,還是時間,都已經來不及了。
隨後脫離了微浮的重力,水晶的缸體又一次地隱入波紋,轉而重現在了一旁的半空。
傾斜與墜落,在那之後,下方承接的揹包發出了少許沉悶的聲響。
“……不是這樣啊。”
看到沒有物品被損壞,無奈的貝琳用手扶住額邊,鬆了口氣。
依然是和先前同樣的結果。
相比最初的不甘,她已經完全接受了爲數不多的嘗試都是以失敗告終的事實。
只是她還沒有習慣自己身份的轉變。
自從在那張素白的病牀上甦醒,某種意義來說,現在的她的確已經不再是普通人了。
而面對這樣從未接觸過的能力,不管會有怎樣的結果,想要到達運用的程度,就只能進行更多的練習。
在沉思中垂回了擡在額前的手臂,貝琳將目光重新落向了揹包上斜靠的菸灰缸。
沒有被完全照亮的黑暗中,那層精美圓潤的表面點綴着四周殘存的微光,顯得很是引人注目。
(說起來,那個菸灰缸……自從買到,好像就用過一次……)
貝琳還記得這些。
那時桀驁的她本想是像其他人一樣學得帥氣一些,結果令她沒想到的是,菸草的味道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那樣。
糾結的最後,不僅沒能得到什麼,反而帶來了許多麻煩。
好在那件偶然買到的菸灰缸有着漂亮的透明外形,所以她還是選擇了將其一直留在家中。
(以後說不定還有機會用來放點什麼。)
這樣輕笑着搖了搖頭,起步的貝琳走到了稍微被壓塌的揹包前蹲下,在拿下菸灰缸的同時伸手劃開了咬合的拉鍊。
出現在眼前的都是一些日常的雜物,另外在最底層的部分,還鋪疊了幾件收起的衣裝。
貝琳的目標不在那邊,她想找到的是自己的耳機。
上午留下的記憶裡,她有放進去。
(這裡……)
(還是在這裡來着……)
藉助昏暗的燈光查看了一會揹包的內側,注意到什麼的貝琳停下了動作。
找到了。
偏開幾處物品的妨礙,她伸手從分隔旁拿回了白色的耳機。
不出意外的,上面的線又打結了。
(嗯……)
(對了,那個還在衣櫃裡。)
(音樂應該都存在裡面……)
看着從指間垂下的耳機線,起身的貝琳順手劃上了揹包。
眨動的眼瞼莫名多了幾分沉重。
(好像又有點困了……)
(明明是剛起來,這怎麼行。)
爲了及時甩開眼下如影隨形的睏意,站定在原地的貝琳閉起雙眼,用左手扶住高舉的右臂,儘量放鬆地伸了個懶腰。
伴隨着胸腹的伸展,少許細微的痛感再次提醒了她。
“呼……”
(這樣就精神了。)
又活動了幾次落低的手臂,神情輕鬆的貝琳緩出了一口氣。
3
嗒—嗒—嗒—
凝結着寥寥霜花的窗外,雪空依舊。
坐回客廳沙發上的貝琳輕短地點擊着眼前全息窗口的面板。
燈光下的氣氛很是平淡,空寂的鍵音裡,她偶然看到了收信區的十幾條未讀消息。
(……有人找我嗎?)
放下了先後塞好兩側耳機的右手,貝琳切離歌單,略加猜測地打開了位於角落的通訊列表。
全部的消息都集中停留在一處像素的頭像上。
是哈莉特。
明白了發信者的身份,隱約回想起什麼的貝琳若有所思地點開了界面。
很快,收到的消息一一被顯出。
其中的大部分短句是詢問的語氣,比如地點或是安好,剩下的部分則是擔憂,對方似乎對她的沉默並不放心。
(先回復一下好了……)
一時無言的貝琳擡手按上了浮顯在身前的鍵盤。
[剛剛在家裡睡覺,沒做什麼。]
指尖擡落,看着發送出界面的短句,靜坐的貝琳思考了一會,又繼續補充了一行新的文字。
[不用擔心我。]
(好,完成。)
微笑的貝琳伸過手,拿起了早就倚放在身邊的吉他。
光潔的琴面映出了遠處的燈光,在腿邊架好吉他後,她點下了視窗面板中的音樂播放鍵。
嗒—嗒—
暫時空置在音孔下方的手指擡落,輕敲了幾次琴面。
空虛的餘音裡,她沒有等到伴奏的響起。
(……沒有聲音?)
