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將心肺擰做了一團,盯着病榻上的胤禛看,時間越久,他們眼中的希望便流逝地越快。
過了足足有半個多時辰那麼久,胤禛突然長長地噴出一口氣來,彷彿憋在他胸口的悶氣突然被釋放出來一樣,他臉上的熱度也慢慢消退了下去,漸漸恢復了正常。
妍華幾乎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一直握着他的手,手心裡滿是汗水。
“呼……管用了管用了……等貝勒爺再醒過來就好了,就好了……”吳院判見狀,又上前給胤禛把了下脈,見他氣息漸漸回力,高興地一把老淚縱橫。
江煜也長舒了一口氣,忙又領着良辰按照藥方抓了一副藥,讓良辰過半個時辰再熬一劑給胤禛服下。太醫們一個個都仿若看到了生的曙光,連日來的疲憊都突然褪去不少。
衆人這一夜都未在閤眼,不時地給胤禛把脈,查看藥效。妍華則一直不停地給胤禛擦拭汗水,心裡情緒複雜,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只是一直盯着胤禛的臉,不敢有半絲送些。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向大地時,太醫們忙又依照昨日的法子,將窗戶都打開了,外面仍舊燃滿了火把防止疫氣散出。
許是因爲一直未眠,妍華的腦子運轉地極慢。她看到胤禛的睫毛顫動了幾下,像是破繭而出的新蝶,抖着翅膀嘗試飛翔,抖了許久才慢慢展翅飛向這廣袤大地。
胤禛睜開眼時,妍華正滿臉是淚的盯着他看。她從胤禛的睫毛開始顫動時,便突然無聲地開始落淚,稀里嘩啦地流個不停。等到胤禛朝她彎起嘴角時,她早已淚眼朦朧,連那張清冷的臉都看不清了。
“我還沒死,你不用哭喪……真難看……”他虛弱地挑起嘴角,露出一個淺笑來。他夜裡一直在時不時地咳嗽,眼下嗓子都嘶啞了,妍華只覺得這嘶啞的聲音像是從天邊而來,遙遠地不切實際。
“嗚哇哇……”她憋了一天一夜的擔心,此刻終於肆無忌憚地釋放了出來。她將這一整夜憋壓在心底的害怕全都化作了淚水,放聲痛哭起來。
良辰在一邊也雙眼通紅地擦起了眼淚,吳院判許是想起了昨日下午皇帝的老淚縱橫,禁不住又擡手擦了擦眼角:“快,快派人進宮,讓皇上安下心來!”
十三的兩個丫鬟按照江煜的藥方熬了藥,讓另外三個侍衛也服下了,竟是一一都好轉起來。
十三一直未曾離開,在對面的一間屋子裡徹夜未眠。他夜裡聽到妍華的驚呼時,幾乎要不顧一切地衝過來,若不是他的側福晉一直在身邊看着他,他恐怕早就衝進去看個究竟了。
他後悔,後悔沒有看好妍華,竟然讓她竄進了那間屋子。他擔心妍華也會染了時疫,想到這裡,他便覺得寢食難安,連走路都覺得心緒不寧。
他這是怎麼了?
他只知道,若是能夠重來,他絕對不會讓妍華跟過來,更不會讓她跑進那間屋子。他寧願自己親自在胤禛身邊守着照顧着,也不願讓她涉險。
皇帝知道胤禛的性命無憂後,十分高興,撥給太醫院一筆銀兩,每個人都賞了一遍。
胤禛在莊院內又住了幾日,待太醫確認好他與那三個侍衛已完全康復,這才放了他們進城。他們走後,十三爲了避免有疫氣由這裡擴散而出,便一把火將整座莊院都燒了,燒了足足一天一夜才徹底燒乾淨。
胤禛因爲去閻王殿走了一遭,皇帝爲了讓他徹底恢復,給了他一個月的時日好好休養,不用去上朝,還差人送了許多補藥到四貝勒府。德妃、皇貴妃等也都差了人送來人身燕窩等補品,其他的皇子更是源源不斷地往四貝勒府送好東西。
同年九月初七,蘇麻喇姑病逝。病逝前,她一直想要見一見妍華,最後胤禛陪着妍華趕到慈寧宮時,蘇麻喇姑堪堪只剩下最後一口氣。
她盯着妍華看了半晌,最後笑了:“蟬兒,看到你我就想到年輕時的自己啊,四阿哥,蟬兒是個號姑娘,你答應我,這輩子一定待她好,不讓她受委屈。”
胤禛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妍華後,握住她的手,重重地點了下頭:“瑪嬤放心。”
皇帝不知道蘇麻喇姑對妍華的印象這麼好,在蘇麻喇姑去世後,他爲蘇麻喇姑按照後宮嬪妃的禮數,爲她辦了喪事,還破例允許妍華爲她披麻戴孝。蘇麻喇姑的靈柩最後與孝莊太皇太后的一起,也停放在了暫安奉殿,一對主僕長眠於此。
自時疫一事後,胤禛與妍華的感情便有目共睹地升溫了。
若說以往胤禛只是喜歡逗她,偶爾讓她侍寢,那麼從時疫事件後,那麼他便是真的喜歡讓她侍寢了。他的身影頻繁出入永富閣,後又覺得永富閣太小,想要給妍華換一處院子,可是妍華不肯,他便讓人將永富閣的院子拆了,擴大了許多。
“貝勒爺,其實,我並不喜歡着麼大的院子,何必費了這樣大的心思擴張院子呢?”妍華看到萬福閣裡擴建的那片地方種滿了桃樹,心裡歡喜,可嘴上卻口是心非地埋怨了起來。
胤禛睨了她一眼,只說了一句話便堵住了妍華的口,他說:“我,喜歡大院子。”
秋去春來,那一院的桃花終於迎來了滿園的芬芳,妍華卻迎來了一個叫她驚愕的消息。
那一日,她記得是四月初,當時她與耿氏正站在滿是落紅的桃林中,臂上提着小花籃在摘桃花瓣。她鼻間縈繞的全是桃花香氣,這香氣一如胤禛邪魅時的眼神,叫她沉淪。所以她便準備將桃花瓣風乾了之後裝進香囊裡,那樣就可以時不時地嗅桃花香了。
花影不知從何處跑了回來,氣喘吁吁地在桃林中找到了她們:“格格,格格,奴婢方纔聽說,宋格格有喜了!”
