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着矩領雲色錦繡織衣負手立於練場,看清空濯濯萬里無雲。身後衆人皆議論非非,神色恭敬而畏然。這是歸和四十八年的五月初二,復我身份的詔命正式下來了。依傍着尉遲晟的白麪小生唐雍月原是大夏唐府的靖嘉公子,聽起來就很傳奇。
我的身世由此改成了六歲時隨母省親,途中翻車墜崖,母亡,而我被他人所救。幾近輾轉定居在胭脂河,伊舍人來犯後便流浪遙關,徵兵入營,連同着我的年紀也一併改到了十七歲,比原先多了兩歲。大哥說靖嘉還未有字,便以“雍月”作爲我的字號,這樣別人也可繼續喚我爲“月兄弟”。
“倘若知道徵兵參軍會面臨如此水深火熱的境遇,我斷不會答應你來。”尉遲晟在我身邊靜靜道,他眯着好看的桃花眼,眉微蹙着,不知是愁緒所就還是陽光刺眼。
我略低首,淺淺笑道,“倘若知道如今的我會變成這樣,寧願在胭脂河就隨弟弟一起死去,可見這世上有諸多悔恨,卻不是我們能夠把握的。”
“月兒。”他仍是這般固執地喚我,“你是個女孩,現在假扮男裝冒名頂替,稍有行差踏錯便不可挽回,我實是擔心得很。”
“其實我答應大哥李代桃僵,也是在爲自己打算。”我頗有籌謀地睨他一眼,緩緩道,“有了尊貴的身份,便不用費神去時刻憂心自己的安危,我還可以憑藉更大的權力做很多有意義的事。”
尉遲晟思慮深重,不解問我,“早前你爲何不這麼想?要是那會子去了帝都直接找你大哥,就不會如此委屈自己了。”
“今日不同彼時。”我有些唏噓,“我一直想要活下去,想要找個隱地安然避世,帝都繁華,大夏唐府尊貴,我不想去攪這趟渾水,但現在國難當前,我沒有資格再這樣下去,天下一日不太平,我就一日不太平。”
尉遲晟抿脣,聞言也點頭道,“不管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因爲我們是朋友。比起當日我遇見你時,你已大有不同,無論心智還是膽略都越發成熟,我爲你開心。只是,位居高處就更不能有絲毫疏忽,只希望你別忘了初心。”
初心……尋處隱地安然避世……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我擡了眉目,天邊風采令人好不心曠神怡,便展顏道,“陰霾再久,總會迎來明媚。”
陳望星忽地跑到我和尉遲晟身邊,有些雀躍道,“你們兩個在說些什麼呢?”
尉遲晟眨眨眼,笑道,“怎麼這般高興?”
陳望星不禁揚聲,“聽說今天月兄弟的詔命下來了,那以後是不是要改叫嘉兄弟了?”
我搖搖手,“還是按以前的叫吧。”唐靖嘉,這個
新的身份新的名字,我還不是很習慣。
陳望星撇撇嘴,“真沒看出來啊,你竟然是定安將軍的親弟弟,話說你們兩個一點也不像,定安將軍那麼氣宇軒昂,你倒粉嫩得像個娘們兒。”
尉遲晟忙出聲制止他,“說什麼呢,月兄弟現在的身份不同以往了,你該注意些。”
陳望星滿不介意地拍拍我,“怎麼?靖嘉公子要記我的過?”
我無奈地笑道,“行了行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拘這些,還拿來調侃。”
陳望星這才嘿嘿笑起來,“果然月兄弟不是那種傲慢的世家子弟!”
此刻天朗氣清,惠風和暢,我三人在練場歡笑相談,心胸開闊好似即將迎來太平盛世,雖然在這盛世之前,必有一場與伊舍人的鏖戰。
遙關過了短暫的梅雨季,緊湊的軍營訓練又開始了。我作爲唐靖嘉,得到了些許特別待遇,只是這待遇來得並不讓人輕鬆。
“嘖嘖嘖,你這孩子怎麼武功差成這樣,力氣也這麼小,真不知道你是怎麼留下來的。”魏旋將軍性格直爽,說話從不遮遮掩掩,每每看到我練習都唉聲嘆氣各種抱怨。
我聞言又發狠地使了幾分力,長矛一如既往地被我甩飛了出去。陪伴在旁的世淵已經習以爲常,不用看也能動作輕巧地幫我接住。“月兄弟雖然這方面不盡人意,卻很有膽識,之前還殺了猛虎呢。對了,他記性也很好,打鬥招式基本可以過目不忘。”
魏旋將軍來了興致,不免好奇,“哦?那我們來過過招?”
