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現實？”
站在石磚旁的少女僵在了原地。
困惑的思緒裡，注視了一會略微偏回身的對方，她將低下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擡起的手臂上。
“我沒死？……怎麼可能，我明明……”
身體所傳遞的實感與殘留在腦海中的回憶有了些許剝離。
唯一更像是虛假的，她記得，在那天夜晚的最後，似乎有一片從靜謐中降臨的光芒驅散了寒冷，爲她帶來了期待的解脫。
無法想起那時的場景。
少女將上移的手搭在了臉邊，這次的她感受到了從裝甲上泛開的涼意，以及某種忽略已久的真實。
“我還活着……你怎麼知道？”
重新聚焦了視線，皺起眉頭的少女又一次看向了橋邊的對方。
“你到底是誰，是你救的我嗎？”
那片相隔不遠的身影斜坐着融入了寧靜的月色，由身邊無形的夜風所推拂，她純白的髮絲正在輕緩地飄動着。
“幹嘛一直不說話，剛剛不是還和我說了的嗎。”
少女詢問的話語還在繼續，只是和先前一樣，對方雖然有着一些細微的反應，但還是保持着一種沉默。
於是很快，她不滿地沉下目光，起步快速走向了大橋的邊緣。
“不要再裝高冷了！”
少許碎沙的聲音響動，等到坐在橋邊的白髮少女做出反應的時候，臨近的腳步聲已經來到了她的身邊。
緊接而來的是從頭頂落下的觸感，帶着某種似乎能夠明顯感受到的抱怨，那雙手在她交散的長髮間隨意抓擦了幾次，故意將從指間滑過的髮絲弄亂了。
“現在怎麼樣？能不能說了。”
之後收回了雙手，恢復語氣的少女看向了微縮着身體稍晚才睜回雙眼的對方。
“只要告訴我就好了，是不是你救的我，還有我是怎麼到這裡來的。”
因爲沒有做出反抗，那頭純白的長髮已經有了更多凌亂，隨之一同改變的氣質裡，那雙重顯的紅瞳也少了許多自然的冷意。
這樣又看了一會眼前的對方，直到片刻後兩人的目光再次錯離，無奈的少女沉沉地嘆出了一口氣。
“和你說話好費力啊……”
沒有心情再在一旁更多停留，她轉過身，獨自挪步走出一段距離，接着俯身坐在橋邊，將擡起的手臂搭在了一旁的殘骸上。
拂卷的微風悄然平息了。
廢墟之上的月光爲四周覆上了寂靜，在她落遠的視線之外，一言不發的對方默默整理起了長髮。
身處在這片意外安定的氛圍，熟悉的夜色稍微緩和了她的心情。
“我叫艾麗卡。”
自顧自地眺望了許久，她算是平靜地轉過了頭。
“艾麗卡•萊斯利，你叫什麼？”
“……”
“你不會連名字都沒有吧？”
“艾希克斯……”
終於開口的白髮少女顯得有些猶豫。
大概是還有哪裡發生了變化，她的身上已經沒有了最初的那份難以接近的距離感。
“艾希克斯……這是全名嗎？”
“嗯。”
“肯定是你救的我吧，如果不是的話，你搖頭就可以了。”
她試探地注視着回過身的對方，就像她想的一樣，那雙紅色的眼瞳只是低落着。
“真的是你救的我？……怎麼做到的？”
扶住了身旁的橋面，有所好奇的艾麗卡偏過身，將視線湊近了一點。
很快，察覺的艾希克斯轉頭看向了她。
習以爲常的沉默中，兩人相視的目光一如先前地錯開了。
“好吧，不說就算了……那你總應該是很厲害的逆能者吧？”
眼前繼續望向下方道路的艾希克斯還是沒有迴應。
隨後在時斷時續的話題中有些失去了詢問的動力，艾麗卡收起笑意，默不作聲地靠回了先前的殘骸。
