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確認目標位置。”
擡頭看過了遠處依然熒亮的全息屏幕，緩緩從長桌旁走過的布魯斯特伸出手，拿起了靜置在臺面上的杯子。
“回報，指揮官大人，兩名目標還在[伊甸]樂園中，和先前[冥視]小隊反饋的資訊一致，她們只是在正常地遊玩。”
無聲投散的燈光並沒有讓指揮大廳的室內變得明亮，這樣顯得有些微暗的環境裡，直到手邊檯燈的按鈕被他按下，杯中僅剩一半的咖啡反射出了波動的光圈。
不管是杯身，還是其中，都早已散盡了溫度。
沒有任何意外，也是一種意外。
有時這樣的情況會更讓人不安。
“繼續彙報民衆的疏散情況。”
布魯斯特心情沉悶地喝下了一口，沒顧得上去品嚐味道。
“按照執行中的計劃，位於當前[伊甸]，以及周邊劃分的警戒區域內，在避免目標警覺的情況下，目前已經優先完成了外圍的靜默疏散，接下來會繼續放緩進度，由最早派遣深入的作戰小隊通告。”
“還有其他方面的異常嗎？”
“暫時還沒有發現，所有在城市中完成部署的小隊都處在和平待命的狀態。”
等到操作員的話語被電子的輕響與低語的人聲所淹沒，受到喚醒的全息面板浮出，懸停在了布魯斯特的眼前。
就在他輕滑的動作裡，大量圖像與文字從窗口中排列而下，組成了幾份預覽的檔案。
這件事本身就是難以置信的存在。
不管怎樣，在答案揭曉前沒有放鬆的餘地。
2
黃昏籠罩。
靜謐的林蔭小路上，有兩位並肩的少女正靠在長道的右側，在落日投下的斑駁光影間行走着。
一路漫步的無知無覺，不知從何時開始，四周的樂園沒有了最初熱鬧的氣氛。
只有眼前昏黃的斜芒還在微微傾動，留下的是一份久違的寧靜。
可能是還沉浸在旅程與閒聊的途中，結伴同行的兩人並沒有提前發現這樣的變化。
“奇怪，怎麼感覺這邊路上的人少了很多……”
挪動着眺望的目光，稍顯疑惑的艾麗卡喃喃着，看了一眼從遠處路邊走過的幾名遊客。
先前那枚裝有水晶碎塊的玻璃小瓶正懸掛在她腰間的儲物包上，說到原因，是艾希克斯在離開鬼屋時，強行送給她的。
只因爲她說過好看。
對於此時的兩人來說，鬼屋之行已經有驚無險地宣告結束了，但晚間活動纔剛剛開始。
用不了多久，綺麗的彩燈就會點起，照亮即將到來的黑暗。
她們當然是期待的，只不過對於遊樂設施，艾希克斯更加喜歡這片安和的光景，所以爲了她考慮，艾麗卡選擇了一條通往別處的路。
“你感覺這裡的風景怎麼樣？”
又將視線在對面停留了一會，揚回嘴角的艾麗卡轉頭看向了靜靜行走在身邊的艾希克斯。
她的雙眼早已恢復爲了一如往常的平和圓瞳，之前的淡淡熒光也無法再被觀察到了。
如果習慣這一點，倒是意外顯得人畜無害。
“都很漂亮。”
“只是漂亮而已嗎。”
看着低聲迴應的艾希克斯，艾麗卡的神情認真了些。
就像是彼此之間的氛圍，沉寂無風的當下，林邊的殘光灑照在對方輕柔的長髮與外套的絨羽上，爲兩者覆上了一片相同的淡芒。
“你還在廢墟的時候，肯定也經常看到這樣的日落吧，那如果是和這邊比呢？你會感覺哪一邊更好一些。”
閒暇的話語散去，另一邊猶豫的艾希克斯沉默了。
她稍微發呆的瞳孔隨着變化的神情一點點地落下，又重新擡向了在遙遠彼方映存的夕色。
對於她來說，這是莫名有些難以回答的話題。
如果是爲了本應存在的結果而想要去盡力思考，只會有一種無尋的憂傷與失落感漫上她的內心。
