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西暖閣, 李福引着我經抱廈入養心殿正殿,我從來就沒入過養心殿正殿,我一看正中那金漆蟠龍藻井, 那顆垂着的軒轅鏡, 連連退開幾步躲開。走在前頭的李福給我嚇了一跳, 連聲問我怎麼了。我指了指我們頭頂上那顆珠子說:“你不覺得很危險……”
李福止住我的話道:“格格, 說不得。”
我想起古代對皇權的種種禁忌忙住了嘴, 跟着李福繞到御坐屏風後的小門走入後殿範圍。再見佳爾,她對我顯得非常冷淡。她扶我進燕禧堂坐下,邊隨立在一旁不聲不響。剛進來的時候, 跟在她身後的德磬似乎想與我答話,但看到佳爾的樣子也不感開口了。
佳爾的態度讓我很納悶, 我和她分開的時間並不長, 怎麼一下就這樣了呢。李福送我來到燕禧堂後自己便出去前殿侍侯。我一個人悶悶的坐在燕禧堂北向的炕牀上, 與佳爾她們大眼瞪小眼。終於我認不住開口說:“佳爾,你和我鬧什麼彆扭?”
佳爾恭敬回我說:“回格格的話, 奴婢豈感與格格鬧彆扭。”
“德磬,你來告訴我。佳爾她到底是怎麼了?”我轉頭問德磬。她不答我,我去問其他願意回答我的人。
“回格格,姐姐……姐姐不是有意頂撞格格的。”德磬急得眼睛發紅地說。
見德磬眼睛都紅了,我忙安慰她說:“你別怕, 我沒說她頂撞我。”
見德磬都嚇哭了, 佳爾悶聲道:“奴婢只是想格格嚐嚐被人無理取鬧的鬧彆扭那個中滋味。但願格格以後能將心比己。”
“你這再說什麼啊?”我好生不解說。
恰巧這時玉婕領着積悅分別捧放衣裳與首飾的托盤進來。玉婕和積悅來到我跟前, 親親熱熱的行過禮後說:“格格讓我們侍侯您更衣吧。”
我看了看她們手裡托盤的東西皺起眉頭問:“這些衣服是誰的啊?”禛的養心殿不可能有女人的衣服, 這些東西必然是從後宮那邊拿來的。說我小心眼也罷了。禛那些妻與妾的衣服, 我真不想穿。
聽見我這樣問,玉婕還沒來得及回答, 佳爾便一下福下身子半蹲半跪在地上大聲地說:“回格格的話。這套袍子和首飾是皇上命奴婢們去三公主那要來的。三公主說這些是織造辦爲她今年生日辦的。前些天才送到她屋裡,全是沒穿戴過的新物。”
她停了停忍不住的繼續說道:“皇上一直把您放在手心裡疼。那一樣不是按着您的喜好給您打點好。您不樂意穿後宮諸妃的衣物,皇上心裡很清楚。難道還會讓我們去拿其他嬪妃的衣袍給您換上不成。您怎麼總是誤解皇上這片心意。”
她話說到這裡,玉婕幾人七手八腳的就想拉住她要捂她的嘴。我嘆了口氣,示意玉婕她們不要動讓佳爾說。“原來你一直是爲了皇上在生我的氣。起來吧,我不怪你。”我說。
我回身坐下看着地上才幽幽說:“我沒誤解皇上的心,只是我沒有那容人的雅量。我嫉妒那些與我在皇上心中有同樣地位的女人。”
“佳爾不能不說句冒犯的話,皇上的心全在格格身上,後宮內外多少人盼着格格失足,要嫉妒她人怎麼輪也論不上格格您。”佳爾悲憤莫名道。
“皇上的心真的就全在我這嗎?你們都在內廷,應該也知道皇上新近寵隆的劉答應懷孕了。”我冷淡地說。
佳爾幾人面面相覷後,玉婕疑惑的問我:“格格,這是誰造的謠?”
