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漆黑的烏鴉舒展翅膀，巡視一般地從城市的高空飛過。
在空無一人的綠蔭站臺邊，只有一位沉默的少女站立着，她略帶拘束的目光不時會觀察左右，大概是在等待什麼。
最後看了一眼身後，她返回坐上了那張空置許久的長凳。
這裡是灰燼要塞外的廣場。
除了用作臨時停靠的區域外，警戒的高牆周邊只有滿目延伸的綠植與伴有路燈的長凳站臺，雖然整體的佔地面積非常大，但平時不會有普通的車輛和行人經過。
即使已經忘記了，卻還是會有着隱約的不適感。
發呆的少女擡起手，一隻從半空降落的烏鴉扇動着雙翼，平穩地停在了她微微伸展的指背上。
蒼白的喙，那對深暗的幽綠正注視着她。
餘光的遠處，無數完好無缺的美麗建築矗立在綠意間，組成了對她來說有些不真實的背景。
（那些人……）
（還是一樣……）
與過去交疊的記憶，曾經在眼前燃燒的火焰與血。
[你都做了些什麼……]
剎那的思緒，隨着手邊的烏鴉騰起，閉緊雙眼的少女搖了搖頭。
（我……）
（我只是……）
“艾希克斯？”
與長凳隔出一段距離的道路上，遠遠聽到了些許窸窣的聲音，剛好從路邊返回的艾麗卡落過了目光。
爲了輕便，先前攜帶的槍械與雜物都已經被她留在了停泊完成的裝甲車內。
這樣繼續沿着排列的路燈走近了些，她看到的是艾希克斯將雙手擋在臉前的樣子。
“呃……”
還未等緩步的艾麗卡反應，那隻在上方盤旋的烏鴉低飛着降向她的肩膀，在着陸後帶來了少許的重量。
更加接近的距離，讓她聞到了從羽毛間散發的某種腥氣。
（這是……）
（血的味道？）
（什麼啊，真討厭……）
勉強壓下了驅趕的想法，皺起眉頭的艾麗卡重新加快腳步，在觀望的同時來到了艾希克斯的身前。
“我回來啦，艾希克斯……怎麼了嗎？”
沉寂的氣氛裡，眼前顯得有些異樣的少女正在長凳上縮着身體，也許是錯覺，她搭在髮絲間的手指又多了幾分力度。
“艾希克斯？”
出於試探，艾麗卡向着對方的位置又靠近了一些。
然而就在這時出乎意料的，像是受到驚嚇的艾希克斯猛地放下手，從慌亂中擡起了頭。
稍顯散亂的前發下，是不安的豎瞳。
隨後看着面前微怔的艾麗卡，她僵住了動作。
“幹嘛像炸毛的貓一樣……”
相視的停頓過後，儘量平復了略有起伏的內心，無奈的艾麗卡鬆了口氣。
因爲曾經見過不止一次，所以現在的她已經基本習慣了對方瞳孔的變化。
“是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回答艾麗卡的詢問，喘息漸弱的艾希克斯落低目光，慢慢舒緩了皺起的眉頭。
“不過說到貓的話，你的眼睛還真的和貓很像啊……但貓是根據光線來變化瞳孔……”
說到一半的艾麗卡緩緩走近長凳，俯身坐上了臨靠對方的位置，那隻停留在她肩膀的烏鴉隨即飛起，獨自落向了不遠處的凳面。
“沒事吧？”
轉爲了擔心的語氣，她再次看向了神情低落的艾希克斯。
不知爲何，從到達城市的那一刻開始，對方就一直顯得有些茫然無措，既像是在害怕着什麼，又不像。
這讓她感到十分奇怪。
“沒事……”
“你中午還沒吃過飯吧，要吃點什麼嗎？”
“不用了。”
“真的不吃嗎？我剛好也要去吃，可以順便帶上你的那份，沒關係的。”
看到艾希克斯的眼瞳與神色恢復了以往，艾麗卡稍微笑了笑。
就這樣，兩人輕移的目光又有了幾次交匯，後續無言的艾希克斯還是默默低下了頭。
“難道沒有胃口嗎？”
“嗯。”
“那多少也要吃一點啊，不然可是會營養不良的。”
接連的話語裡，不管艾麗卡如何勸說，面前的艾希克斯始終是一副想要逃避的樣子。
這不由得讓她聯想到了另外可能的原因，只是從外表來看，對方纖細的體態十分正常，並沒有患病帶來的過度消瘦。
於是在疑惑的同時，她有了最後的方法。
“這麼不想吃飯，不會就是吸血鬼吧。”
正如艾麗卡所想，聽到她懷疑的語氣，露出驚訝表情的艾希克斯轉過頭，欲言又止地看向了她。
“……很像嗎？”
“哪裡是像，簡直就是一模一樣，你看你的頭髮這麼白，說不定就是不吃飯餓出來的。”
