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希堯雖然口裡稱接旨, 但身體動也沒動。我知道,他哪竿啊。我和他心底都明白,我們矇騙了禛。要真按禛說的去辦, 那是冤枉無辜。禛見年希堯不動作, 又見我神情不定, 輕嘆道:“怎麼, 怕了?難道說連你們也怕開罪宮中嬪妃?”
一開始我就不應該相信怡王是真心想要幫我的。他這主意簡直就是把我逼上條與嬪妃決裂的獨木橋。如果那兩宮真的有用妖術害我那還好。現在是明知道沒有, 卻要裝成有的樣子。我要堅持說不追究,那禛肯定懷疑我。但若聽憑這樣處置,我良心難安。
禛問我的話, 我是不得不答,但要怎麼答才能息事寧人, 讓我煞費思量。我想了又想, 只能挑最不容易出錯的說:“我大哥去傳這樣的話, 怕不大合適吧。”
“你大哥年希堯是內務府總管,派他去傳朕這主意哪裡不適合了呢?”禛收起剛纔擔心我的神色問。
“皇上您曾告戒過容兒, 後宮乃皇后管轄之地,萬事皆由皇后發落。皇上現在直接派人去宣旨讓兩宮禁閉,絲毫不與皇后商量,這是將皇后至於何地呢?如此決定是不是急噪了?”我想起以前禛警告我的話,急忙把皇后給擡出來說。
“容兒你這時候能想起皇后, 的確讓朕很寬慰。只是你想用皇后做擋箭牌, 不想開罪兩宮的做法讓朕很失望。沒想到朕的容兒也變成了這樣一個怕事的人。”禛望着我看似有些失望地說。
“皇上不是並無憑據纔會只讓兩宮閉門思過嗎?真要讓兩宮閉門思過, 只會讓宮中其他嬪妃成爲驚弓之鳥, 真正的爲惡者得以隱藏。”我分辨道。
禛望着我淡笑着問:“容兒你知道朕手上沒有確鑿的證據?”
“皇上你親自來這裡, 就是想親眼確定容兒是不是真的爲奸人所害的吧。如果皇上手上真有確鑿的證據,就不會先要試過容兒再確認了。在後宮中使用邪門妖術又怎會僅僅被罰閉門思過。”我胸有成竹地說。
禛聽完我的話, 突然問我:“容兒你是不是恢復記憶了?”這次我受傷昏迷途中,的確接受了很多自己前世的記憶。只是那些記憶都是零碎的,不過也在影響我的言行。
“皇上爲何突然問起這個來?”我不願意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之前兩個多月裡,你除非生氣要不是都不會稱呼朕皇上。”禛帶着一絲欣喜道。
我冷冷的掃了眼,禛拉住我的手說:“皇上,容兒並沒有說自己已經氣消了。日前皇上爲了一句家和萬事興。您就能把容兒圈在家中。現在一樁無憑無據的無頭公案,又怎麼值得皇上對兩宮主位興師問罪。容兒這會也要勸皇上一句,家和萬事興。若無真憑實據,此事不如不了了之。”
禛眼角含怒瞧了我一眼:“你心裡還是記恨朕把你圈在這裡的事?你以爲朕只是看見幾處針傷就輕易相信你是被人詛咒的嗎?”我心知禛不是個輕易相信別人的帝王。他手裡肯定掌握着什麼我未知的證據。
我沒作答,禛轉身從之前他放在地上的藥箱子裡拿出個稻草娃娃。那個稻草娃娃,手腳甚至連頭部都插滿銀針。鍾承希僅瞟了那娃娃一眼就嚇得,縮住身體秉住呼吸。我看年希堯見到這個稻草人也是一臉死灰。
“這稻草人是福仁在玉子家中搜出來的。剛搜查到的時候,上面還釘着一張黃紙,紙上寫有你的生辰八字。福仁找到這個的時候,也不知道上面那生辰八字是你的。那天又恰巧你留居堯居,他求見不到你。怕誤事就帶着這娃娃去見我。”禛緩緩地說。
原來內裡還有這樣一樁我不知道的事情。要沒有這事墊底,想來禛是不會如此輕易就相信我並非真的要自殺。我默默不語的看着那個稻草娃娃。
禛繼續說:“福仁稟報完以後,我立刻就把他調往西北。在御前侍衛的監督下,他一刻都沒有停留就離開了京城。其他知道這事的人,也都不可能泄密了。若不是這樣,我看到年希堯的摺子時肯定會想,這是不是你爲了推脫罪名而想出來的計謀。不過你不可能知道有這個存在,也不可能是爲了矇騙我而裝出這些傷痕。”
的確我不知道這件事,只是禛萬萬沒想到,我不知道並不代表他的弟弟怡王不知道。他更不可能想到,怡王會助我矇騙他。每一個人騙人都有不同的理由,我是爲了身邊人不被牽連,而怡王是爲了什麼?我真想知道。
“皇上一早就知道這個的存在,當日爲何就不辦涉嫌的兩宮,而是把福仁譴走,勒令暗門不得再查後宮中人。現在不過幾日,難道皇上當初顧忌,現在就沒了?”我知道這話必然切中禛的害處。當初不許我查,他顧慮的是牽連到無辜的家人。那裡面或許還會有他的親骨肉,所以他不得不慎重。
禛轉頭揮手讓年希堯和鍾承希兩人退出去。他從牀邊站起來背對着我說:“那天我見到的不過是個不起眼的稻草人。當時你好好的並無異樣,還曉得與我鬥氣不回雍和宮。福仁來的時候,皇后也在。她勸我說後宮是爲天下臣民表率,邪門歪道之事流傳出去,只會辱及皇家聲威。想那普通百姓家尚且知道家和萬事興,何況我們。我思慮再三,答應了皇后,不作聲張,讓她暗查。”
“皇后說得對。當天的顧慮到現在也沒有任何改變。而容兒還是好好的。皇上這事實在不宜聲張。”我看着禛的背影說。
禛哼得聲自嘲地笑道:“有些事情發生了就不能當沒有發生過。容兒你還是埋怨我,令你受到這樣的傷害?”
