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雲方纔問嬋格格與爺和好的問題時,確實帶了絲責備。這麼多年以來,她已經習慣了因着嬋格格受寵的便利而行事方便了,如今突然連東西都領得少了,她下意識地便埋怨是嬋格格不懂事,總是擺臉子給爺瞧,才害得她們屋裡頭也跟着受苦。
不過她並沒有料到靈犀會突然這麼直白地嗆她,臉上有些掛不住,忙心虛地別開了眼,卻還是強硬地否認了起來:“哪裡……我何時如此了,靈犀你這張嘴真不討喜,我……不與你一般見識了!”
她自然不會承認,若是承認了便是給耿格格丟份兒。
兩個屋裡頭的人一向交好,所以靈犀嗆完那句話後便後悔了,眼下看到纖雲臉上不大自在,便有些尷尬地清咳了一聲:“不是這般想的就好。”
纖雲討了一臉不自在地回了去,正好被耿氏看到,耿氏便隨口問了一聲,於是纖雲便將方纔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都說了出來:“……格格,是奴婢說錯了話,傷了彼此的和氣。可格格能不能去勸着點兒嬋格格?嬋格格這般子下去也不是法子,爺以後若是真的再不踏進萬福閣的院子,只怕兩位小阿哥和小格格日後都要跟着受苦了。”
耿氏默了默,就着窗子往對面看了一眼,弘晝兄弟倆正好在窗子邊啃西瓜,一邊啃着一邊擦額角上的汗水。
她心疼地蹙了下眉,收回眼來看了纖雲一眼,只覺着纖雲說得也不無道理。她仰仗妍華這麼多年,過得相安無事倒也愜意,若是沒有弘晝,苦一些的日子她也過得。可如今有弘晝在身邊養着,她自是看不得自己孩兒受苦的,是以,她要自私一回。
“我過去看看。以後你也注意着些說話,我與妹妹雖然相熟,可不該說的話還是不得隨意說出口,傷了感情便不好了。”耿氏說了她幾句後,便有丫頭撐了傘在外頭候着她了。
她當即便速速行至傘陰下,心裡斟酌着分寸往對面去了。
此時,妍華正在作畫,她生下弘曆後便養成了這個習慣,心緒一不大好她便作畫,即便只是隨意塗塗畫畫,也可發泄心中的憤懣。
嘉惠正乖乖地坐在旁邊的小凳子上,就着小桌子也在寫寫畫畫,弄得臉上沾了墨汁都不知道。
“母女倆真是一模一樣,連消遣的法子都是一樣哩。”耿氏輕笑了一聲,走過去看她們都在各自畫些什麼。
嘉惠叫了她一聲額娘後,便又低下頭認真地寫寫畫畫起來。
嘉惠正在畫花花草草,有模有樣的頗爲認真。她方纔嚷着要吃西瓜,可是等弘曆將西瓜拿過來後,她又不想吃了。她看到妍華一直在作畫,便也跟奶孃要了筆墨紙硯,在旁邊安靜地亂塗亂畫起來。
她如今已然五歲,比去年入府時圓潤了許多,小模樣生得越發可人起來,眉眼像極了十三,嘴巴與瓜子臉又像極了筱七,端得是小美人兒一個。
妍華聽到耿氏的話後,這才停下筆來:“笑笑,跟兩個哥哥去玩一會兒,兩個額娘要說會兒子話。”
“好。”嘉惠乖巧地點了下頭,上前拉住妍華的手,衝着妍華笑眯眯地揚了下小臉後才跑出去。她也不知道爲何要如此,只是她的弘曆哥哥說,笑笑是額娘給她取的乳名,所以她要時常對額娘笑上一笑,纔對得住這個乳名,所以她便照做了。
耿氏因爲這個乳名愣怔了下,待看到妍華投過來的視線時,才扯了扯嘴角笑道:“妹妹還是放不下。”
妍華知道她是什麼意思,只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我不過是私下裡偶爾這麼叫她一聲,今兒倒是被你聽到了。我的笑笑若是還在,眼下也該會走路了,肯定會追在他們幾個的屁股後頭嘻嘻哈哈呢。”
“妹妹想開一些吧,總是這樣想着,遲早要生病的。”耿氏上前低頭看了一眼,卻見妍華畫了許多小孩子的畫像,有的眉眼酷似胤禛,有的眉眼與妍華自個兒肖像,不過清一色的都是女娃。原來,妍華是在假想着笑笑的模樣,憑着自己的想像隨意畫了下來聊以慰藉。
耿氏有些無奈地將妍華手裡那支筆拿了下來,緩緩擱在了筆架上。
隨後,妍華怔怔地看着她將那一幅幅畫卷起來收在了一旁。隔了半晌,妍華才輕嘆一聲,走去旁邊的榻上坐下:“姐姐……能體會我的痛,我一時半會兒也忘不了,便讓我想着吧。”
耿氏的第一個孩子還未出世便小產了,而她,是經歷過生產的疼痛後,才得知孩子沒了。究竟是哪一種經歷更傷人心,她也說不上來。