“……你要回去嗎？”
久違的微風吹散了對方的聲音，稍晚看着不遠處認真的艾希克斯，艾麗卡有些驚訝，這是她第一次聽到對方主動的話語。
“我可以幫你回去。”
“你知道？”
“嗯，跟我來吧。”
遠遠望了一眼兩人身後的某個方向，若有所思的艾希克斯直接動身滑下了大橋。
這樣的變故讓艾麗卡有些來不及反應，帶着少許擔憂，她略顯慌忙地扶着橋邊望向了下方。
下墜的軌跡中有幾點紅芒，就在那道白影的盡頭，震動的沙路中騰起了一小團塵霧。
（直接跳下去了？）
泛起幾道細微裂痕的地面上，平安起身的艾希克斯擡高了目光。
“等，等一下！我馬上也可以……”
2
微弱的蟲鳴與漸深的夜色相伴。
遠離天橋的沙路邊，起伏成叢的枯草生長着。
作爲來時的方向，始終高聳在後方的橋影已經有些昏暗，在這片不變的星空下，相伴漫步着又走出了一段距離，前後緊隨的兩人緩緩經過佇立的低矮石骸，在腳下沙礫的輕響中離開了還留有幾處建築痕跡的範圍。
迎接她們的是一片稍爲空蕩的道路。
“艾希克斯？”
身邊凝固的空氣被打破，聽到這裡，一直走在側前方的少女回過頭，看向了身後呼喚她的艾麗卡。
“這是要去哪裡啊，你真的有辦法能到綠都嗎？不會是要帶我走着回去吧……”
看出了對方目光中的懷疑，同樣停下的艾希克斯遲疑了一會，接着搖了搖頭。
“那就好……要是真的走那麼遠，說不定還沒走到就累死了……好了，我們繼續走吧。”
荒涼的枯草邊，兩人重起了步伐。
繼續跟隨着艾希克斯的背影，想要消遣的艾麗卡擡起頭，將視線落向了遙遠的夜空。
眼中簇擁的星辰一如往常。
過去感到無聊的時候，曾經有人教過她一件事，每一個晴朗無雲的夜晚裡，只要用這樣的方法在星河間仔細尋找，就可以看到一顆明亮的星。
不管是什麼時候，它都會出現，默默在天邊守護着人們，看起來有些孤單，又有些令人嚮往。
相似的記憶還有很多，不過她早就忘了聽來的方法，相比於前者，她還是更喜歡純粹的發呆。
簡單地放空一切。
（……對了。）
從波動的思緒中想起了什麼，回過神的艾麗卡在面前開啓了視窗。
半空懸浮的窗口透出微光，似乎有什麼閃過，等到她將面板切換到通訊界面時，一行從未見過的字樣顯示在了上面。
[無可提供服務]
（是沒有信號嗎，奇怪……）
皺着眉頭的艾麗卡環視了周圍。
滿目的枯草之間，蟲鳴依舊。
逐漸從中察覺了某種缺失，她慢慢停下了步伐。
如果這裡的確是對方口中所說的現實，那麼她可能還忽略了什麼。
在眼前艾希克斯回身的注視下，關閉記錄界面的艾麗卡擡起了手。
隨着裝甲的淨化模塊進入待機，她身邊無形的感覺隱約發生了變化，就在這樣試探的不安中，她深緩地吸了一口氣。
空氣傳達的味道有點特別，也很熟悉。
應該說，意外的清新。
正是如她所想，從最早的醒來開始，她的裝甲就一直是處在未完全啓用的狀態，直到在天橋那邊遇到艾希克斯後，纔不知不覺地進行了第一次完全喚醒。
也就是說，她已經在黯塵中呼吸了許久。
“我……也成爲逆能者了嗎……”
“沒有。”
放低的話語很快被回覆了，或許是錯覺，艾希克斯的眼瞳正在夜色下散發着極淡的熒光。
“沒有？那我爲什麼……”
沉思的艾麗卡重新轉回了視線。
“這也是你做的嗎？”
“……不喜歡嗎。”
“就是說？……”
看到面前艾希克斯露出了細微的緊張神情，在喜悅中一時無言的艾麗卡快步上前，然後輕輕抱住了她。
“謝謝。”