我冷汗直冒,忙回絕,“魏大哥可是故意爲難小弟麼?”
“我不過想和你比劃比劃,怎麼就成了爲難你呢?”
我扶額嘆道,“小弟的資質就擱在這裡,魏大哥你再明白不過了,別聽世淵幫我吹噓,我幾斤幾兩自有分寸。”
他這才作罷,“回頭跟我多學學,保管把你教好。你大哥他擅長的是劍術,世淵呢又以內功最爲出色,要學這正兒八經的功夫啊,還得靠我。”
我偷樂道,“如此甚好,算是我撿便宜了。”
此後,我終日隨着魏大哥學習最基本的打鬥招式,沒有內功蔽體,便着重於躲閃而非攻擊,平日看見的一些動作,雖並未着意去記,也隱約有個印象。世淵也常伴我左右給我指點,接連下來,我的武功倒是有些起色了,比起同輩的新兵更多了幾分輕靈。
大哥則專注研究戰術,擊退伊舍人以恢復唐家的往日榮耀,是他現在最看重的事。
這日,我使了套行雲流水的望嶽拳法,此拳之名正來自於杜甫的《望嶽》。拳法大氣,看着簡易實爲變化
多端,很是靈活,正應了詩中“蕩胸生曾雲,決眥入歸鳥。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的磅礴意氣。
魏大哥和世淵看着都極爲滿意,不免讚歎道,“世淵說得沒錯,這孩子悟性很高,學不到幾日便有這種水平,確實厲害。只是沒有內功,力氣又小,讓人憂心啊……”
世淵想了想,沉吟道,“或許能讓月兄弟着重習教鞭法。”
我聽着很是來勁,“哦?鞭法是怎麼使的?”
“鞭法配你倒合適。”身後突然傳來大哥的聲音,他邊走邊對我說,“鞭子輕巧,鞭法靈活,最適合你用,我們唐家引以爲傲的無邪劍法或許可以稍作改變,供你使鞭。”
我驚喜道,“大哥整天窩在房裡,怎麼今日出來了?”
他笑笑,習慣性地拍我額頭,只是我已將髮絲高高束起,再沒有額前細軟的碎髮了。“我來透透氣,順便看你功練得怎樣了。”
魏大哥道,“是不錯的,剛纔靖恩可是錯過了。”
世淵也跟着搭話,不由打趣地說,“月兄弟是唐大哥的親弟弟,回頭有的是時間給他看,怎能說是錯過了呢?”
魏大哥一拍腦袋,豪爽道,“哈哈哈,是啊,我整日帶着這個小鬼練功,時間久了倒當作是自己的弟弟了。”
大哥忙道,“都是自家兄弟,雍月承蒙你照顧那是他的福分。你弟弟在仙機郡萬事諸好,常報平安,倒讓你放心,將來回了帝都,也是個良才。”
魏大哥聞言欣慰地點點頭,“說來也是,那雍月就隨你學鞭法吧。”
世淵想了想,忙道,“鞭法雖易學,但也需要好的鞭子稱手,只是如今在遙關,恐怕找不到好的鞭子。”
我擺擺手,“沒那麼多講究,我練得好不好還是一回事呢,找個馬鞭就行了。”
大哥甚是高興,對世淵笑道,“敢情大家都在爲雍月傳授技藝呢,不知世淵打算教雍月什麼?”
魏大哥手指着他,“看看啊,找到了寶貝弟弟就恨不得讓我們什麼都教給他。”
世淵也抿脣,止不住地笑道,“月兄弟還不會騎馬,世淵來教騎馬吧。”
魏大哥聽到後斜眼看我,“你竟然不會騎馬?”
我面露尷尬,想到之前逃命時騎馬的險狀和赫哲帶我騎馬的情景,仍是心有餘悸。“你們是想把我練成武林高手麼?”
大哥忽凝了眉,“若做個普通的小兵,你只管打個勝仗就行,可是現在你已經認祖歸宗,回到唐府,僅憑眼下這些會被人輕瞧的。”
我點點頭,深知自己是頂替了靖嘉,以後做事應更加努力,不能壞了他的名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