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十二前三個兒子都沒了,如今他膝下無子,總要有個兒子襲承他的爵位……”
“他如今也沒爵位,你何故非要安排我的孩子過繼給他?”妍華面上一冷,壓根聽不進他的解釋。十二之前因爲被彈劾,從郡王降至貝子,後又因爲別的過錯,連貝子也被革去了,如今哪裡還有爵位?就算以後再恢復十二的爵位又如何?她若誕下兒子,便是弘曆的親弟弟,日後弘曆繼承了皇位,難道不該給自個兒弟弟一個親王做做?不比郡王好?
“老十二是由蘇麻喇媽媽撫養大的,如今膝下無子,蘇麻喇媽媽在天之靈也不得安心……嬋嬋,只是名頭上將孩子過繼給他,你若想留在宮裡撫養,就一直留在宮裡撫養就可……”
這一年多以來,他一直待她順從得很,能給她好的就絕不給她差的,結果她孩子還沒生下來,他就籌劃着將這孩子送給別人當兒子了!她知道,皇家有這個傳統,比如先帝的十六皇子允祿,就過繼給了莊親王。可是爲什麼要過繼她的兒子,就算她兒子日後沒有爵位,她也想將孩子養在身邊,叫她自己爲額娘。
胤禛見她哭得傷心,嘆了幾口氣後,沒再說下去,只一邊給她擦着淚水一邊柔聲哄着,再也不提過繼的事情。
妍華這一整夜都沒睡好,夜裡惱得嘆長氣時,胤禛便也幽幽地睜開眼,摟着她道歉。
她因爲這件事情跟他慪了幾天的氣,半個字也沒搭理他。
等她從錢貴那裡聽說,弘時病了的時候,她才突然想明白了一點兒。或許,他之所以想把她肚子裡的孩子過繼給十二,是爲了弘時?可他能不能不要這麼彆扭,想要好好照顧弘時,用不着這樣拐彎抹角!
十二因爲之前犯了錯,這兩年也不可能很快恢復爵位,所以十二的俸祿少了很多!以他哪點兒俸祿,要養活一大家子本就吃緊。如今又要養弘時一家子,所以境況可想而知,他們過得頗爲艱辛。
況且,十二被革了爵,也沒人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跑去討好他,所以他如今也不可能從別的官員那裡得到接濟。因爲他現在什麼都不是!別人若是討好錯了人,搞不好還要被皇帝斥罵爲結黨營私!所以誰敢胡亂去跟十二送人情。
妍華想不明白這些糾葛紛擾,只甩了甩腦袋,將疑惑拋出了腦子後剩下來的仍舊是生氣。她想起胤禛年後便一直有些古怪,盯着她的肚子欲言又止的情況也不止一次兩次了。這麼看來,將她孩子過繼給十二的打算,他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娘娘,皇上這兩日召了蘇答應侍寢。”錢貴小心翼翼地看了妍華一眼,不明白如膠似漆的兩個主子,怎得突然就連話也不說了。也不對,是皇上總是上趕着跟娘娘說話,但是娘娘不搭理。哎,主子們的心思,他們做奴才的實在猜不透,也不明白。
妍華心裡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兒,她不理胤禛的時候,他每每在景仁宮吃了癟就會召見蘇答應,讓那個俏麗佳人給他解悶。她也不知道那個蘇答應在皇上面前是不是媚惑人得緊,總之胤禛至今也未對她起膩,所以她覺着他的眼神真是越來越不濟了。
錢貴退下後,裕嬪看到妍華仍舊生悶氣似的在咬牙切齒,便安慰她:“是你自個兒不肯搭理皇上,總不能強求他不找人訴訴煩悶吧。你莫不是又因爲懷了孩子,控制不住自個兒情緒了吧?”
妍華正苦悶呢,聽到她如是說,終於憋不住了:“他說,若是我再生下個阿哥,他想過繼給十二叔,我能不氣嗎?”
裕嬪錯愕,朝堂的事情她們向來不過問,所以並不知道朝堂上的形勢如何。她本想着皇上這麼疼妍華,定不會虧待了她,沒成想,妍華一出口便是這樣一個勁爆的消息。她咀嚼了好半晌,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妹妹說什麼?皇上……要將你肚子裡的孩子過繼給十二叔?若是個公主呢?”