“鍾承悉診的脈,難道還會有假?”我搖頭說。
我見到玉婕接着衝口就想對我說什麼,卻被佳爾拉住了。我也沒指望她們來安慰我,畢竟古代的女人生來就被教育要接納丈夫的花心。我深深吸了口氣,強打起精神說:“我們還是換衣服吧。”
她們侍侯我換好衣服。之前又過來等在外面的李福進來傳旨說,如果我覺得無聊,可以過去隔壁的寢宮挑幾本書來打發時間。禛的寢宮裡,西牆邊擺有兩大架書,看來是他平時回到寢宮後,常看的書籍。我翻了翻,發現不是經書便是史書,這些大部頭我半點興趣都沒有。
禛沒回來,寢宮裡只有我帶着佳爾四人在挑書。我見這些書自己都沒興趣就想離開。剛轉身要走,忽然見到書架後面一雙黑亮亮眼睛朝我望來。我驚得差點大叫,還是佳爾鎮定一把把我拉到自己身後護起來喝道:“什麼人!”
她喝完以後,書架後的暗處爬出兩個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的孩子,其中一個孩子邊爬邊說:“主子饒命。奴婢是景仁宮裡伺候劉答應的紅兒。奴婢並不是什麼可疑之人。”
我見出來的是兩個孩子便讓佳爾小聲盤問。如非必要,我不想把外面的侍衛給引進來,把事情鬧大。
“你們知道這是哪嗎?擅自躲藏在這裡是死罪!”佳爾道。
那太監打扮的男孩嚇得縮成一團喃喃說:“奴才是養心殿的小太監,只是想乘着皇上不在給妹妹行個方便。”
那女孩跪在地上哀求道:“奴婢……奴婢不是有意的,奴婢的主子劉答應……昨晚……在這裡……遺失了條手帕……奴婢是來尋手帕的。”
她說得斷斷續續,佳爾比了個眼色給玉婕。玉婕走前幾步伸出手去指着那紅兒說:“你要再感信口雌黃,便叫人拔掉你舌頭!你立刻給我們滾出去。這裡沒有你要找的東西!”
紅兒舉起手裡捏着的帕子辯解道:“冤枉啊。我真的是來找手帕的!姑姑你們看,奴婢真的沒有撒謊。奴婢真的是來找手帕的。”
其實玉婕她們哪裡是不信她。只是她沒撒謊比撒謊更糟糕。因爲我在這裡,我聽到她的話真是心如刀割,我和禛鬧成這個地步。他昨晚居然還有心情翻劉佳氏的牌。
佳爾見紅兒繼續說個不停,急得走幾步就想把她拖走。她手剛搭上紅兒的肩,紅兒便號啕大哭起來拼命喊冤枉。
我們所有人都沒想到,身後突然傳來禛的聲音道:“出了什麼事?”原來不知何時,禛已經無聲無息的來到我們後面。
大家一下都愣住了。我握了握拳,走到紅兒身邊一手抽走她拿着的手帕,回身朝禛福下說:“皇上吉祥。沒什麼大事,只是容兒讓這奴婢給我撿手帕而已。”
其他人全都一下驚醒齊齊福倒道:“皇上吉祥。”
紅兒怕得話都說不直道:“紅兒……紅兒……是來找手帕的……找手帕的。”我給她嚇了一大跳,就怕她亂說話把她自己給害了。
禛面無表情的掃了紅兒一眼說:“李福把他們趕出去。”
我見到只是把人趕走,心裡略爲一鬆。以爲幫他們逃過了一劫。不知道紅兒被什麼刺激到突然放聲大叫說:“皇上紅兒是服侍劉答應的。您看在劉答應的份上,別殺紅兒啊。”
要我不在場,我不知道事情會如何發展。但今天我在,聽見紅兒居然一句一個劉答應,禛臉都綠了。他沉聲就道:“還不叉他們出去。”大太監們一轟而上,把紅兒的嘴嚴實的捂住,纔將兩人拉下去。
“皇上,她不過是爲主辦事。不如就饒了她吧。”我對面前的禛說。
禛凝起眉頭望着我問:“你是在暗示朕,那婢女不過是聽命行事。該處罰的是另有其人嗎?”