可能是不習慣被別人觸碰，艾希克斯的身體有了一瞬的輕顫，但即使是這樣，她也只是沉默着，沒有做出任何抗拒的動作。
從她的身上，艾麗卡聞到了一種特別的氣味。
像是花的清香，又像是血的腥鏽，兩者混合在一起，有些難以分辨真實。
短暫而漫長的幾秒後，笑着放開手的艾麗卡後退了幾步，對方的表情果然和她預想的一樣，若有若無地顯露出了無措。
“我突然這樣做，你不會討厭的吧？”
“……嗯。”
看了一眼詢問的艾麗卡，低聲迴應的艾希克斯偏下了目光。
3
夜很深了。
月光下空蕩的沙路上，並排的二人依然在行走着。
“話說……”
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一路上都在做着猜測的艾麗卡轉過了頭。
“你到底是什麼樣的逆能者，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只說能力也行，反正簡單透露一下就可以了。”
輕快的視線挪停着，而在相鄰的近處，不知爲何，默默緩下步伐的艾希克斯皺了皺眉。
“怎麼了嗎？”
“逆能者……我，應該不算是吧……”
“你不是逆能者嗎？”
感到疑惑的艾麗卡仔細地看向了對方的雙眼。
她沒有找到任何像是隱瞞的神色，反而有一種莫名的，她也不理解的低落情感。
“那你難道沒有異能一類的東西嗎。”
“……有吧。”
“有異能的話，不就是逆能者嗎？……不然……”
看到一旁的艾希克斯再次陷入了沉默，想起什麼的艾麗卡逐漸壓低了語氣。
“難道你是吸血鬼。”
這次十分明顯的，那雙移來的紅瞳中透出了驚訝。
“白天潛伏，晚上行動……”
“我不是……”
“怎麼可能不是，明明那麼厲害也那麼像，是不是還有兩顆長牙。”
做出觀察狀的艾麗卡又湊近了一些，這讓眼前的艾希克斯不自然地後退了幾步。
“……好啦，是逗你玩的，你還當真了。”
在玩笑中偶然注意到了視線一角的陰影，回身的艾麗卡停住了目光。
和偶爾散落的石骸不同，那些彼此臨靠的巨物由殘舊的暗色鋼鐵構造，在瘡痍的荒地上連成了一片死寂的墓羣。
“艾希克斯，看一下那邊。”
“……？”
龐大傾斜的弧形盾牌，覆滿灰塵的傳動裝置，裂痕延伸的電路板，蜂巢狀相連的裝甲片。
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整體還有更多複雜的，甚至包括武器陣列在內的結構組合在一起。
“奇怪……這是什麼？”
選擇小跑接近的兩人停在了最近一架鋼鐵殘骸的不遠處。
從高處投落的陰影籠罩着附近，在其中勉強算是完好的盾牌邊側，分別塗刻了兩種褪色失形的標誌。
月光與火焰。
“是機甲嗎？”
走在艾希克斯前方的艾麗卡啓動視窗，來回仔細地對比了界面與眼前的兩體標誌。
除了那處月光標誌，另一處的確是代表灰燼的徽標。
她當然不可能忘記見過無數次的標誌，只是因爲在她的記憶裡，灰燼從來都沒有出動或部署過任何類似於這樣的機甲。
那麼這些機甲又是從何而來的呢。
仰視的艾麗卡環着殘骸繞了幾圈，在確認沒有類似駕駛艙的結構存在後，她回頭看向了站在陰影處的艾希克斯。
“艾希克斯，你知道這裡是怎麼回事嗎？”
話音落下，不再張望的對方搖了搖頭。
“好吧……”
知道了無法再獲取更多的信息，無奈的艾麗卡緩出一口氣，隨手向着一邊丟下了先前撿起的裝甲零件。
“繼續走吧。”
4
[屬於夜晚的時間真的很漫長。]