“若是公主,就自己個養着。”妍華恨恨地咬了咬牙,一想到自己辛苦懷了這麼久的孩子,卻是要喊別人爲額娘,她心裡就酸澀極了。
裕嬪呆住了,在原地頓了良久纔回過神來。
若是讓她將自己的弘晝過繼出去,她的心裡也會不是個滋味兒的。一旦過繼出去,便註定與皇位無緣。不過弘晝本就沒有做皇帝的心思,這一點倒是也沒什麼。只是成了別個人的兒子,日後也不能名正言順地進宮來給她請安,更不能叫她額娘了,這一點倒是真的讓人傷心。
說多了,都是淚。她見妍華悶悶不樂的樣子,便走去炕榻上陪着她坐下:“你與他好好說說,他會體諒你的不捨的。”
“他說,若是捨不得,等過繼給十二叔後,孩子可以放在宮裡頭養着。姐姐,即便如此,我心裡還是難受。”
“其實……我聽人說,去年八爺九爺薨歿之後,似有許多人暗地裡說皇上殘害手足,壞了祖上規矩……所以,皇上許是有什麼爲難之處。你與他好好談談,這般賭氣於事無益。”裕嬪看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便將軟墊墊在炕榻上,讓她斜躺一會兒。
“我又何嘗不知,可每次一想起他動了這樣的心思,我就難受,所以話也不能好好談了。”妍華難過地摸了摸肚子,滿腹愁腸……
四月初的時候,承乾宮的上空冒出一股濃煙,宮人皆震驚匆匆忙忙地四處奔走相告,說是承乾宮走水了。守在承乾宮外頭的侍衛們忙提水撲火,所幸只是其中一件小屋子走了水,且那間空屋子裡有許多舊衣服燒盡後的殘渣。這顯然,是有人故意縱火。
承乾宮的動靜這麼大,自是驚動了皇上。
待齊妃被帶去皇上跟前時,容顏枯槁,可衣着髮飾卻是齊齊整整,守着她的一方驕傲。
胤禛冷冷淡淡地瞧了她一眼,看到她面色枯黃,微微愣了下神:“那火是你讓人放的?若是救得不及時,你又當如何打算?”
“那臣妾便唯有一死,葬身火海也好過病死榻上來得好。整日飢寒交迫,連個太醫都不得去,皇上可不是巴望着臣妾早日歸西嗎?呵呵……”她目露倔色,擡頭遮住口鼻,輕輕咳了兩聲。
“你的性子,一直都這般倔。”他嗟嘆一聲,不知是褒是貶。其實聽到她說纏綿病榻已久,他還是些微有些訝異的,因爲這件事情並未有人告訴過他。只不過,事到如今,還想這些也無多大意義,他也不想爲此去追究。
她目不斜視,直直盯着高高在上的那個人,語氣淒涼:“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臣妾終究是敗給了自己的一廂情願。早知今日,臣妾又何必當初?臣妾只求皇上放了時兒,他畢竟是皇上的骨肉啊!”
他冷下臉來,有些不悅:“你要求太多,也變了太多。朕一直記得,你以前心思純良,即便性子尖酸了些,卻也從無害人的心思。”
“沒了情,自是怎麼看都挑剔。臣妾一直都如此,是皇上變了而不自知。”齊妃哂笑,沒有再與他言歸於好的心思。她如今這副容顏,連自己都不願意照鏡子了,哪裡還能奢望能入得了他的眼。既然如此,她索性挺着自己的傲骨說話。
他手裡的筆頓了下,沒有應聲。他如今看她,確實怎麼看怎麼挑剔。他說她變了,她卻也認爲他變了。終究是沒了當初的溫情,纔會兩看兩生厭。
“臣妾許是做過錯事,卻也是看不得時兒受苦受難。皇上若是想賜臣妾一死,臣妾絕無怨言,只求皇上能將時兒放出來,讓他做回臣妾的兒子。臣妾也只有這麼一個孩子活着了,望皇上成全。”齊妃伏地行了個大禮,若不是爲了弘時,她也不願意再如此鬥下去了,她已心力交瘁。
“事到如今,你都不知悔改,朕不得不失望。弘時會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被你寵溺所致。”胤禛語氣寡淡,眼神陌生,全然沒了憐惜。
“他是皇上的兒子,子不教父之過,皇上若是覺着他不成材,那皇上自個兒又何嘗沒有責任。”她不覺得弘時哪裡不好,所以她根本不想承認胤禛的指責。
他記得嬋嬋也說過這句“子不教父之過”,可爲何她說這話的時候,眼裡流露出的是滿滿的愛意?而李琴語呢,她的眼裡是恨是冷漠。她怨他移情別戀,可是她何曾想過她自己都做了些什麼。
爲何他的嬋嬋和裕嬪能保持二十多年的良善,而她們,卻都不能?
“朕之過也罷,如今怨這些又有何用?”他嘆了一口長氣,停筆起身,走到她身前站定,“許多事情,朕不是不知道,不過是念及舊情沒有拆穿。可是你越發不知收斂,從來也不知反思己過,朕痛心、失望。你也莫要再跟朕狡辯,你都做過哪些事情,你自己心裡清楚。你也莫要妄圖再設法讓朕放了弘時,就他做的那些事情,朕能饒了他的性命便已是寬宏大量。”
齊妃的嘴巴囁嚅半晌,乾巴巴地笑了下,臨末只淒涼地言了句:“皇上果真如此無情。”
胤禛也不願再與她多話,只擺了擺手,示意人將她扶下去。待人退下,他纔看向蘇培盛:“讓魏長安將人撤了吧,以後承乾宮還如以前那樣,不得短了她的吃穿用度。”
“喳~皇上,奴才聽說,熹妃娘娘從昨兒個夜裡到現在還未進食。”
他的怔色這才斂起,眉頭一蹙:“又胡鬧,懷身子的人,怎得可以不吃東西?去景仁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