明明剛纔我們相處得還是很好,明明剛纔他還說我有什麼麻煩的東西,他都會爲我處理,爲什麼一牽扯到後宮的女人,所有的事情都會變得複雜。禛探究的眼光讓我覺得很累,我嘆了口氣搖了搖頭默然說:“不是。我不想任何人受到懲罰。”
我與禛的低氣壓讓隨侍在我們周圍的人,連大氣都不感喘一下。我轉頭看向門外的庭院,外面陽光普照。我沒力氣再去想劉答應的事情,我想出去走走曬曬太陽,這樣心情也一定會好起來,我想到立刻便轉頭對禛說:“禛,你看外面天氣多好。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好不好。”
禛不知道想到什麼恐懼的拉住我說:“好,我們這去御花園好不?”
“今天天氣那麼好,被拘束在這裡,你不覺得很可惜嗎?我想出去。”我沒想太多的說。
禛拉着的手一下繃緊問:“出去?”
“嗯,出去。我想出去外城逛逛可以嗎?”我反握住他的手問。即使有其他女人,我還是想給自己和禛一個機會。
禛充滿期盼地說:“外城?今天不行,接下去還排着官員要陛見。或許我們改一天去好嗎?”
“改天,還會是這樣的好天氣嗎?”我擡起頭來仔細的望着禛眼角的魚尾紋輕聲說。
“會的,一定會。朕是皇上,朕要天晴,天就一定會放晴。”禛像在否定什麼爲似的說得斷然。
我不知道他今天的這句承諾會不會實現。今天有今天要忙的事情,誰又敢擔保明天不是今天的重複。日理萬機,從來都不是在說笑,禛真的能抽出時間來陪我逛外城?我不抱有任何奢望,但我還是微笑着說:“好,那改天容兒在外城等四爺來。”
他在勉強自己抽出寶貴的時間來陪我。我在勉強自己對剛纔劉答應那事視而不見。我們這樣勉強自己,其實都是在爲我們這段關係而努力,爲了我們共同將來而彼此讓步。但這樣真的能成嗎?我心裡沒底。
禛今天的時間早已被外朝的事情排滿,根本沒有時間留給我。我只能跪安,本來說得好好,讓我退出去。
他突然又問我:“你真的要出去嗎?”
“我留在這裡,會礙着皇上做事。”我理智地說。
“好吧。那你走吧。”禛忍下自己的情緒說。說完他又好象後悔了朝我說:”要不,你留下。你不想探望一下福惠嗎?”我對禛今天突然的患得患失感到很不安。
我淺笑着,可以用親密的稱謂稱呼禛道:“四爺,今天是怎麼了?福惠他不是也要上御書房嗎?我就不打擾你們兩父子做正事了。容兒離開這裡回家,說不準明天容兒又會趕着羣羊咩咩來找四爺幫忙呢。”
我盡力把話說得俏皮點。不過我的風趣並沒讓禛真的歡笑起來。他給了我個夾雜着些我不知道的愁苦的笑容說:“是啊。只是短暫的分別。來,我親自送你出去。”他說完拉住我的手往外走。
我不知道爲什麼今天禛心血來潮的堅持要親自送我走到養心殿西北角的吉祥門。吉祥門一出就到貫穿紫禁城南比的西一長街,我跨出吉祥門後就又與禛分別了。走來這一路,禛把我的手握得很緊。不過再緊,到這裡我們的手也要鬆開。
這只是一次尋常的分別,我不想弄得好象生離一般。所以我硬是把手從他的手掌裡抽出,然後一步跨出門外,我忍了忍自己又想掉淚的已經,纔回頭看向仍舊站在門裡的禛含笑指着天說:“皇上,你看今天天氣多好。容兒一會就出去外城轉轉,皇上沒看到的,容兒代你去看。”
禛默默不語的站在門檻後望着我,我努力的在假裝自己的心情很愉快以至於忽略了禛那一臉的哀傷。禛一句話都沒有答我,完全沒有預兆的一下轉身就往回走去,我定定的站在門外看着他遠去的背影,眼淚還是忍不住的流了出來。
如果他現在回頭,我一定告訴他。我喜歡他,所以我很妒忌劉佳氏。我想天天晚上給他翻牌的人是我。只要他現在對我說,想我入宮陪他,我立刻會答應。即使放棄掉外面的風和日麗,永遠置身於宮內的旋渦當中。可惜他沒有,我知道還有很多軍國大事等着他去處理。所以我只能自己緩緩轉身,走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