“……”
“好啦好啦，當然是逗你的了……”
小小的玩笑成功帶動了氣氛，看着對方若有所思的神情，偷笑的艾麗卡從長凳上站起了身。
“只吃一點輕食應該可以吧？”
伸展的羽翼輕響着。
趕在少女做出回答前，一旁會意的烏鴉迅速飛起，與另外幾隻短暫現身的同類一同消失在了天邊的遠處。
2
陌生的街道。
一切都是陌生的感覺。
離開了要塞的外圍，漫步的兩人又走出了很遠。
腳下應該是某座廣場附近的石磚小路。
在緊鄰道路的旁側，有一列經過修剪的綠籬排列着。
除此之外，還有裝飾的綠地景觀以及一些在路邊規律放置的長方形灰石。
[綠都]城市的街景確實相當偏愛於石磚與植物的藝術結合，甚至於要塞本部也不例外，可能對於這裡的大多數人來說，這就是他們所向往的自然美學。
“話說……”
望了一會遠處林蔭間灑下的陽光，突然想到什麼的艾麗卡轉頭看向了走在身邊的艾希克斯。
“你是不是，特別喜歡曬太陽？”
“嗯。”
“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嗎？”
安和之餘，眼前放低目光的艾希克斯像是在思考，平淡的臉龐上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出現。
“因爲……很暖和。”
“只是這樣嗎？”
看着想要追問的艾麗卡，像是並不確定的，艾希克斯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下去。
“嗯……其實我對於太陽倒是一般般，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不過每次夏天的時候，天氣都會變得超熱，我就會經常想着，不如讓太陽消失掉好了……”
繼續說着的艾麗卡擡起頭，望向了遙遠的高處。
那片交織着蔚藍與純白的天空很是明媚，廣闊無垠，看不出多餘的痕跡。
“但現在仔細想想，要是真的消失掉的話，說不定就會被凍死了……”
“……”
“這個也只是隨便說的啦，畢竟無聊的時候曬曬太陽發呆還是挺好的。”
話音落下，漫長的石磚路在前方擴展開來，呈現在她們眼前的是一片更加寬廣的步行街道。
其中團簇的樹叢覆蓋了路邊低矮的木欄，顯得十分的茂盛，也有一些整潔簡約的流動攤位與餐車設置在綠意邊，吸引了路過遊人的目光。
“到了！這裡你肯定沒有來過吧？”
“……”
“艾希克斯？”
“啊……”
還看着某處的少女連忙轉回了視線。
“看到什麼了嗎？”
“沒有……”
“……那我看看。”
從疑惑中緩回了眉頭，艾麗卡將搜尋的目光落向了臨近的攤點。
就在還有一段距離的某處，她看到了幾點位於烤爐上的火光。
“今天好像有燒烤出來了，正好還沒人，我們先去吃點那個怎麼樣？”
簡單的觀察過後，神情間泛上笑意的艾麗卡擡手指向了遠處。
回答她的是一片靜默。
“嗯？不要嗎？”
“你先吃吧，我還不餓。”
看出了對方眼中的渴望，緩步停下的艾希克斯勉強笑了笑。
“沒關係，還有很多其他的，我也不是特別餓，一起找找吧。”
揮手叫過了身後遲疑的艾希克斯，又走出幾步的艾麗卡在間隔稍遠的攤位前察看了起來。
除去主食類以外，街邊還有着不少的糕點與甜品，從冷到熱，應該說，這纔是佔比較高的一部分。
“鯛魚燒怎麼樣？……華夫餅？……”
認真的詢問之外，艾麗卡的視線與動作不斷變動，而一旁的艾希克斯只是沉默着，閃躲的紅瞳中隱約泛上了一絲歉意。
“都不喜歡嗎？……嗯？”
兩人的腳步漸漸慢下，偶然察覺了彼此錯開的目光，有所預測的艾麗卡回過頭，看向了相鄰的遠處。
隨着幾名遊客的走開，顯露在樹蔭下的是一家裝設簡單的攤位，那邊販賣的似乎是某種透明的糕點，不過在此時並不接近的距離下，她沒辦法看得太清楚。
先前艾希克斯的視線正是停留在那裡。
這樣有了少許的思考，轉頭看向對方的艾麗卡笑了笑。
“先過去看看吧。”
很快從艾希克斯的眼神中等到了無聲的答案，艾麗卡重新起步，帶着對方緩緩錯開了來往稀疏的行人。
店鋪的細節一點點清晰。
