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色很好,我走出迴廊時,停下腳步回頭望向最近的屋子,還能把屋上的綠瓦看得一清二楚,我居然真的穿越回了古代,這是多少荒唐的一件事情啊。扶着我的柔伊見我不走,便低聲問我:“怎麼了。”
我轉回頭對她笑了笑,搖頭答她說:“沒什麼。”走在我們前面喜兒和德磬,各提着盞琉璃宮燈也停住了腳步等我。我們這一行幾人,不是無緣無故的出現在這花園裡。今天傍晚時分已經很多天沒有過來的禛突然派人來說,晚上想在這邊花園月下賞花,他要過來,這邊府裡上下無不盡心準備。
柔伊這幾天一天不拉的特訓我走路和各式各樣的禮節,現在知道禛要過來,她是雄心勃勃的要我在禛面前表現我多日來苦練的成果。我告訴過他們,我不是他們容格格,禛頭一個不信,底下這些人怕是想信我也不敢信。
之前柔伊見我穿上花盆底後,連路都不會走時,我覺得她已經開始懷疑我不是她們的容格格。我對此本來還有點忐忑,誰知她居然說:“四爺說你是容兒,那你就是我們的容格格。四爺少不了容兒,我們更不能沒了容格格。”聽她言下之意,我這個容格格是無論如何都是當定的了。我只顧得想事情,沒留意已經到了院中一處樹旁。
“想什麼想得那麼入神呢?”禛從柔伊那接過我的手問。
禛的手又厚又暖,我不覺的握緊了幾分說:“我在想這個時節,有什麼花可以賞。”他見我主動握緊他的手,平時喜怒不形於色的臉,頓時露出欣喜的笑容道:“昨夜燈下,我突然想起它應該開放了。今天派人來一問,果然如此。你住進來,花便開了。你看連花都在爲我倆慶賀。”
他這番完全唯心的話,聽得我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我拉着他走近樹邊,擡頭便望着那綠葉間,好象小球樣的團狀小花。站在我旁邊的禛伸手借過僕人呈上的花送到我面前道:“虞舜南巡歸不得,二妃淚灑雙葩合。合歡千載承一願,攜手人間相唱和。”①
我的語文考試從來都是低飛過關,禛念着絕句我沒聽得半懂不懂的,不過“攜手人間”我還是明白是什麼意思的。只是和個古人攜手人間,我真的從來沒想過,不過我住人家的吃人家的,總不能在人家興頭上掃了別人的興,我只能心虛的擡頭指着樹上的花朵說:“花還是在樹上的好看。”
禛有點難以置信地說:“你不樂意?”
我爲難的嘆了口氣說:“這個不是樂意不樂意的問題,我還要回家。”
“即使回家又如何,你父親難道還能阻止我要你!”禛惡狠狠地說。
這話說得實在莫名其妙,我要回到現代,禛又怎麼可能再和我一起,也就理所當然地說:“不用我父親阻止,你我也已經天各一方。”
“難道我這樣誠心誠意的待你,你就不能爲我放棄掉自己那些已經不再記得的過去嗎?”禛斂起臉色盯着我說。
他的態度讓我相當不滿,他讓我放棄回現代,若換成他難道他就肯放棄掉自己的一切跟我回現代?我不相信他肯,所以我也語氣不佳地頂他說:“你要我放棄自己過去和你在一起,試問如果是我讓你放棄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乃至你在這裡的一切,跟我走,你又願意不願意。”他聽完我的話後,全身一震緩緩幾步退開,瞪大眼睛看着我,好象從來都不認識我一樣。
“連你自己都不願意去做的事情,你爲什麼就這樣輕而易舉的要別人去做。”我輕輕嘆息道。
他好象沒聽見我說的話,只透過我看着我身後的那株合歡樹喃喃道:“我何嘗不想拋開一切,有時候我也羨慕唐玄宗,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但是我不能做他!苦心孤詣幾十年,纔得到的一切,不爲國事殫精竭慮,我對不住黃泉路上那些人。”
這時候我還不知道禛是誰,如果知道可能我就說不出下面那番傷人至深的話。住的這段日子我沒刻意問起,但也察覺到禛似乎是位高權重的大臣,要不是也不會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工作。有次禛不留意的時候,我更是在他的書房裡看到無數落款爲年希堯的書畫。年姓在雍正朝可謂極爲不吉。
現我沒想過禛會如此坦白的告訴我,不願離開這裡的原因,是放不下在這裡經營多年的權力與富貴。加上我對電視劇裡那總是被塑造成戮弟屠父的雍正帝壓根沒有好感,更別還是他害得我流落到古代。
所以我既有失望又爲他擔心地說:“禛貪戀權祿只會讓人不幸,從來君王寡恩,更說你跟的這個皇帝,是個連自己的兄弟都能殺的人,你跟着他指不定哪一天便死於非命。”
周圍伴着我們的奴僕們,聽見我這句話嚇得全都跪到地上頭都不敢擡。禛氣得握緊拳頭,咬住牙關,死死忍住怒氣的望着我問:“這纔是你年容瑤一直以來的真心話?你們有誰真的體諒過爲君的難處,你要再敢污衊皇上半句,我立刻就將你殺了!”