“可是……爺也是爲了你好,才瞞了那麼久的,你不該將這份怨氣都放到爺的身上,他也不容易。”耿氏的眼裡閃過一抹複雜的情緒,出聲勸說起來。雖然她明白妍華爲何遲遲不與胤禛和好,可是爲了弘晝,她只得自私一點地勸和。
“我……哎,姐姐,我也不知我是在怨他還是在怨自己……他騙了我八個月,姐姐你也知道那八個月我是怎麼過來的,哪是說不怨就能不怨的?姐姐可知道,他已經讓靜蓮居的那一位接替了我去研墨了。如此薄情寡性,我還那般惦記着有何用?不值啊……”
耿氏無奈,捏着帕子給妍華擦了下汗:“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我相信爺不會待你這般薄情的,你若是肯回去研墨,爺定不會再讓側福晉……”
“姐姐怎得就不明白我的意思?我若是不在旁邊伺候,他立馬便能找另一個人替了我,這便證明,我在他心中是多餘的,是可有可無的。既然如此,我何必再貼上去找難受呢?”妍華煩躁地別開了臉,輕蹙的細眉裡裹着化不開的憂思。
這一年已是康熙五十七年,而她是康熙四十三年入的府,如今她已是二十有七的年歲,可謂如假包換的老女人了。年靜怡無論如何也小她三歲,水水嫩嫩一朵花。
她難過的也不是這些,她還未從胤禛的欺瞞中徹底恢復過來,他便讓旁人接替了研墨的差事,委實讓她心傷。她明白胤禛欺瞞她那麼久也是怕她傷心,可理解歸理解,她還是忍不住要去怨懟他。這麼久以來,她一直爲他考慮頗多,委屈也受得夠多了,所以積累久了,這情緒總是要爆發一下的。
不過她一時半會兒也消不了氣,尤其是剛得知笑笑不在人世的頭兩個月裡,他也不顧她的感受,總是強行要她身子,折磨地她身心俱疲,所以她心裡的怨氣便愈加沉重了幾分。
他以爲那樣便能然她再懷上一個孩子了是嗎?他以爲再懷上一個,她便會將笑笑的事情給忘掉了是嗎?他以爲他以爲!什麼都是他的自以爲是!他憑什麼以爲別的孩子能夠替代笑笑?
她做不到。做不到將那個未見過面的笑笑給忘掉,也做不到徹底地去恨他。
與其說是在恨他,不如說是在恨她自己來得確切些。
她一早就感覺到胤禛是在騙她了,可她自己卻壓根不敢開口問,只自欺欺人地一直任由他騙着自己。她怨他殘忍,其實是她自個兒太怯懦了。
此外,她的身子一向健朗,弘曆生下來時就白白胖胖的,笑笑理應也是好端端的纔是。可聽靈犀她們說,笑笑一生下來便得了病,哭聲都弱得很。妍華左想右想都覺着事情有蹊蹺,定是哪裡出了問題,定是她懷孩子的時候被人算計了。怪她,怪她沒有早早地察覺,所以才遭了奸人的迫害。
所以她纔會讓靈犀差人多注意着點兒錦繡軒與靜蓮居,府上如今能作怪的也只有這兩個院子裡的人兒了……
“妹妹,你但凡想開一些,以後與爺就還能像以前那般如膠似漆。你進府十多年了,與爺吵過鬧過,可爺哪一次不是讓着你的?爺若不是心裡在意你,也不會待你好了如此之久。你……真不該……哎,就算爲了弘曆的將來,你也不該如此與爺慪氣的。”耿氏看到妍華臉上的倔強,再度無奈地嘆了一聲。
妍華的眸子動了動,往外看了一眼,瞥了下孩子們嬉鬧的身影后,又淡然地收回了視線:“弘曆是爺的四阿哥,爺不會因爲我不受寵便不好好待這個兒子的。弘晝亦如此。更不用說惠兒了,爺抱了她回來是念着對十三爺的兄弟情。”
“你這是什麼話,真要與爺慪一輩子氣不成?”耿氏聽到她的話後,深深地擰起了眉頭,臉上滿是不安。這個蟬兒,什麼事情都看得明明白白的啊!
“他上月初五衝我發火後就沒再來過了,說不定早就忘了這裡。就算我想同爺慪一輩子氣,也要他配合着慪氣才行,不然只是我一人在這唱悲情戲罷了。”
耿氏聽到她有些酸溜溜的語氣後,知道事情有轉機,忙出聲勸誡:“這是什麼話,爺在人前清冷慣了,他那麼多次拉下臉過來哄你,你卻都不領情。換做我是他,我也會無計可施。眼下只要你好好兒地向他服個軟,他定會很高興的。”
妍華沉下臉來,乾乾地扯了下嘴角:“姐姐這是什麼話,我何必要向他服軟。他多的是人向他服軟,少我一個不少,我……”
“格格,錦繡軒來人兒了。”妍華還未說完,芍藥進來通傳了一聲。
“誰來了?”妍華鎖起眉頭,與耿氏對視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