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婆婆這就在尉遲府住下了。尉遲老爺待我們極好,府裡的下人見到婆婆,總要恭恭敬敬地喚一句“夫人”,喚我爲“小姐”。後來婆婆覺得不妥,便告予尉遲老爺,下人們則又改口爲“劉夫人”,因“劉”是婆婆的夫家姓,我便成了“月小姐”,不免暗想,這大戶人家講究的規矩可真多。
連着幾日,尉遲晟都緊纏着我去石亭陪他下棋,每每都是我在聽百里大夫的教導,他卻在一旁支着腦袋夢遊周公。百里大夫伸手在昏睡的尉遲晟耳邊打了個響指,結界便已設下。
“阿月,我看晟少爺很喜歡和你相處,你多陪陪他,看能不能在他的嘴裡套出一些關於錦瑟的事情。”他對我說。
我雖有些不情願,但已經答應了百里大夫,只好應承下來。這尉遲府表面看似祥和,實際上疑點頗多,就連百里大夫這麼聰明的人都毫無頭緒,我更是一籌莫展了。
“尉遲老爺爲什麼會突然愛棋成癡呢……”我喃喃道,木木地盯着棋盤發呆,突然想起來什麼,精神抖擻地對百里大夫說,“我們爲什麼不去看看錦瑟曾經住過的房間呢?”
百里大夫搖搖頭,滿面愁容,“沒用的。那間房早就棄置,並沒什麼稀奇。”
我忙追問,“那裡面是什麼樣子的?”
他無意地用手指輕叩棋盤,緩緩說道,“裡面蒙了灰塵,但是不重,顯然被棄置很久,卻還常有人打掃。陳設很簡單也很普通,多是些舊物,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處。”
我心下聽得疑惑,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卻又說不上來。沉吟片刻又提議道,“那不如……我們找些在府裡當差久的下人問問?”
百里大夫更是頭疼地扶額,“從他們嘴裡問不出什麼,這最爲古怪。從表面來看,錦瑟好像真的死了,至少下人們知道的都是這樣,而且尉遲老爺並沒有對這件事隱瞞什麼,他好像並不避諱,也就是說,他根本不怕別人找到錦瑟的秘密。”
“也許錦瑟是真的死了呢,她也是從琴郎閣逃出來的吧,會不會是被暗殺了?要真的有什麼秘密,尉遲老爺肯定會遮遮掩掩。”
“說不定這是反間計,如果錦瑟當年就死了,江湖上不會現在纔有她的傳聞。”
我有些惱,心煩地糊了糊棋盤上的子,見旁邊的尉遲晟睡得酣暢,不滿地搗了搗他,百里大夫見狀忙收回結界。
“你多和他說會兒話,我還要回去研究棋譜,秘密很有可能就藏在棋譜中。”說罷便轉身離去。
我暗自思量,癡迷於棋的尉遲老爺每日都精心鑽研各種棋譜,府裡大小房間的書櫃也無雜文,清一色的奕論。會
不會連尉遲老爺自己都沒找到秘密呢……那這個秘密肯定比錦瑟的生死去向更爲重要,因爲從他對婆婆的態度就能看出,他最愛的人依舊是婆婆。
尉遲晟被我搗醒,迷濛中半眨着眼,一臉茫然地看着我。我的心突然跳得飛快,好似透過他,看到了那天早晨也是這副樣子的赫哲王子。
“你是看到本少爺的容貌比你的好看,覺得老天爺很不公平,所以才一臉怨容麼?”他揉揉眼睛,隨意問我。
我對他的插科打諢一向無視,忙收拾了情緒,只冷淡地問他,“你天天這般不學無術,還不如跟你爹明說,讓他不要再逼你學棋了,你這樣下去百里師傅會煩死,我也會。”
他一聽,氣得坐直了身子,“你當本少爺願意麼!從小到大,他不知道給我找了多少圍棋師傅,每個都教不到半月就走人了,這麼多年來他還不死心!我也是看在這個百里師傅好玩,會制香會變戲法,也不嚴管我,纔沒怎麼鬧騰,留他下來應付我爹。”
我順勢問下去,“那你爹,爲何會對棋有這麼深的執念呢?”
“不知道啊。”他聳聳肩,“我爹比我聰明不到哪裡去,我娘去世後,他天天在家鑽研棋譜,還拉着我學,學不會就罵我,我都習慣了。”
“那你有見過你娘麼?知道你孃的事麼?”我問道。
他茫然地搖搖頭,“不知道。”見我狐疑地眯了眼,又補上一句,“真的不知道!”
