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大將軍帶着隊伍繼續訓練,淵無聲站在我身旁,目光灼熱地盯着,一句話也不說。我覺得彆扭,便清了清嗓子,兀自對他道,“撫遠將軍,您這樣看我做什麼?”
淵抿着脣偷笑,“怎麼這樣生疏了?叫什麼撫遠將軍,世淵就好了。”
世淵……無聲無息便多加了一個字……我忽覺自己有些小心眼,這女兒家愛計較的習慣以後可得改,畢竟我現在是個男人。
“世淵,你是什麼時候恢復記憶的?”我皺着眉問他,“爲什麼不告訴我?虧我還怕馬大將軍把你逐出軍營,說了那麼多……”
他忙解釋給我聽,“月兄弟,我是在獵場想起來的,當時你滿身是血地暈了過去,我就記起那日在胭脂河廝殺的慘狀,還有我墜馬的情景,這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原來你腦後的傷是因爲墜馬啊……”我有些不放心地瞅瞅他,“現在確定沒事了麼?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他搖搖頭,“我很好,一點事都沒有。”說完又拍拍我的肩,“月兄弟,這段時間承蒙你的照顧,還有將虎符交還於我,而且怕爲我招惹是非,叫我好生保管,你對世淵的情義,世淵永遠記在心上。”
我淺淺微笑着,當初只是純粹地想要救他,也早就意料到他身份尊貴,所以隱瞞了自己的性別,對過去也是緘默不提。如今他恢復記憶,我也算是功德圓滿,該和他保持距離了。
“世淵,你現在的身份再和我住在一起不合適,相信馬大將軍會幫你重新安排的。”
“那可不行,對我來說,從前和現在都是一樣的,我說了不會丟下你,就不會丟下你。你放心,我還是會和你住在一起,總感覺月兄弟很特別,就像是弟弟一樣,說來世淵還沒有弟弟呢。”他對我溫柔一笑,我忙回了他,“雍月高攀不起,可沒把你當哥哥。”
他爽朗笑道,“好好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吧。”接着又瞥了眼我滿是血污的衣衫,提醒道,“方纔月兄弟爲世淵出頭,世淵甚爲感動,只是連累了月兄弟還沒有洗澡更衣……”
我低頭去瞥身上的血污,覺得噁心不已,忙向他告辭,“那我先去收拾了,你且自便。”
他對我寬慰笑笑,我跑開幾步還回頭去看,他仍長身玉立,氣度容和地站在那裡,淺秀俊俏的容貌與陽光相襯,耀得我捨不得眨眼。
自那日後,世淵的身份便在軍營裡傳開,常常引起私下裡的議論,關於我的那些不堪流言也就自然而然地消失了。馬大將軍將世淵還活着的消息上報到京裡,鎮國公很是高興,陛下傳詔,令其暫留遙關,與魏旋將軍一同帶兵,征戰西嶺將功補過,除此之外一切如常。
尉遲晟剛開始聽到世淵的身份也很驚詫,後來也就和我置氣,變得沉默寡言起來,連同陳望星也跟着對我白眼相向。
“我告訴你啊唐雍月,快去跟晟兄弟賠禮道歉,他已經被你氣得好幾晚都睡不着覺了。”操練結束的休息空檔,陳望星攔着我道。
我斜他一眼,悠悠地說,“哦?你去他屋裡睡了?這麼瞭解他的情況。”
“你!”陳望星用手指着我,滿臉憤恨,“唐雍月!你知不知道晟兄弟每天晚上都去練場沒命地練習,他現在身體狀況越來越差,這都是因爲你!”
“不知道。”尉遲晟武功
不錯,少睡了幾天也不會怎樣。
陳望星氣急,“唐雍月,你怎麼這麼討厭!你會後悔的!”說完還鄙夷地哼了一聲。
我懶得去理,突然前面一陣騷動,衆多士兵擠着去湊熱鬧,陳望星也倍感好奇,小孩子心性起來便暫時撇了我去看,我站在原地只覺無聊,琢磨着要回屋休息。
“月兄弟,你不去看看麼?”一個同隊的士兵路過時問我。
“看什麼?”我有些疑惑。
“看魏旋將軍啊!他來遙關了,是馬大將軍和淵兄弟去接的,還有個看起來很尊貴的人同他一起,不知道是什麼身份,總之可壯觀了呢,你不去開開眼界麼?”他興高采烈地對我說。
我無奈地笑笑,“你去吧,我就不摻和了,反正都是人,也沒什麼好看的。”
他這才應聲,跟着人羣走了。我獨自往前去,感覺有人在後面跟着,突然回頭卻什麼都看不到,便加快了腳步,那人仍然跟着,我又猛地回頭,還是沒有看到。我心裡煩悶,走得更快了,片刻後不信邪地再次轉過身去,卻見尉遲晟正無比近地站在我背後,我忙嚇得急急倒退。
“你幹嘛!”我撫了心口狠狠對他道。
“呵。”他輕笑一聲,“終於肯和我說話了?”
“不肯與我說話的人明明是你!”
尉遲晟凝眉,氣極反笑,“那日不聽我言,丟下我就走的人,可是你?”
我稍稍揚起下巴,理直氣壯道,“我那是去幫世淵,沒有錯,倒是你,不顧義氣出賣朋友,還有本事跟我置氣?”