跪在地上的人,沒一個敢爲我求情。我不敢相信上一分鐘他才說着想與我攜手人間,下一秒便翻臉不認人說要殺我。我說那幾句話又不是自己捏出來的,歷史上根本流言衆多,要雍正帝沒做,幹嘛人家會這樣說他啊!我自以爲自己很有道理,所以更加的生氣,氣昏了頭地駁他說:“雍正本來就是個壞人!別說他有沒有真的殺死自己的兄弟,單說他害我流落到這裡,他就已經不是個好人!再說君臨天下要真有那麼苦,怎麼就不見他皇帝老爺退位讓賢!爲君苦?爲君難?他要難,他的臣子比他難百倍!天下百姓比他難千倍!”
禛一手抓住我,盯着我好象不認識我一樣的問我:“塞思哈他們何等歹毒,你不是也知道的嗎?你現在怎麼能說出這種顛倒黑白的話來,你……你到底是誰?”
我對上他的眼睛說:“我不知道,我說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我是……”他沒讓我說完便用手死死的捂住我的嘴,滿臉悲傷的自言自語道:“我真是氣糊塗了。你在我身邊長大,我又怎麼會不知道你是誰。”
我不想再頂着別人的身份來欺騙他,拉開他的手說:“我不是……”
“好了!你即使誰都不是,你還是得留在我身邊。你以爲朝我這永遠放不下的痛處撒點鹽,我就會將你趕離自己身邊?你想都別想!”禛大聲喝停我。他不願再看我,而把眼別開,轉而望着那株合歡樹,不知道想什麼。
我不願讓他誤會,我是爲了要離開他才說雍正帝的壞話,我伸手將他的臉輕輕的板過來,讓他的眼睛對上我的眼睛誠心誠意地說:“我不是爲了離開你才說皇帝的壞話,而是雍正他真的是個心狠手辣的惡人,即使我們不能一生一世,我還是希望你能一生平安,答應我,你一定要小心堤防他。”
禛的身子晃了晃辛酸望着我輕聲問:“你剛纔那話是在爲我擔心嗎?”
“我無法釐清對你的好感到底算是什麼。但我很確定,我不願意見到你被人傷害。”我說完想到。想如果禛知道將會發生的事情,應該會願意離開那壞皇帝吧。他可是姓年的,姓年的人在雍正朝沒一好下場的。我貼近他身邊小聲地說:“禛暫時離開官場吧。雍正皇帝是睚眥必報的人,跟隨他的朝臣少有善終。不過你不用擔心,雍正朝不會長久。你只要忍幾年,必定有你施展抱負的地方。下一朝是盛世!”我歷史不好不過知道有康乾盛世,眼前這個男人曾經救過我的命,說到底我在意他想幫他。
禛瞪大眼睛死死的盯着我陰沉地說:“你在說什麼?這些話誰告訴你的!”
我怕他不信,想到古代人都篤信神佛便騙他說:“我在棺材裡的時候,菩薩告訴我的。”
“你知不知道,你這話會將我們所有人都害死。”禛貼近我耳邊更加小聲地說。
我先罵雍正再又詛咒雍正朝不能長久,按照古代的制度,被人告發後必然將我凌遲。我是個普通人當然怕死,我緊張得抓緊禛胸前的馬甲顫抖着說:“流落在這裡,或許再死一次,我才能回家。”在現代的時候,我被拉着撞大海纔到了這裡來,如果我在古代再被殺一次,或許我就能回現代也說不準。這樣的想法我好早就想過,卻一直不敢試。
禛一把將我摟進自己懷裡說:“不行。你還不能死。菩薩告訴你的話,你就不想親身驗證嗎?對了,你最後那句話再說一次。”
最後那句話?我不解地重複道:“下一朝是盛世。”
“容兒,菩薩真的是這樣說嗎?”禛緊盯着我問。
我肯定答禛道:“是的。”
禛聽完長舒了口氣放開我,雙手合十放到額前喃喃道:“菩薩保佑我大清國運昌隆。”
我看着他虔誠的樣子,心裡就想知道他到底信不信我說的話,信我便收起鋒芒,靜待新皇朝的到來。禛放下手後,望着我問:“雍正朝還有多少年?”
這個我就真的不知道了。我一不讀歷史,二高中考試也不會有老師出題考個雍正朝合共有多少年。我搖了搖頭說:“這個我不清楚。”
“嗯,既然已經時間不多,看來得把該辦的事情全趕緊辦掉。”禛盤算着說。
我沒想到他信了我的話還是不肯離開。我上前拉住他的手說:“你到底要怎麼樣才肯離開那喪心病狂的皇帝!”