我有些恨鐵不成鋼,“你難道就不問麼?就一點都不好奇麼?”
“小時候不知道問過多少次了,都是白問,現在啊,本少爺一點都不好奇。”他不以爲然地回答。
費了半天嘴皮子功夫,卻問不出一點有價值的東西,我斜了他一眼,轉身離開石亭。只見他還坐在原處對我嚷嚷,“咱倆聊得好好的,你怎麼走了!”我卻再不理他。
回到房中,我懶散地往牀上一倒,抱着錦雲被,嗅着淡淡的冰茶香,閉目養神起來。不知不覺就睡了兩個時辰,待我醒來,已近黃昏,丫鬟們進屋爲我梳洗一番,又端了飯菜來,我沒什麼胃口,便隨意用了些。
片刻過後,丫鬟們正準備撤掉飯菜,忽聽門外有篤篤的敲門聲,我以爲是婆婆來看我,便示意丫鬟們先去開門,留下飯菜與婆婆一同享用。
只見一道身影飛快竄進來,悠悠然已坐在了對面,竟然是尉遲晟!
“你怎麼能擅闖姑娘家的閨房!”我一陣火氣涌上來。
他擺擺手遣散了屋內的丫鬟,自顧自地吃起來。“對我來說,這不是姑娘家的閨房,這是我們家的客房。”
我
實在是被他纏得怕了,有些煩躁地抓抓頭髮,“難道沒有人給你做飯吃麼?你幹嘛又來找我?你知不知道孤男寡女獨處一室很不合禮數啊?”
“你好像……忘了件事……”他直接秒過我的問題,邊吃邊說。
“什麼事?”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
“上次你害我沒溜成,說是要幫我難倒百里師傅,結果你也沒做到,總而言之你還欠我一件事,可不能賴賬。”他得意地對我挑挑眉。
這會兒又想出了什麼鬼點子……“那你想怎麼樣?你還不如再把我關到柴房裡得了,你天天在我眼前轉來轉去轉來轉去,我都快煩死了。”
“唔……再把你關到柴房……這主意不錯……”他邊往嘴裡送蟹粉獅子頭邊說。
等等……柴房……
“這是我家,誰敢管少爺我,再說這只是間不常用的柴房,你當幾個人能聽見啊。”腦海裡不禁又迴響起我被尉遲晟綁架那天他說的話。
我知道哪裡不對勁了……錦瑟的房間被棄置,常常有人去打掃,卻還是會蒙灰,那爲什麼一個不常用的柴房卻連房樑上都沒有一絲灰塵呢?此事必有蹊蹺!
“不如,你再把我關回柴房一次吧!”我忙搖了搖還在大吃特吃的尉遲晟,一臉真誠地看着他。
他聞言一驚,將筷子抖掉到地上,飯菜灑了一桌。先是愣愣地看我,忽而回過神來,豪邁地抓過我的手,將我的袖子往他嘴上痛快地抹了抹,大聲道,“好!”
我已經被噁心得說不出話。
由尉遲晟帶着,一路偷偷摸摸地走到了柴房。他從懷裡掏出一大串鑰匙,找出其中一把開了柴房的門。我驚歎不已,“你從哪裡來這麼多鑰匙啊?”
他拉着我閃身進去,將門關得死死的,這才神秘兮兮地笑道,“我們家每一間房的鑰匙我都有,嘿嘿,就連我爹都沒有我的全。”
我有些哭笑不得,“這種管家做的事,不需要你爹親自操勞吧。”
他撇撇嘴,將鑰匙收好,在柴房裡轉了一圈,語氣慵懶地問我,“你叫我把你關回柴房,是想找什麼東西麼?”
我想了想,覺得他心思單純,告訴他也無妨,便從簡地說,“你不覺得這裡很奇怪麼?不常用的柴房竟然一塵不染,你孃的房間卻蒙了灰。”
他神色微微一動,竟是少有的正經,便聽他輕聲道,“不奇怪。我爹常派下人來這裡偷偷打掃,比去我孃的房間還要勤些。”
我上前一步,“這是爲何?不過一間柴房。”
他微閉了眼,恍若氣聲般嘆道,“因爲,這裡藏着尉遲府的秘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