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奇地將那顆珍珠拾起,圓潤的光面有一側還殘留着漆金的粉,這才明白過來,正是剛纔雲歆公主打麗妃時,從麗妃的步搖上掉下來的。我想了想,將其藏於袖口之中,見四周旁若無人,便有些閒散地踱步出了芙蕖宮苑。
雖然已經摸清了返回的大路方向,我卻仍然很想走那條隱蔽的小宮道,出芙蕖宮苑,向北繞三道小宮門,再一路直走,途經碧蘭小軒。
我想着再去次碧蘭小軒。
碧蘭小軒仍是那般破敗的模樣,空蕩蕩的,看着好不淒涼。在光景好的時候,這裡卻連風雨都不眷顧。我推門而進,地上還有許多燭油的印跡,而那些還未燃盡的白燭已經被拿起放在了積滿灰塵的桌上。
正打量着,隱隱聽到有人說話,我忙匿到內室的紗簾後面去,見所到之處皆留下了腳印,剛想銷燬卻聽說話的人進了屋。“這裡的灰塵可真大。”
“已經棄置很久了,也不知道是誰,有那樣的好運氣勾搭上江山王。”
我透着紗簾悄悄往外看,進來說話的是兩個宮女,皆穿着杏色的曲裾宮裝,梳着一樣的百花分肖髻。我聽得她們話裡的意思,好像是來找什麼人。
“那也算是好運氣麼?若給查出來,可是要掉腦袋的。你且仔細找找有無可疑線索,灰塵大,小心別亂踩,免得破壞了什麼。”
“不過是那日暴雨,有人誤打誤撞路過這裡,見殿裡有光便瞥了眼,誰想瞥見一個女子與江山王抱在一起,這就不知怎麼傳到了陛下耳裡,非要找出那女子就地正法。我就不明白了,想跟江山王套近乎的宮女那麼多,陛下一直不管不問,怎麼這回如此生氣?”
我心裡有些疑惑,那日暴雨,在這裡的只有我和李曄,再無第三人。難道是我長髮披散時被人瞧了去?又因離他太近,所以被人誤看成抱在了一起?抑或,是我走後他與旁的女子在這被人瞥見了。
“聽講是因爲看見的人說,那女子身着華服,應該是後宮的嬪妃。”
“陰雨天氣,隔得又遠,想來匆忙中看得也不會太清。”
“那就逮着誰算誰倒黴吧。”
我暗暗吃驚,要是真的將我看錯了,會否殃及無辜?正躊躇着,又聽她們道,“什麼線索都沒有,這可如何是好?”
“你看,這地上的腳印,除了有些是江山王的,其餘一看便知是女子。”
“是年紀輕的男人也有可能。”
“江山王又沒有龍陽之癖,怎麼會和男人摟摟抱抱?”
“這話也是。”她們又環顧四周地看了看,突然驚奇道,“咦?這怎麼還有串腳印?是往內室去的。”
我忙往紗簾後面縮了縮,生怕被她們發現了蹤跡,甚至屏住呼吸,不敢移動分毫。那兩個宮女隨即蹲下,檢查了我剛踩的腳印,喜道,“是和旁邊的腳印一樣的,不過看起來比較新,難道那女子如此大膽,竟敢故地重遊?”
“走,我們去內室看看。”
我心知不妙,慌忙往背後探去,這內室裡除了一張破舊的閨牀什麼都沒有。那兩個宮女離得越發近了,再多走幾步我便會被發現,
情急中突然瞥見有個窗戶半開着,我不禁想從那裡跳出去,可又怕速度不及反而弄巧成拙。然而時間已來不及我多想,我心一狠翻了個跟頭,結果重重栽在了窗外的泥土地上。
雖然摔得生疼,我卻也不敢叫出聲來。只細想到,剛纔動作太快,我彷彿看見有什麼東西從袖口飛了出去,在眼前一晃而過,便小心地移到窗邊,從外往裡偷窺。
那張破舊的閨牀前靜靜躺着粒圓潤的珍珠,正是我在風月亭撿的那顆。我心裡焦急,若是被宮女們撿去,怕慧妃與這件事逃不了干係。珍珠是從她的步搖上掉下來的,她如何能料想到是被我無意丟在了這碧蘭小軒?眼見宮女撩起了紗簾,進了內室,我趕緊閃過身去不再偷看,只靜靜聽她們說話。
“這裡有粒珍珠。”
“看來果真不是普通的宮女,普通的宮女哪有這般貴重的東西?”
“管那麼多做什麼,秦公公遣我們來找線索,我們只需把這交給他便是。”
我聞言深吸一口氣,自知因我的失誤釀成了大錯,顯然會波及到慧妃,同時也看清,這宮裡處處暗藏殺機,稍有不慎便會招致禍端。我雖然討厭她,卻也不想令她平白含冤,只是事態尚未發展明細,我也不好挽回,猶豫片刻還是急急地離開了這是非地。
此次進宮,陛下將月夕夜宴交付於我,還有意讓雲歆公主下嫁,碧蘭小軒一事又與我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我不由覺得前路迷茫,這暗潮洶涌近在眼前,我該如何去應對?