或許，她只是不想再獨自一人等待下去。
看到這裡的艾麗卡察覺到了什麼。
“沒事，不說也沒關係……”
“……”
“這樣的話，不如我換一個問吧……其實說到剛剛的問題，我還有點好奇一件事，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告訴我。”
慢慢淡出夕陽的枝葉逐漸褪色，在對話中試探地問着，艾麗卡對上了艾希克斯稍有緩和的目光。
“嗯……”
“就是，我記得之前聊天的時候，你說過你的身邊沒有同伴，也沒有認識的人……那你是怎麼在廢墟里一個人生活的？”
陰影中的幾片落葉被兩人踩過，發出了吱嘎的聲音。
之後獨自躊躇了許久，艾希克斯終於擡起了那雙靜默的紅瞳，她的眼神有些複雜，說不上是低落或擔憂。
“一定……要聽嗎？”
“你願意說的話，我絕對會聽的，而且要是有煩心事，說不定我還能幫你想想辦法，只要放心就好了。”
艾麗卡知道，對於組織話語，艾希克斯一直都顯得很不擅長，所以她也願意給對方時間。
“我……一直在睡覺……”
“睡覺？”
眼前透出陰鬱的目光偏至了低處，爲了防止自己聽錯，艾麗卡又確認了一次。
“嗯……”
“可是？……”
看着漸漸沉默下去的艾希克斯，艾麗卡本想繼續追問，只是從某一刻的神情裡，她隱約感受到了對方內心的掙扎。
可能這件事本身就是不想被提起的回憶。
“因爲我犯了錯……但我想不到辦法，我也……”
寂寥的晚風吹過，衝散了那份悲涼的語氣，不知何時，艾希克斯變化的瞳孔間染上了苦痛之色。
“……是……什麼錯？”
短暫沉思過後的艾麗卡回過了頭。
聽到她的詢問，始終落低視線的艾希克斯移動着瞳孔，在無覺中加快了眨眼的頻率。
那是不安，或焦慮的表現。
“呃，沒事，我還在這呢。”
注意到這點的艾麗卡連忙開口喚過了對方。
正如她所想，隨後瞥過她一眼的艾希克斯平復着呼吸，默不作聲地緩和了下來。
（果然……瞳孔的變化，是和心情有關嗎？）
注視着對方有所恢復的眼瞳，艾麗卡的思緒中突然浮現了某個無關的猜測。
“抱歉……”
“……不許再道歉了。”
稍晚反應的艾麗卡不滿地打斷了艾希克斯低聲說出的話語。
“要道歉的是我纔對，剛剛又讓你想到了不好的回憶……不過，犯錯什麼的，誰都會犯錯，不是嗎？不管是什麼人，都會有意外，當然我也有，但執着在錯誤這點本來就是不對的……”
光線又暗了些，兩人漫步的影子隨樹蔭一同被拉得細長，最後被遲來的夜色隱沒。
“我們應該做的，是去改變它，如果不能改變它，就改變自己。”
若有若無的沙沙聲中，安靜聽着的艾希克斯重新擡起了頭。
遠處已經不再能看清枝葉的輪廓了。
“可能，做不到的吧……”
“做不到就慢慢來，反正以後有的是時間，我也會在這裡陪着你，一定要經常想着，總有一天，一切都會變好的。”
排列在道路兩旁的路燈亮了，平和的氣氛裡，那片將希望擴散的光芒溫暖了艾麗卡臉上的微笑，也溫暖了艾希克斯那顆沉於黑暗的心。
又一次的。
“其實這些話都是之前我從隊長那裡聽來的……不過怎麼樣，有沒有很酷？應該，有讓你開心點吧。”
看到對方的神情平緩了許多，想要收穫答案的艾麗卡靠近了些。
“嗯……謝謝你。”
“沒關係，如果下次還有什麼不開心的事，也可以和我說，我都會聽的。”
話音落下，幽靜的小路到了盡頭。
原本的地磚化爲臺階，托起了寬闊的廣場，而在那繁華中真正填滿兩人視線的，是一座壯麗的展館類建築。
