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吳正宣擔任永嶽郡的司寇已經整三年。中間雖也鬧過命案,但大多都是脾氣火爆的雙方互相爭執,一個沒拉住,爭執者隨手摸來的兇器便捅進了對方的腹腔,由是太守是是勸解府衙百姓以及所屬成縣以和爲貴,切莫因一時衝動釀成大禍。

太守招他時反覆強調一定要儘早揪出兇手,他立即招了手下兩名司獄士一同前去焦府。

說實在話,他很緊張。人命大於天,又是這樣的兇殺案,他不想出一點紕漏。

焦府的牌匾上頭掛着條二尺寬的白綾,朱門兩旁貼着輓聯,吳正宣粗略的看了一下,輓聯的大意是讚揚焦五小姐的美貌和品德,對她的早逝表示深深的哀痛與惋惜。墨跡還新,吳正宣認得這字,這是焦府四公子焦卿浩寫的。

門口守衛見是衙門的人,立即跑下階梯作了一揖:“小人見過三位大人。”

吳正宣道:“免了,焦老爺身在何處?”

守衛道:“在靈堂。”

吳正宣道:“前面帶路。”

守衛喚了個家丁過來帶路,他則繼續守在門口。

吳正宣跟在家丁後頭略有不悅,查案先得驗屍,可這焦五小姐的屍體已被洗淨穿好衣衫安放在靈堂的棺材裡,這對案情極其不利。

他聽聞焦五小姐被殺後焦老爺原本不願報案,唯恐污了焦府的名聲,還是焦卿浩偷偷溜出府門將訟狀遞了上來,要想查案,這個焦老爺只怕不好對付。

穿過迴廊,迎面走來一個年輕公子,他面色憔悴,眼睛裡滿是喪失親人的悲痛,吳正宣和他同時執起手互行了一禮,焦卿浩道:“家父尚在靈堂,不如吳兄先同我一起去舍妹的住所看看。”

吳正宣當然沒意見,他道:“也將伺候令妹的丫鬟帶過去,我有些事要問她。”他衝身後的兩名司獄士使了個顏色,而後便跟着焦卿浩走了。

那姓顧的司獄士對着引路家丁道:“煩請帶我們去靈堂。”

家丁答聲是,心裡卻暗暗地同情了他們一把,看來那位吳大人是把焦老爺這塊燙手山芋丟到兩名下屬手裡,阿彌陀佛,可千萬不要連累到我呀。

伺候五小姐的丫鬟名喚小鳳,衣着布料較之府中其他婢女貴上許多,烏黑的秀髮上只彆着一朵白花,扣頭時手臂前伸時露出半截價值不菲的玉手鐲。

吳正宣晃了一眼,問道:“你個小小丫鬟怎戴這種東西,也不怕幹活時磕碎了?”

小鳳答道:“回大人,此是小姐昔日賞賜給奴婢的,奴婢本該摘下來的,誰知奴婢的手太大,戴上就取不下來了,小姐說取不下就不取了,以後幹活時小心些就是。”說到此處,小鳳聲音哽咽,伏在地上哭了起來。吳正宣贊許道:“你們主僕很是情深。”

小鳳忽然止住哭聲,飛快地爬到吳正宣腳邊,連連叩首,哭訴道:“青天大老爺,奴婢雖識字不多,可也懂得些道理,有些事情小鳳不能再瞞了,小姐死得冤枉,還請青天大老爺做主啊!”

吳正宣和焦卿浩對視一眼,吳正宣令道:“說下去。”

小鳳又磕了個頭,用袖子抹乾臉上的淚水,一臉視死如歸道:“大人稍等片刻,待奴婢去取樣東西。”

小鳳踉蹌着跑出去,等她回來後,她的懷裡抱着個沉甸甸的木箱子。

她打開箱子,對着吳正宣道:“大人請看。”

箱子裡裝的是一箱子詩稿,有秦觀的鵲橋仙,有柳永的蝶戀花,也有李之儀的卜算子。二八年華的閨中女子大多喜愛這些詩詞,而古怪的是上面的字跡並非美女簪花,而是銀鉤玉唾、遊雲驚龍,活脫脫的男兒筆法。

焦卿浩面色一沉,厲聲道:“這些詩稿來自何處,你給我從實招來!”

小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眼淚又不受控制地往下落,她對着焦卿浩道和吳正宣道:“四公子、官老爺,這些事小鳳本是要帶進墳墓的,可如今小姐遇害,小鳳也顧不得許多了,這些詩稿全部都是古柳村西那個姓王的窮酸秀才寫的!”