跟隨着艾希克斯，兩人繞過了錯落的機甲墓羣，有些疲乏的艾麗卡第一次有了這樣的感覺。
她轉過頭，看向了身後走過的沙路與枯草，上面已經沒法再找尋到之前留下的足跡了。
“不會真的要走一晚上吧……”
遠處簡單搭建的服務站臺旁，一些老舊的清掃機器人散落着。
雖然周圍單調的環境中只有一片陌生，但她總有一種感覺，自己是在和艾希克斯按照原路返回後又走出了許久。
可能就是那條她初醒時，爲了尋找艾希克斯而走過的路。
“前面就是了。”
還未等她想出更多線索，身旁艾希克斯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考。
感到疑惑的艾麗卡順着艾希克斯的指向所看去，在沙路中央一望無際的公路邊，有一輛孤寂的裝甲車正停靠在路邊。
漆黑厚重的車身完好如新，不管怎樣打量，都會顯得與這片破敗的荒涼有些格格不入。
更令她不解的是，上面本應點亮的光芒都熄滅着，不像是有人存在的樣子。
“這是……”
話語間的步伐漸起。
稍後擡手擋了一下從身側吹來的涼風，同樣起步的艾希克斯跟上了小跑的艾麗卡。
（不會真的是……）
裝甲車的前門並不是待機下的鎖定狀態，很快就到達近處的艾麗卡從外部打開了駕駛室，緊接着半俯下身體在略顯黑暗的車內來回嗅探了起來。
感到奇怪的艾希克斯停在了她的身後。
直到片刻的尋找之後，後退的艾麗卡回正了身體。
“你是在哪裡發現這輛車的？……難道，隊長他們也……”
曾經吹卷在光芒中的風泛過了腦海。
在那之後想起了片段中的記憶，艾麗卡平靜了下來，對面沉默的艾希克斯還在看着她。
（直升機……是有直升機，所以才把裝甲車丟在這裡的嗎……）
大致思考了一會，又回想起什麼的艾麗卡轉過目光，試探地看向了一旁反應平靜的少女。
“艾希克斯，你知道之前和我在一起的其他人去哪裡了嗎？”
“他們都回去了。”
“沒有出什麼問題吧……”
“沒有。”
“那就好……”
“只要用這個，你就能回去了。”
跟應着艾麗卡的話語，又走出幾步的艾希克斯擡起手，將左手的掌心貼到了裝甲車冰涼的外殼上。
只是不到數秒的時間，車內休眠的設備就重新運轉，發出了淡藍的柔和光芒。
從驚訝中打量了幾次車內的艾麗卡轉頭看向了身旁，先前還在的艾希克斯已經默默離開了車身的範圍。
“這是怎麼做到的？”
“……秘密。”
這一次的聲音更像是低語，大概是發覺了艾麗卡眼神中的堅持，艾希克斯微微帶動着嘴角，做了一個淺淡的笑容。
這是今晚的艾麗卡第一次看到她笑。
很輕，但不冷。
“總之，真的很謝謝你……”
看到這裡的艾麗卡拖延着話語，儘管想要說些什麼，但她其實並不擅長道謝。
短暫的思考過後，她擡起了目光。
面前艾希克斯的神情變化了，就像是爲了隱藏什麼，她意外淡漠地將錯開的視線落在了別處。
這些都被艾麗卡看在了眼中。
“對了，如果你自己一個人在這裡沒有什麼事的話，不如陪我回去怎麼樣。”
意料之外的話語響起，隨着艾麗卡的聲音淡去，神色複雜的艾希克斯看向了她的眼睛。
“不方便也沒關係……”
沒有回覆的聲音，純白的髮絲飄動着，融入夜色的平靜之下，那雙血色的紅瞳中倒映着星河與月，或只是一片虛無。
永恆或是剎那。
無聲延續，依舊佇立在起伏的微風間，輕沉目光的艾希克斯緩緩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