“不是,我只是想皇上以大局爲重。”我嘆氣說。
“皇上以大局爲重!說得真好聽。你什麼時候開始和外面那些人一樣,都不把朕當人待了!皇上又怎麼樣,皇帝也有七情六慾,皇帝也會傷心難過。你生死未卜那兩天,我看着那些從各地送來的請安貼,提筆批下朕躬安泰這幾個字的時候,我真覺得這是在凌遲我。我最心愛的人生死不知,我還哪來的安泰。但天下需要個安泰的皇上。皇上不能因私情而耽誤了天下。”
我望着禛微微顫動的脊背,他是在難過嗎?那兩天因爲害怕容兒真的離開自己而在驚慌失措中渡過?
“皇上。”我輕輕叫禛。
禛驟然轉身朝我喝道:“皇上那是讓別人叫的!你看清楚站你面前的是誰,你到底要怎樣才肯不生我的氣!”
“奴婢要親自查這樁案子。無論查出什麼,皇上你得答應容兒不得再出爾反爾。”我只能乘着這次機會和他討價還價,我要把主動權拿回來。要不是任由皇后查下去,結果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查到我是欺君,又或者弄假成真,冤枉兩宮。這兩種我都不要。
“好。朕答應你。”禛一口答應我。
“爲免打草驚蛇,請皇上收回令兩宮思過的旨意。”我接着說。
禛看着我好一會才說:“好。朕也答應你。”我不知道他答應我的要求,是被我之前的話說動還是僅僅是想與我求和。
不過我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被子就下逐客令道:“那好,該說的事情也都說過了。現在已經夜深,還請皇上擺架回宮吧。”
“你又要趕我走!”禛氣得直瞪眼說。他答應了我所有的條件,結果換來的卻是我一句請他回去,想他不生氣也難。
“奴婢累了,想休息。皇上是不是要奴婢起來恭送皇上?”我說着做勢就要坐起來。禛見我要起來,不捨的忙說:“你別亂動,要再拉到傷口怎麼辦?”我擺出幅你不走我就要起來的樣子望着禛。
禛看我的眼神就想看着個賴皮的孩子一樣說:“你!好好好,我走。不過要等你睡下了才走。”估計他心裡又在感嘆,自己怎麼把我縱得如此驕橫了。
撇開正事不談,我對禛在我面前傳喚嬪妃侍寢一事還是耿耿於懷。我把頭別向牀裡說:“我不要!”
“你從小沒人伴在身邊就無法入睡。你就別和我慪氣了。累了就閤眼睡吧。我陪着你,等你睡下了我再走。”禛坐到牀邊說。
我這前世的身體,好象真的有這毛病。沒人陪在身邊就很難入睡,我也不想和自己的身體鬥氣,很乾脆的就合上眼睛想早點入睡。閉上眼睛後,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兩三天都在睡,到你真的想入睡時就怎麼也睡不着。
我輕輕挪回頭去偷看禛,本來還擔心讓他發現,誰知一看我這個正主沒睡着,禛倒挨着牀沿,合起雙眼不斷在“釣魚”。我想他也是累了。白天不知已經處理多少國事,晚上來和我鬧着輪,想不累也難。真的累了就應該回去好好休息,又何必撐着硬要等我睡下再走。我忍住拉動傷口的痛,又挪了幾分想叫起他,讓他回去。不知是不是我動作太大,他一下就睜開了雙眼。
我沒想到他那麼快會醒過來,錯愕的望着他不知說什麼好。他揉了下自己的太陽穴,一臉倦容的笑着問我說:“睡不着嗎?”
“嗯。”我好象給大人抓到做壞事的孩子一樣默默點頭。
“往時你睡不着的時候,她們是怎麼哄你的?”禛問。
我支吾着說:“昨天是大哥唱童謠把我哄睡的。”
禛一臉發苦的重複道我的話:“唱童謠?我……”想來這位爺是不會唱童謠的。想也知道,他估計軍國大事一把抓,哄人睡便全無經驗。
哎,總不能讓我們的帝王下不了臺吧。我忙打哈哈說:“昨天也聽膩童謠了。要不皇上給容兒講個故事。”
我的要求一提出,我覺得自己就看見禛額頭上冒出三根黑線。他猶豫了一下說:“後日經筵我準備講《中庸》裡的‘道不遠人。人之爲道而遠人,不可以爲道。’一句。容兒你想聽這個?”我一聽,這會輪到我冒黑線。經書裡的微言大義,我纔不要聽這些正經八百的東西。
估計禛見到我不回答,知道我不喜歡聽這些,拿我沒辦法的問:“那容兒你想聽什麼?”
“要不皇上,你把自己記憶裡比較深刻,說給容兒聽又無大礙的事情,當故事給容兒講吧。”我想出這個折中的辦法。
“元年正月二十二日,兩江總督查弼納奏報江寧省城雨雪之情況。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十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日,雍正元年正月初一、初六、十三等日,各處降雪一寸至一尺不等。”禛居然給我背起各地總督、將軍給他奏報各處雨雪情況的摺子來。
我好奇的問了句:“那麼多年了。禛你還記得那麼清楚啊?”
禛聽到我叫他名字,望着我的眼角都笑起來說:“這些事關各地民生,我當然記得清楚。”
他默默的背,我默默的聽。在一串又一串的數字中,我睡着了。睡熟前,其實我還想問禛,這樣的生活不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