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回來了——”
少女的聲音在晴空下的街旁迴盪了開來。
有着一片安靜的裝甲車內，早已在座休息的幾人先後轉過頭，看向了車輛踏板之外的雪道。
除了話語的餘音，隱約還可以聽到漸近的腳步。
注意到了這一點，其中關閉身前浮窗的卡米拉從暗色的座位上站起了身。
“唉，這些人幹活都不會幹，亂放東西，還把石塊弄的到處都是，害得我差點絆倒……”
相隔不遠的街邊，獨自行走的艾麗卡正喃喃地低望着眼前的道路，不時會踢幾腳相鄰的積雪。
這一次落覆的雪層並不厚重，也不算是能夠順利行進的程度，而前方就是河堤邊寬長的觀光街路。
即使原本排置的物件大多被毀壞或是掩埋，殘存留下的空蕩仍然襯托起了廣闊無垠的視野，只要舉目，就可以遙望到冬日的晴朗天空，以及遠在河水對岸的蒼楓中心區。
起伏矗立的樓骸間，同樣覆蓋着一片純淨的素白。
腳下嶄新的雪層紛紛陷落，隨後從視線的余光中看到了有人迎接，回過神的艾麗卡很快緩下了步伐。
“啊，隊長，我帶吃的了。”
向着走下裝甲車踏板的卡米拉，她擡起手，展示了自己所拎着的一份被撐起的包裝袋。
“……你們該不會吃完了吧？”
幾人的目光相視，稍晚出現在卡米拉身後的，是沒有選擇留在車內的瑟維斯和加登。
“還沒呢，艾麗卡，午餐要再晚一點纔會發過來。”
“那就別等了，先吃我帶的吧。”
安心地看過了完成集合的衆人，繼續走近的艾麗卡摸索着取出了摞放在包裝袋中的透明方盒，首先遞給了眼前最近的卡米拉。
“這是……”
“吃了就知道了。”
話音未落，她又移步向着後方的加登遞出了第二盒，等到簡單道謝過的對方也拿到後，就只剩下了底層的最後一盒。
“唉呀，好像算錯了，那這裡就沒你的份了啊，瑟維斯。”
刻意地看了看餘下的數量，微俯身體的艾麗卡用近乎挑釁的神情和語氣炫耀起了手中的包裝。
“呃……”
不止是瑟維斯，一併停下的還有尚未準備開封的兩人。
“……沒事，如果數量不夠的話，我一會吃其他的就行了，反正分發的午餐也快到了吧。”
“要不我這份先分你一些吧？”
聽到青年勉強摻入笑意的話語，看了幾眼對方的卡米拉挪過幾步，將手中微熱的餐盒遞過了些。
這一切都被艾麗卡看在了眼裡。
“隊長……”
隨即有了些許的不滿，冷下目光的艾麗卡捏起手指，在略過卡米拉後瞪向了對面不知所措的瑟維斯。
“艾麗卡，不能只有我們吃，所有人都需要休息的，而且上午的很多巡查工作都是瑟維斯做的，他……”
正當勸說的卡米拉重新將視線移回時，面前艾麗卡的神情突然收斂了，這讓她還未說出的話留在了嘴邊。
這樣彼此無言的注視裡，似乎恢復如常的艾麗卡儘量平靜地呼出了一口氣。
“算了，我是騙他玩的，我之前吃過了……這份就是買給你的，拿去吧。”
一邊說着，艾麗卡利落地擡起手臂，將手中的袋子提至了高處。
試圖對此應對的瑟維斯有些慌亂地做出了承接拋投物的動作，不過在短暫的遲疑後，那份包裝袋依然還在艾麗卡的手裡。
“幹嘛，你還想着我扔過去嗎？自己過來拿。”
無視着眼前尷尬的青年，艾麗卡鬆開了幾根手指。
2
屬於瑟維斯的工作暫時結束了。
所有人都是。
整個上午的時間裡，巡視很順利，沒有算得上意外的狀況發生，所以早在中午之前，他就提前完成任務，先一步返程回到了位於裝甲車駐紮處的集合點。
當然，能夠補充體力的午餐也是休息的手段之一。