如幻深邃的玻璃映襯着交織起伏的鋼鐵，如潮波動的水紋刻印在潔白無垢的牆邊，它建立在與之相伴的綠意後，承載了無數柔和的光芒。
“到啦，等下想先去哪裡？”
提前詢問着身旁的艾希克斯，快步上前的艾麗卡踏上臺階，看向了一旁的電子路牌，上面的熒幕正顯示着附有註釋的地圖。
“這邊離我們最近的景點，就是那個海洋館，還有……嗯？原來今天還有溫泉。”
鄰近的後方，晚了一些纔到達的艾希克斯略帶好奇地湊到了艾麗卡的身旁，和她一同觀察起了路標的指示。
“就是遠一些的自然展館和其他周圍的這些，現在都可以去……至於廣場上的噴泉，那個就算了，今天想看到的話，等的時間太久了……怎麼樣，艾希克斯，想好了嗎？”
結束了對兩人路線的大致指引，艾麗卡不同以往的語氣中帶上了某種意味，似乎是她想要傳達的暗示。
就這樣，一旁的艾希克斯在片刻之後擡起了試探的目光。
“海洋館，可以嗎？……”
“當然可以啦，只要你別再說那句[都可以]就行了。”
“……”
“走吧走吧，我們直接過去就好了，這邊好像都沒什麼人。”
“嗯。”
看過了稍作張望的艾麗卡，沒有再遲疑的艾希克斯張開手，握緊了對方的手掌。
裝甲的觸感並不寒冷，她能感受到對方充滿暖意的體溫。
“話說，艾希克斯，你有去過海邊嗎？”
隨之而來的話語，起步的艾希克斯轉過頭，正好對上了艾麗卡詢問的眼神。
“……沒有。”
“好巧啊……我也沒去過。”
心不在焉地說着，將視線放遠的艾麗卡撇了撇嘴。
“不過據說，只要來過[伊甸]的這裡，就和直接去海邊差不多了。”
“是嗎。”
“當然了，應該就是說前面的……總之，等你到了那裡就知道了。”
少許漫無目的的閒聊中，前行的兩人走過了廣場空蕩的外圍，就在後續仍然開闊的道路上，一些隱約出現的排水道吸引了艾希克斯的注意力。
它們與遮蓋其上的鐵格廣泛分佈，嵌置在了廣場的石磚各處，如果是按照結構與數量，應該不止是起到表面上的功能。
“快看！這個就是剛剛說的噴泉，看上去還可以吧？”
突然的發言中斷了艾希克斯出神的思緒，讓她本能地將放鬆的手指握緊了些。
“而且，我聽說這個還能實時和音律同步，做出很神奇的效果……可惜就是每次開的時間太短，基本都是沒看到就沒了。”
簡述的艾麗卡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遠方的某處，以那邊爲分界，依然是延伸排列的綠植。
“對了，你感覺溫泉怎麼樣？”
遠望的目光轉回，聽到這一次的詢問，已經沉默一段時間的艾希克斯短暫露出了稍微不同的表情。
“……我還沒試過。”
“沒有嗎……泡溫泉可是很解壓的，平時有空的時候，我經常會和隊長一起去，當然之前也和哈莉特去過幾次，不過她不會水，每次都謹慎得過分……”
像是想起了什麼，些許無奈的艾麗卡溫緩了神色。
“剛好今天也有，一會要去試試看嗎？”
“溫泉？”
“是啊，那邊離這裡也不算太遠，很快就能到。”
兩人話語的間隙裡，遠處海洋館的大門臨近了。
在門廊更高的地方，幾股由立體影像組成的水流奔灑而下，從接觸地面的位置翻起了漂亮的浪花。
就是那樣現實中不可能存在的場景，實現在了這裡。
“嗯……”
“先看完這裡也來得及，時間還多着呢。”
看着一旁落過目光的艾希克斯，緩步的艾麗卡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