“什麼?!”耿氏的反應尤其激烈,連手裡提着的花籃都摔掉在地。
妍華也不禁擰起了眉頭,宋氏送的雲錦布料有問題一事,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花影和靈犀也早就想了法子,將宋氏的雲錦料子衣服都細細嗅了一遍,確實沒有異香。所以結果顯而易見,宋氏當初送雲錦料子給大家,別有目的。
妍華不知道,宋氏何時又開始侍寢了,心裡對胤禛不禁添了幾分怨氣。
她覺得他眼瞎,惡毒如宋氏那般的女子,他竟然都會喜歡,還時不時地與她溫存。
錦繡軒的喜事兒,到了萬福閣,便是噩耗。
耿氏心裡痛恨宋氏,聽聞了這則消息後,忙派纖雲送了一小食盒桃花酥過去,順便打聽宋氏有喜一事確否屬實。
結果非但讓耿氏心裡添氣,更叫她捱了福晉的罵。
緣由便是,懷了身子的宋氏,在吃過耿氏送過去的桃花酥後,便開始腹瀉。索性宋氏支持了一塊桃花酥,若是吃多了,腹瀉再嚴重一些,恐怕會危及胎兒。
柳大夫說,桃花遇水則泄,宋格格吃完桃花酥後定是又喝過水,纔會導致腹瀉。
耿氏面色難看,卻並不知道桃花酥與茶水相混,會產生這樣一個問題。福晉見她誠心認錯,又知她素來乖巧溫婉,便也沒有重罰她,只罵了幾句便沒再追究。
可妍華卻心有疑慮,只待四下無人時,偷偷問她:“姐姐,你……是真的不知桃花酥加茶水容易讓人腹瀉嗎?”她這麼問,是因爲耿氏當初的那一句“你不仁我不義”叫她記憶深刻,所以眼下看到宋氏因爲桃花酥而出了點問題,便不由得想起了那件事情。
耿氏無奈地苦笑了一下,搖着頭道:“妹妹,我若是真要害她,怎麼會用這麼笨的法子。這不是擺明了我要害她嗎?得不償失,我何苦要這麼明目張膽。”
妍華盯着她看了半晌,最後選擇了相信她。這個法子確實太笨,也太明顯,可也真是因爲太過明顯,也很容易讓人相信耿氏不是故意的不是嗎?也許,她真是拿捏住別人會這麼想,所以才故意這樣明目張膽地去害宋氏?
妍華細想了一下,心頭又浮起了疑惑,可擡眼看到耿氏眉間的愁思,便趕緊搖了搖頭,將那些疑惑給甩了出去。
是夜,胤禛來萬福閣宿夜。妍華卻是背過身子不理他。
胤禛不知自己何時得罪了她,莫名其妙地上前去捏她鼻子。妍華卻冷哼了一聲,甩開了他的手。
“嬋嬋?這是在生我的氣?”胤禛不解,待寬衣完後便上去將她擁進了懷裡。妍華卻賭氣似的不肯貼着他,縮着身子往裡躲了躲。
胤禛一口含住了她的耳垂,輕輕咬了咬,妍華受不住他的逗弄,身子輕顫了下,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嬌喘。她忙翻過身子面對向胤禛,用雙手抵在她的胸口,直愣愣地看進他的眼,臉上滿是怒氣:“貝勒爺,奴婢……”
她剛要脫口而出的話,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後,便驟然停住了。
她眼下怎可說宋氏的壞話?她若是說了,胤禛會不會以爲她是在爭風吃醋?會不會以爲她想暗害宋氏?畢竟宋氏纔是懷了他子嗣的那個人呀。
她的眼珠轉了下,片刻的停頓之後,立馬氣鼓鼓地說道:“貝勒爺可將石頭找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