尉遲晟面露難色,兀自點了頭對我道,“行,就算是我的錯,可我也是擔心你,你怎麼絲毫不領情?明知道我的性子,還不主動來找我,存心想看我不舒服是不是?”
我故作高傲地瞄他一眼,“我沒那閒工夫。”
“你看看你啊,越來越不善解人意了,事事要強,哪裡還像個女孩子?”
我駁道,“本就不是個女孩子,我現在是男人。”
尉遲晟終究嘆了口氣,走過來向我妥協道,“咱能不能不吵了?三番兩次地爲這些小事情慪氣,一點意思都沒有。”
我也緩和了臉色,順着他給的臺階回道,“那還不是你的少爺脾氣,我也不想和你吵,畢竟從平安鎮到這裡,我們都是一起的。”
尉遲晟聞言開心地笑起來,“你這樣想就好!”緊接着又試探性地看我一眼,“現在淵兄弟的身份也明朗了,你……”
“我會和他保持距離,你知道我不喜歡徒惹是非。”
他點點頭,掩不住歡喜神色,拉了我道,“這樣真好。”
我玩笑似地甩開手,對他道,“我也要和你保持距離,省得那些流言死灰復燃。”
尉遲晟稍稍發愣,見我轉身就走,忙隨意地跟在後面,悠閒地說,“月兒,那虎符是怎麼回事?”
“我在那件扔掉的盔甲裡找到的,之前特意瞞着你,因爲知道太多不好。”我毫無保留地答道。
“原來如此。”尉遲晟點點頭,“那件盔甲不是他的吧。”
“嗯,世淵說那日與伊舍人奮戰,幾乎全軍覆沒,他的部下與他換了盔甲,用調虎離山之計助他突圍,只是伊舍人窮追不捨,他身負重傷這才墜馬,被當作屍體拋入河中。
那虎符一直貼身所藏,我也是機緣巧合中無意發現的。”
尉遲晟聽到“伊舍人”三字,不由想起過去,暗自握緊了拳,咬牙切齒道,“他日上了戰場,我一定要將伊舍人碎屍萬段,償我尉遲府的血債!”
我聞言噤了聲,想到赫哲讓我失望透頂,心裡又是一陣抽痛,這段時間發生不少事,平日已經很少想起他了,此時聽尉遲晟再次提起,那曾經讓我糾結無比的戀慕又開始興風作浪起來。
尉遲晟隨我一路沉默地回了屋,我隨手倒了杯水遞給他,他邊喝着邊無所事事地在屋內轉悠,我稍一垂眸看見牀底露出包袱的一角,忽感有些不對勁。再細看兩眼,好似那包袱放置的位置有些不對,正暗歎自己是否疑心病太重,卻又發現包袱旁邊的一小塊地上竟然灰塵很少,而其他地方灰塵很重。顯然那裡纔是原來放包袱的位置!
我忙驚得去拿包袱,尉遲晟被我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你做什麼呢!”
“包袱的位置變了!我怕有人動我東西!”我慌忙道,立刻將包袱抖了抖灰塵,撂到牀上迅速地打開。
尉遲晟有些大驚小怪地看我,“淵兄弟把你從獵場帶回來的時候,你手裡還緊握着刀,上面都是虎血,想是他拿去洗了給你放好的吧。”
我想想也是,果然看見阿壁的短刀安然放在裡面,便拿起拔出了鞘,刀鋒光面閃着清影,這才鬆了一口氣,正想將包袱收好,心驀地狠狠一跳,我手一抖,短刀“咣啷”掉在了地上。
“這又是怎麼了?”尉遲晟不解地問。
我極力想穩住自己的情緒,聲音卻還是止不住地顫抖,“玉印……玉印不見了……”
尉遲晟放下杯子,剛要過來查看便聽有人遠遠跑來,急促地敲門。他有些不放心地看我一眼,走過去開了,站在門外的是同隊士兵,見我在屋內便老實道,“月兄弟,馬大將軍傳你去議事堂。”
議事堂……不是隻有馬大將軍那樣級別的人才可以進去麼?現下那裡不應該在招待從帝都來的魏旋將軍麼?
我擡眉道,“可知道是什麼事?”
那人搖搖頭,尉遲晟也開始焦急起來,隱約能猜到發生了什麼。“我隨你一起去。”
“不行,馬大將軍只傳了月兄弟。”那人繼續老實道。
一定是有人偷了玉印交給馬大將軍,我若承認玉印是我自己的,沒有其他辦法證明便是犯了欺瞞之罪,若不承認恐怕會掀起不小風波,畢竟那玉很是貴重,其中又牽扯了大哥的家中舊事,細查下來相當麻煩,也很不方便。
馬大將軍怎麼會爲了我一個小兵而多管閒事,如此我怕是要倒黴了。
究竟是誰要這麼做呢?除了與我共處一室的世淵,沒有人能在我的眼皮底下偷東西,可世淵絕對不會這樣做,他沒有理由也沒有必要。突然想起那日世淵被馬大將軍叫去傳話,我情急去追,留了陳望星一人獨自在屋裡,地上的灰塵很少卻並非沒有,說明玉印被偷走並不是這兩天的事。
他爲什麼要在這個時候將玉印交出來?
“唐雍月,你怎麼這麼討厭!你會後悔的!”剛纔他的話迴響在我耳邊,我略定下心神,已經有了計較,便對尉遲晟說,“沒你的事,議事堂不比別的地方,你還是在這裡替我守着,我自己去解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