一如先前保持着溫暖的車內，俯身在鄰近的座位上坐穩的瑟維斯打開印有標識的包裝袋，將觀察的目光落向了內部透明的盒蓋下。
盛裝在裡面的，是一份足量的三明治。
方形的吐司麪包與下方夾嵌的食材被斜劃的刀痕一分爲二，成爲了兩塊單獨的部分，悄無聲息的，藏匿在縫隙間的熱氣隱約浮出，沾溼了內側的盒體。
（艾麗卡她……）
再次回想着剛剛發生的事，瑟維斯放慢了手上的動作。
只是因爲交付午餐後的對方沒有同他們迴歸，所以他多少有些放心不下，雖然這一次並非是毫無藉口。
一旁的不遠處，加登已經拿起了自己的那塊，另一邊的卡米拉則用手摸了摸包裝的盒蓋，大概是在試探溫度。
“……卡米拉，我先出去一下。”
最後從沉思中做出決定的瑟維斯沒有拆開包裝，而是儘量將它按照原狀包了回去。
“應該過一會就會回來了，你們先吃，不用等我。”
起身微挪的腳步停下，就在兩人相視的目光裡，卡米拉感受到了少許的意味。
於是她順應地點了點頭，沒有選擇追問太多。
“嗯，去吧。”
3
蒼白茫然的雪地間，沉默的艾麗卡正獨自一人坐在路邊低矮的石骸上。
積累在長石表面，離她最近的雪層都被清理過了。
她將左臂橫放在半並的雙腿上，用靠前支起的右手半握着扶住了自己的臉頰。
身邊不時會有略帶寒意的微風輕拂淡去，指間能感受到皮膚的溫度，皮膚也能感受到裝甲的冰涼。
稍微有些無聊。
艾麗卡看着遍佈在各處的雪色，隨之放空的腦海中只有一片空白。
吱——
是積雪被壓陷的輕響。
察覺到了聲音的接近，聚起瞳孔的艾麗卡放下右臂，擡頭看向了身前的不遠處。
（又是他……）
向着她所在的位置，拿着包裝袋的瑟維斯正一步步地走着，同時在素白一片的道路間留下了第二排延伸的腳印。
想要回避的過程裡，對方已經接近了。
“艾麗卡，你在這啊。”
“你來幹嘛。”
這一次她的聲線不同於往常，有了低沉冷漠的意味。
“你還沒吃飯吧？”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吃了。”
有些不耐煩地瞪了瑟維斯一眼，從石骸上坐正的艾麗卡環抱起雙手，心不在焉地別開了視線。
“我知道你沒吃……如果是平時的你，一定會等到回來才和卡米拉一起吃的。”
“……隨便你。”
艾麗卡的表情有了微小的變化，爲了不讓對方看到，她又將頭偏開了些。
“還是多少吃一點吧……之前你給我的這份分給你。”
片刻猶豫的途中，低頭查看的瑟維斯從包裝袋中拿出了那盒三明治。
部分的水霧已經彙集了爲水珠，一點點地劃過了透明的盒壁邊。
“拿回去自己吃吧，我不餓。”
對於眼前的食物，艾麗卡沒有去看。
“那我就先在這裡等着，等你餓了再吃。”
“等一下。”
突如其來的話語打斷了瑟維斯想要在一旁鄰邊坐下的動作。
隨着一陣沙沙的響聲，阻止他的艾麗卡橫過右臂，用手在身旁的石面上清理出了一處沒有積雪的區域，剛好夠一人坐下。
“別坐那邊，礙眼。”
“……嗯。”
4
啾——
降落在廢墟裂口邊的鳥雀鳴叫着，用爪足劃下了些許雪塊。
那團不大的雪在空中解體，分灑落在了折斷的殘枝枯葉間。
相距不遠的地方，無言的兩人坐在矮石上，氣氛還是一樣的安靜。
等待永遠是漫長的。
最差的是流逝的時間中，沒有任何事情被改變，即使盲目地等下去，也不會有期待的結果發生。
低頭的瑟維斯沉思着，又看了看裝在手中包裝袋裡的餐盒。
盒中外層的麪包已經有些被霧氣浸軟了，不需要再過多久，殘存的溫熱也會散去。
在那之前，他必須做點什麼。
“……艾麗卡。”
沒有迴應。