原來去年元宵焦五小姐焦卿蘭曾帶着小鳳溜出府去看花燈。燈市爲了吸引文人墨客、達官顯貴的注意,由此衍生出不少供以取樂的項目,其中最受歡迎的一項就是猜燈謎。燈謎不是白猜,須得花錢買攤主的燈籠,一個燈籠一個回合。

當夜整個永嶽郡燈火通明,出售燈籠的商販更是數不勝數,於是燈謎各家有各家的玩法,每一家安排的獎品也不盡相同,焦卿蘭看中的獎品是一把杭州檀香扇,大抵老闆平時就是賣這些物飾的,扇子雖已過季,款式也不新鮮,可做工實在精細,許多公子爲博佳人歡心,出銀子買十盞、二十盞參加比賽的都大有人在。焦卿蘭瞅着那把扇子瞅了許久,最終嘆了口氣,準備打道回府。

這時一個年輕書生看見了她,不禁問道:“姑娘爲何站在外圍?這家攤主的獎品年年都是最精緻的。”

焦卿蘭又踮起腳瞧了那扇子一眼,有些怏怏道:“精緻是精緻,可這攤主的題目出得實在刁鑽。”

那書生道:“姑娘且等上一等,王某願爲姑娘試試。”

王姓書生從懷中掏出兩文錢,隨後擠進人潮,奮力撥開前面的人,夠着胳膊把錢交給攤主,大聲喊道:“來個燈籠!”

小鳳對着吳正宣道:“那姓王的書生就是王鈺。他前兩輪都輸掉了,小姐安慰說算了,他偏不死心,一直到第八輪才獲勝,他拿到獎品後立刻就交給了小姐。大人請看箱底。”

撥開上層厚厚的書稿,裡面果然藏着一柄檀香山。吳正宣點點頭:“難怪方纔那麼香,我還以爲是箱子帶的味道。”

小鳳道:“這可證明奴婢所說句句屬實。”

焦卿浩揉着越發疼痛的額角,示意道:“你繼續說。”

小鳳接着道:“小姐回來後日日對着扇子嘆氣,忽然有一日一個風箏撞進這側樓邊上的樹杈裡,小姐一看便說是王公子來了,等到天黑,她讓我下去爲她把風,她就將預先備好的繩子拴在窗框上,順着牆壁滑進樹裡,牆的那邊就是王公子。他們原本只是隔着牆壁說話,後來王公子在帶來一把梯子,自此小姐經常與王公子私會。”她頓了頓,悄悄瞧了焦卿浩一眼,焦卿浩正閉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麼,吳正宣道:“後來呢?”

小鳳道:“後來王公子許諾,等他中了舉人就向焦府提親,可是他還是在遇見小姐的那一年才考上秀才,我瞧着希望不大,王公子卻反覆地說上天垂憐他與小姐,他這次一定會中舉的,小姐勸他道凡是不能太肯定,要以平常心對待,這樣纔不會被結果所累,他偏不聽,爲此還同小姐大吵了一架,隨後就再也沒見過他,等他再出現時已是放榜當天夜裡。他順着樹枝摸進小姐房裡,當時我正巧陪着小姐做些刺繡,猛地見他,嚇了一跳。他的神情異常驚懼恐慌,跑上異常粗魯的抓住小姐的胳膊滿口嚷嚷着要帶她私奔,小姐當然不肯,他還作勢要打小姐,是我當時拿了刺繡用的隔板狠狠打了他幾下他才稍微清醒過來,臨走時對小姐繁複強調一定會娶她回家。小姐和我又驚又怕,那之後我還張羅着要把樹給砍了,誰知道沒過多久小姐就被……就被……”小鳳拼命叩首道,“青天大老爺一定要爲我家小姐做主啊!”

縣衙派出一隊衙役衝進村西王家,在場衙役驚奇地發現嫌犯王鈺已經自裁身亡,屋裡只有王鈺的老母劉氏,以及一個自稱姓白的年輕人。

領班大喝一聲:“統統帶回衙門!”

外面風和日麗,帶他走的官差嗓門雖大卻也並不粗暴,可白鐮風似乎有些捨不得離開王家,頻頻回頭,這王家總覺得哪裡不對,具體哪裡不對他又說不上來,只好暫且任由官差抓他回去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