回到府裡的時候天色尚早,陛下的旨意還沒傳達過來,我神色凝重地想去找大哥,碰巧魏大哥和世淵也緊跟着我來了,便拉我一同去前廳議事。
“蘇城水患總算消停了。”魏大哥率先出聲道。
大哥緊鎖眉頭,沉聲對我們說,“我也剛剛聽聞,高丞相進宮面見陛下,將蘇城水患一事如何解決的詳情告知,陛下很是高興。”
我纔想起來,遇見李曄後的這三日,我有翻看過蘇城歷年來的記載。蘇河泥沙多,易斷流,暴雨季又常發生山體滑坡等災害,治理起來相當困難。之前朝廷一直採用人力阻攔的方法,但是效果不佳,常年征戰又使國庫虛空,修築不了更爲牢固的堤壩。儘管存瞭解決水患的念頭,可短短几天也沒有頭緒,如今聽說得以解決,未免好奇。
“如何解決?”我急急問道。
“不用築壩,只需以水治水。原低處就有設防,現挖掘了幾條分流,可使水勢不再洶涌,況且這樣的方法,在過了梅雨季後,也好起到御旱濟時的作用。”世淵回道。
我微微出神,挖幾條分流在此時確實比築壩要簡單得多,但是在哪裡挖卻很有講究。蘇河水流湍急,水勢蔓延,每年情況大有不同,就是地方誌中都未必會記得詳細,能想到這樣的辦法並且成功解決,恐怕不去蘇城當地查看情況,是無法妄下計策的吧。
“這是高丞相的主意?”我疑惑地問。
“哼。”魏大哥輕蔑冷笑道,“是江山王的主意。原來他一早就接到了密報,在蘇城水患之初就離了宮去當地查看。如此可見,江山王果真狡詐,只讓我
們以爲他又出宮遊玩,未想卻是搶着立功去了。”
“這回庶派又要長風頭,氣焰怕是要壓過我們了。”大哥也跟着嘆道。
竟然是李曄……看來我錯怪他了……
他說過,有想的功夫,便放手去做,永遠都別等。這便是他的過人之處,在嫡庶兩派於朝堂上爭鬥不休時,他心心掛念的是蘇城的百姓,不顧自身安危便毫不猶豫地去了,縱使同我一樣的世人誤會他,也不多做解釋。
他是個能沉住氣的人,能沉住氣的人方能做大事。陛下如此寵他,並非沒有道理。
“暗裡盯着江山王的人不少,聽說當時他擅自出宮還有禁衛軍跟着,但是後來被他甩掉了。如果他大張旗鼓地去,想必不僅不能將情況瞭解透徹,還會給小人暗下毒手的機會。我們揣測他出宮是和往常一樣遊玩,確實是我們疏忽大意了。”世淵道。
大哥點點頭,愁眉不展地嘆道,“江山王小小年紀果然才智過人,如此一來皇長子李憲只知抄經唸佛,此前已經宣揚出去,恐怕一對比,還是要失了民心啊。”
我卻在心裡暗自計較,如今世道紛亂,天下並不太平,大夏還面臨着諸多威脅,緊要關頭之際當立明君,何必遵循那些死規矩?只是與我同坐的這些家人朋友,都是擁立正統的嫡派,不是我只言片語就可以說服的。
“那又如何?江山王立功,咱們世淵還要娶公主呢,況且麗妃的父親快要失勢,這麼看,還是我們嫡派更勝一籌。”魏大哥滿不在意地說。
我聞言挑了挑眉,“麗妃的父親快要失勢?此話怎講?”
大哥滿臉憂思,將手負於背後站了起來,“麗妃的父親得高丞相提攜當了蘇河太守,掌管蘇城及洛城兩地,據說是江山王到了蘇城,曾向他建議挖掘分流,但他當時嫌勞心勞力,加之往年堤壩可以抵擋洪流,便推辭了,以致後來水患大作才亡羊補牢。”
我這才恍然,原來麗妃的父親是犯了這樣的過錯,若是冒犯了別人還好,偏偏是陛下最寵愛的江山王,況且國力正是薄弱的時候,他還出瞭如此大的失誤,陛下怎會不惱火?
“江山王的命令他也敢不聽?”我幽幽問。
“江山王自到了蘇城便一直待在患區附近,只差人寫了封書信給他,他只當是朝廷派來的哪位官員,想着有高丞相和麗妃撐腰便也沒在意,直到水患變本加厲,江山王親自找他,他才知道事情嚴重了,如今看來,也是那老頭氣數將盡。”魏大哥得意地說。
我不由想到那顆遺落在碧蘭小軒的珍珠,前堂的算計還未終止,後宮又被我的無意插手而醞釀出了新的陰謀。樹欲靜而風不止,我竟在無意中給麗妃一黨的衰敗推波助瀾,若是被大哥他們得知,想必會很高興吧。
世淵見我沉思,擔憂地問,“月兄弟,自剛纔進門你就悶悶不樂,發生什麼事了麼?”
我搖搖頭,眼前將是一場詭譎難測的榮辱沉浮,這不僅僅關係着庶派的權力變化,也連同着我無意捲入的紛爭,是福是禍已無法料想,而我再無法看清究竟是誰在算計着誰了。
雨將近,只能等風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