在那張已經整理乾淨的桌面上，擺放的是數份扁長的木製容器。
“原來……是水信玄餅嗎？”
先行走近的艾麗卡停在了攤位前，搖動的光影間，飄然盛放在其中的糕點如同晨露般晶瑩剔透，滿是澄澈地映照着幾點淡光。
因爲透明的原因，可以直接看到內部精美的夾心，有的包裹了幾塊果粒，另外幾份則是盛開的櫻花。
“你以前沒見過這個嗎？ ”
片刻的停留，看到一旁的艾希克斯搖了搖頭，好奇的艾麗卡向着店前走近了些。
“說起來，我好像也沒嘗過這個的味道……那……”
“你們要買這個嗎？”
稍晚才注意到了議論的兩人，一位束起藍灰色長髮的女人從店鋪後的角落擡起頭來，向着兩人輕柔地開了口。
儘管她的年齡看上去要成熟許多，但她的身形卻保持的很好，能夠與之相配的，她長髮下的面容同樣可以算得上美麗與年輕。
可能是剛剛經過忙碌，她的神色看起來還有些疲倦。
“嗯，請問這個……”
“想吃我就送給你們吧。”
一邊說着，面露笑意的女人伸手拿過了桌面上兩份不同的水餅，分別放在了困惑的兩人面前。
“這麼小就當戰鬥員，一定很辛苦吧？不用客氣，我這邊還留了很多，等下想吃的話，我還可以再給你們做幾份。”
“這樣不太好吧，阿姨……”
“都說不用客氣了，我平時也不缺這些的……旁邊的那位是你的朋友嗎？”
“嗯，我們是朋友。”
聽到艾麗卡自然的回答，眼神微微變化的艾希克斯輕挪着瞳孔，心底莫名有了一股悸動。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遺忘了對這個詞的印象。
無法被找尋的記憶，或許在漫長的時光裡，本應不會有人再去提及，包括她自己。
這次大概可以算得上是開心。
想到這裡，她的目光柔和了些。
“她好像有點眼熟呢……這樣的衣服……”
沒有注意到艾希克斯的神情變化，另一邊困惑的女人反覆打量着她的面容與衣物，露出了些許意味深長的表情。
“不過那是很久之前了，我也都忘記到底是因爲什麼了。”
“……？”
“抱歉，我又在胡言亂語了，那根本不可能的……吃吧，不會要你們付賬的。”
感到奇怪的艾麗卡來不及問出什麼，笑着的女人已經將面前帶着小勺的托盤又推近了些，神情上意外顯得有些寵溺。
“嗯……好吧，謝謝阿姨。”
“謝謝。”
盛情難卻。
禮貌的道謝後，兩人先後收下了水餅，而那位微笑的女人依然目不轉睛地停留在臺前，像是在對她們期待着什麼。
“你喜歡哪份？”
“都可以。”
“那我就隨便分啦。”
“嗯。”
和艾麗卡一同走到旁邊的艾希克斯擡起手，接過了對方遞來的其中一份托盤。
那是她在外形上比較喜歡的。
漂浮在水珠中的粉色櫻花，彷彿剛剛綻放的樣子。
一時沒有想到合適的下口方式，沉思的艾希克斯拾起勺子，用勺底輕觸着水餅晶瑩的表面，觀察起了糕點形狀的變化。
“……你怎麼不吃啊？真的很好吃的。”
等她稍晚反應過來的時候，吃下最後一塊的艾麗卡已經將歸還的空盤放回了臺座的旁邊。
（好快……）
（……）
（嗯……）
在對方的視線中考慮了一會，以儘量不破壞櫻花爲前提，做好準備的艾希克斯從糕點的表面挖起一小勺，試探地送入了口中。
“怎麼樣，好吃嗎？”
“……”
“那是什麼表情……”
看着不遠處尷尬相視的兩名少女，在攤位上支起臉頰的女人出了神。
“年輕真好啊……”
她專注而嚴肅地喃喃自語着，旁若無人的視線最終落在了兩人的影子旁。
“如果我女兒還活着，應該和你們一樣大了吧……嗯……她應該快要過生日了，下次給她買什麼衣服好呢……要加大尺碼才行。”
“……阿姨？”
沒有對艾麗卡的呼喚做出反應，神情有些恍惚的女人依然沉浸在自己對於未來的幻想中。
樣子有些奇怪。
“還是等下再回來吧……”
略顯無奈的艾麗卡看了一眼身旁猶豫的艾希克斯。
就在她想要招呼對方離開時，某個似乎在哪裡聽過的聲音突然在腦海中響起，打亂了她的思考。
[……艾麗卡•萊斯利。]
感到少許違和感的艾麗卡停了下來。
[……]
這一次，比她更快做出反應的艾希克斯警戒地轉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