“你不開心，應該不是因爲我吧？”
“別做夢了。”
很快，聽到這句話的艾麗卡轉過頭，以不屑的眼神回絕了他。
“你還真會自作多情，是誰都不會是你。”
“那你爲什麼……”
“你怎麼每次都要這麼煩，和你說了你又不懂。”
“……但還是說出來好一些吧？”
看着一旁情緒有些波動的艾麗卡，瑟維斯儘量穩定了語氣。
“雖然我可能沒辦法解決，但就像上次一樣，也許多說一些，你才能發現，事情其實沒你想得那麼糟糕？”
（……如果真的那麼簡單的話就好了。）
稍晚嘆出一口氣的艾麗卡將目光放低，落到了腳下。
（是啊，如果真的有那麼簡單就好了……）
對於眼下的現實來說，不管相信與否定，理解與排斥，真實發生的事件不會改變，這一點她當然知道。
但或許對方說的也有一些能夠相信的理由。
在迷茫的漩渦裡，她可能只是需要一個人來傾聽她的想法，作爲堅定自己內心的過程，即使結果並不是她想要的，那也總會聊勝於無。
“你就那麼想聽嗎？反正這些和你又沒有什麼關係。”
“如果能幫上忙是最好了……就算幫不上，要是卡米拉知道你今天連飯都沒吃，她肯定會擔心的。”
“……那等我說完之後，你就別再來煩我了。”
“嗯。”
在那之後默默瞥了一眼瑟維斯的神情，艾麗卡不算情願地思考起了接下來要說的話。
“如果……”
“……”
“算了，沒有如果……就是我之前和你提到過的，那個叫做艾希克斯的女孩子……你覺得她會是壞人嗎。”
將視線留在低處的艾麗卡一邊說着，一邊用腳在積雪中漫無目的地划動了起來。
附近被翻開的雪層成爲了細碎的雪花，它們推擠着覆上漆黑的足甲，又逐漸分離，四下滑落。
“那天晚上你也見過她，應該還記得吧？”
“嗯……”
[艾希克斯]
瑟維斯記得，這個名字他聽過不止一次。
都是從艾麗卡的口中。
“我感覺……應該不是吧，她之前救過你，而且……”
“爲什麼是應該？”
有所察覺的艾麗卡停下了腿上的動作，轉頭看向了對方的眼睛。
這次的追問讓瑟維斯沉默了。
大多的問題，不論如何，都會有一個最終的結果。
然而現在不同，他無法從那天夜晚目睹的場景分辨出那位少女真實的立場。
面對着眼前的鮮血，他還記得那雙滲出狂氣的豎瞳與顯露歡愉的笑容。
那時對方的表現，就像是有着某種最原始的渴求。
渴求毀滅，渴望看到獵物的痛苦與死亡。
而作爲獵物的，正是他們。
作爲信息提供者的灰燼沒必要說謊，艾麗卡的話和那天的親眼所見也是真實，毫無虛假的。
如果真的存在這樣的人，那麼她究竟是善是惡呢？
“那天明明是你們先襲擊的她，還差點把她弄傷，換做是誰都會害怕吧……而且，就算是這樣的情況，她也沒有再去傷害其他的人，這還不夠證明嗎，爲什麼你們都不想相信……”
和那雙隱約透出責備的眼瞳不同，艾麗卡低緩的語氣只有了一絲細微的起伏。
“……你也一定認爲她殺過很多人吧。”
讀懂了青年的無聲，失落的艾麗卡將目光低迴了腳下。
“呃……可能，她……”
“別說了，就這樣吧。”
還未等瑟維斯說完，艾麗卡打斷了他。
不知爲何，殘存在她眼神中的情緒意外有些平淡。
“我就是隨便問一下。”
緊接起身的艾麗卡習慣地拍了拍身後。
“我先回去了。”
“……那這個三明治。”
“你吃吧，我一會去吃別的就行了。”
看了一眼身後詢問的瑟維斯，做出答覆的艾麗卡沒有再停留。
雪聲作響，遠離兩人的街道邊，叼起樹枝的鳥雀一飛而起，消失在了轉角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