“喪心病狂?”禛自嘲的笑道。他躲開我拉他手慘笑着說:“真想和容兒你一起看看將來的盛世。“
“可以的,只要你肯和我一起……”我扯住他的衣袖說。
他沒等我說完,就用力將衣袖從我手裡拉開轉頭望着在夜色中的合歡花說:“這株合歡樹是你央我爲你種的,你是不是已經全部不忘得了。”
我不明白他爲什麼突然給我說起這樹的來歷來,不過我不是那位容格格當然沒有這份記憶。見我不說話,禛突然沉下聲音說:“也難怪你這樣恨他,過去那麼多的事情,你……你準備如何對付他。”
我說了那麼多,仍舊說不動禛,我已經覺得皇帝簡直是在跟我搶人的地步,所以惱怒地說:“雍正帝有太多太多的把柄,他這樣害我,我就要他一天都睡不安寧!”
我氣憤之下真是什麼都敢亂說。其實好象我這樣一點歷史都不知道的人,在古代又怎麼可能鬥得過皇帝。不過禛似乎不是這樣覺得反而很認真地問我:“江浙、兩廣又或者西南,你要挑哪處下手?”
我聽懵了。江浙、兩廣和西南?這些地方和我想報復雍正有什麼關係?但禛卻用手掩着眼睛,悲涼地哽咽道:“要報復就直接報復吧。別拿天下百姓來開玩笑,你……你可以讓你的死士直接闖入天地一家春給……給他個痛快。不過能不能等他把要辦的事情都辦完再去殺他……”
看見他如此悲傷,我的身體裡就像有另個我在,不受我控制地伸出手去想拉住禛的手安慰他。我的手剛碰上禛的手,他整個人退開幾步提聲說:“還不將容格格帶回去。以後沒有我的命令,容格格不得擅離屋子半步。”所有人聽到這個命令如蒙大赦,急忙起身半壓半拉的將我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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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我住的跨院,柔伊像怕後面再有人追來一樣,一進院子就將大門閂上,回到房間又將房間的全部門窗關牢,才走到我面前揚手就想刮過來,還是旁邊的佳爾幫我攔下柔伊。不過佳爾看着我的臉色也不好,她朝柔伊說:“柔伊姑姑,你這是以下犯上。”
柔伊情緒失控地說:“我這是要刮醒她。那些大逆不道的話是她能說的嗎?”
剛纔的事情已經讓我令我沮喪。現在連柔伊都這樣說,我張了張嘴想辯解卻連辯解的力氣都沒有。我腦子裡一團凌亂,擡頭望着柔伊問:“難道我的話對你們來說是種傷害?”
佳爾轉身跪到地下說:“奴婢知道自己沒資格問。但是剛纔奴婢聽到格格對四爺說自己是在爲四爺擔心。那奴婢斗膽敢問格格,您是不是不想四爺傷心?”
“是。”我想都不用便答她說,這點是毫無疑問的。
“事實上四爺今天的心被格格傷透了。”佳爾說着擡起頭,用眼睛盯着我。我覺得她的責備眼神比柔伊直接的控訴來得更傷人。
我抓了抓裙襬,不知如何是好道:“我並不想傷害禛,真的!”
“奴婢有個法子能挽回今晚的事情。不過就是得問格格您願意不願意。”佳爾胸有成竹地說。
“什麼法子?”我連聲問。剛纔禛連碰都不肯給我碰,又將我拘禁這間屋子,還能有什麼辦法挽回。
“格格您真的肯配合嗎?”佳爾似乎不信我般問。
“我肯。”我點頭答道。
“那柔伊姑姑呢?”佳爾轉頭問站在她身後的柔伊。柔伊道:“柔伊萬死不辭。”
當晚我睡下以後,朦朧間覺得聞到股臭味將我臭醒。剛睜眼醒過來就看見柔伊穿着裡袍站在牀邊。給我守夜的德磬她們全睡得人事不知。我驚訝得望着柔伊,此刻的柔伊神情急切,我擔心地問:“她們怎麼了?”
“沒事,只是些迷煙。”柔伊答完我又說:“小七,今天的話你可不能再說了,接下去你要完全聽佳爾的。她在四爺身邊經營已久。肯定能將這次的事情撫平。”柔伊說話的態度完全不像剛纔那個還在生我氣的柔伊。
我不明所以地說:“柔伊你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嗎?”
柔伊笑着說:“你現在真像當初剛到年家那會的你。剛纔要不是我先發難,佳爾這幾個長年跟在四爺身邊的人,又怎麼可能嚥下那口怨氣,更別說出手幫你。現在有佳爾自動請纓,當然更好。不過你要小心,畢竟佳爾是四爺的人。她們凡事肯定仍舊是以四爺爲重。你得好好想個法子籠絡她們。”
原來剛纔柔伊只是爲了令佳爾她們下了那口氣而做戲。我到底穿到了個什麼世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