下意識地,疑惑的貝琳擡頭看向了視窗中的音樂面板,可以清楚看到的是,那邊的播放進度並沒有出現異常。
突然間的思緒泛起,她將收回的手放上耳機的調整鍵,重複按壓了幾次。
這次的結果如她所想,沒有任何呼應的微光滲出。
就這樣,有了片刻恍惚的貝琳低下頭,將注視的目光落上了已經被取下,平躺在手心繃帶間的耳機。
雨落,水潭。
霧氣的寒意。
白中之色。
交織浮現的片段,深刻的回憶在無覺中閃過。
(果然是泡水了……)
默默嘆出了一口氣,掃興的貝琳收疊了窗口,順手將拔下的耳機扔在了茶几上。
她沒有去理會一同傳來的脆音。
(下次再買個防水的好了。)
(先隨便彈彈吧。)
心不在焉地,轉回視線的貝琳嘗試着撥動了琴絃。
然而手中吉他的聲音並不是她想象中的樣子,對比平常,現在的音調有些奇怪。
(……?)
(啊……忘記調音了……)
鬆了口氣的貝琳緩和了因爲緊張而僵硬的身體,接着她偏過頭,把搭在品格間的手指移動到了弦鈕的位置。
彼此並列,六根相伴的弦。
從寬到窄,從粗至細,從光輝到褪色。
人的生命又何嘗不是如此。
專注於指間的力度,貝琳一邊輕緩地彈着,一邊傾聽起了反饋變化的音調。
一次又一次的扭轉,沒有就位的琴絃逐一收緊。
閃耀的時光固然短暫。
但即使是這樣,也只有所謂的最後,只有那一根最爲淺淡的線,才能發出最爲高亢的鳴響。
♪——
終於,印象中完美的音色迴盪起來,讓對此期待許久的貝琳感到了一絲欣慰。
(好了……現在可以彈了。)
深沉的呼吸消散了,將懸在品格上的部分壓下,貝琳並起兩指,掃過了排列的琴絃。
♪——
回想着腦海中平緩的音符,貝琳變動着按壓的手指。
那片極富穿透力的旋律隨之改變,在虛幻的音海中漾起了一圈圈的波紋。
[爲什麼會想到學吉他呢。]
能夠被回想起的記憶裡,曾經有人這樣問過她。
(就是因爲喜歡吧。)
那時的她沒有想過太多。
當然,她也沒有想到對方接下來會說的話。
[如果不難的話,可以教我一點嗎?]
(……這個啊。)
雖然有過猶豫,但那一次,她還是笑着拒絕了。
作爲簡短話題的結尾,看着對方疑惑的神情,她保持了平淡而深沉的笑容。
(因爲……)
(手上,可是會起繭的哦。)
——……
本應正確的音調錯離了開來,與微顫的指間一同,些許疼痛撕開了音海間飄蕩的回憶。
貝琳想要彈奏的右手收攏着,最終僵在了仍存餘音的弦邊。
僅存孤單的世界,寂寥的雪光傾灑在了她的臉頰。
(真可惜……)
不知道自己發呆了多久,貝琳垂下纏有繃帶的右手,將失聲的吉他放在了一邊。
(如果能和以前一樣……)
未完的思緒停留在了那一刻。
代替琴音迴響的,是少女的輕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