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烈在桌子上抹去了一行字跡,但抹不去這一行字給陳羲帶來的震撼。如果說這一行字讓陳羲看破人性這兩個字也不爲過。陳羲這些年來接觸過很多殘忍之事,卻從沒有一件能和關烈告訴他的這秘密相比。
“覺得不可思議?”
關烈從陳羲的表情中看到了憤怒,看到了震撼。所以他走過去,擡起胳膊拍了拍比自己高几乎一個頭的陳羲的肩膀:“其實不必如此,也許你覺得自己的人生閱歷已經不少,可是你還侷限在青州這個地方。等你到了皇都城之後,你可能就會明白這樣的事算不得什麼。”
說完這句話,關烈轉身離開。
陳羲心裡的那種憤怒卻久久的不能平靜下來,他看着桌子上殘存的水跡忍不住喃喃自語的問:“何來公義?”
關烈才走沒多久,戒律堂的一級執法者唐古便來找陳羲,告訴他其他幾場比試的結果已經出來,讓他過一會兒去修行大院那邊參加最終的排名比試。可是陳羲此時竟然有一種比試下去又有什麼意義的頹然,險些影響了他的心境。
唐古覺得他可能還在因爲陳叮噹的不公而憤惱,所以忍不住勸了幾句:“你可能知道的不多,關澤背後的勢力太過強大,掌座那樣做也是爲了宗門考慮。無論如何已經進了前五,只差最後這一步千萬不要放棄。你應該知道前五的排名格外重要,名次越靠前就能登上更高的塔層,對你修行來說意義重大。”
陳羲深吸一口氣,將之前關烈告訴他的那些事統統甩開。這些事雖然殘酷噁心,可現在和他還沒有什麼關係。他對唐古說了聲謝謝,然後問比試什麼時候開始,唐古告訴他大概一個時辰之後,陳羲想了想,決定先去一趟外宗。
他以最快的速度離開翠微草堂,穿過迷亂森林回到外宗青武院。直接去了周九指的住處,在外面求見。
周九指見陳羲來了顯然有些詫異,打開門讓陳羲進了屋子:“今日月考應該還沒有結束吧,我聽聞你戰勝了關澤……雖然我不在內宗但對關澤這個年輕人的實力還是很瞭解的,你能取勝讓我大吃一驚。按照道理你此時應該在修行大院等着最後的比試,爲什麼跑來我這裡?”
陳羲的時間有限,索性直接說出來:“弟子聽聞不久之後小滿天宗可能面對一場大災難,所以立刻來見您。”
周九指的臉上露出幾分欣慰,笑了笑說道:“你知道的事,我怎麼會不知道。一旦小滿天宗有事,外宗六院首當其衝。所以宗主大人已經派人來知會過,讓外宗六院的院長教習做好準備。”
“院長”
陳羲問:“有沒有什麼辦法阻止這場災難?”
周九指倒是看起來沒有什麼擔憂,又或者他早已經做好了某些最不好的準備:“陳羲,你能有這份心我已經很高興,你知道之後立刻跑來通知我,說明你懂得感恩。但是這樣的事要想阻止其發生……只有一個辦法,而這個可能是絕不可能出現的。”
陳羲其實何嘗不明白:“聖皇康復。”
周九指點了點頭:“除非聖皇康復,不然小滿天宗的這場大劫終究是避不開的。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小滿天宗立宗數百年,什麼樣的困難沒有面對過?我堅信會有一種力量,在關鍵時刻發揮作用。”
陳羲問什麼力量,周九指卻搖頭不語。
“弟子還要趕回內宗,告辭。”
陳羲見周九指已經知道了那些事,自己再停留也沒有什麼意義。周九指將他送出門外,忽然若有深意的交代了幾句:“無論任何事發生,記住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讓自己活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標,也有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我是外宗青武院的院長,我必須要做的就是和這個宗門生死與共。而你……要做的是什麼你自己最清楚。”
陳羲腳步一頓,忍不住回頭問了一句:“院長,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周九指溫和的笑了笑:“我什麼都不知道,去做你該做的吧。”
陳羲還想問,周九指轉身回了屋子裡面。帶着疑問,陳羲離開了青武院又立刻去了山腰。找到展青的時候發現這個年輕人已經從陰影中走了出來,身體的傷勢基本已經恢復,但是修爲想要恢復顯然還需要很長時間。
陳羲從鹿皮囊裡取出那顆從石雪凌那搶回來的神獸元石遞給展青:“你儘快離開小滿天宗,去距離這裡一百里的雪狐山藏身。好好的恢復修爲,不久之後我會再聯繫你。小滿天宗可能會有一場浩劫,你在這裡難免被波及。”
看着那顆神獸元石,展青竟然忍不住哭了。這樣一個堅強的漢子落淚,怎麼都讓人心裡震動。展青什麼也沒有說,接過來神獸元石然後向後退了兩步,深深的對陳羲彎腰一拜。陳羲搖了搖頭:“去吧,你的人生不應該止步於小滿天宗,我以後需要你幫我,所以你不管是爲了你自己還是爲了幫我,都要儘快強大起來啊。”
“好!”
展青只說了一個字,然後帶着神獸元石離開了外宗。
……
……
陳羲回到內宗的時候,修行大院這裡已經人滿爲患。這是本次月考的最後一場比試了,雖然不再是弟子之間的對決但依然吸引了幾乎所有內宗弟子來觀看。當陳羲出現在人們視野中的時候,立刻引來一陣如迎接凱旋英雄般的歡呼。
“陳羲!好樣的!”
“陳羲,你就是一個英雄!”
“再努力啊陳羲,拿第一!”
陳羲在大家的歡呼聲中走過,他對着人羣抱拳回禮。聽着那些呼喊,他微笑着致意。他看到不少女弟子看向自己的眼神裡都有一種別樣的味道,有幾個熱情的甚至對着他擺手叫着他的名字。
陳羲聽到有個女孩子喊陳羲你好帥,他真怕下一句是陳羲我想給你生猴子……
他禮貌的對每一個鼓勵他的人微笑,在內宗十年來被人刻意營造出來的陰狠暴戾的環境中,能有這樣溫暖人心的場面實在不多見。他穿過人羣,走進了內宗最寬敞的這片院落之中。進了院門他發現院子竟然和想象的不太一樣……從外面看這只是一大片竹屋木屋建築,進門之後才知道院子裡面竟然頗爲恢弘。
一進門映入眼簾的就是兩排石柱,雕刻着繁複的花紋。每一根石柱都有合抱粗,石柱上面都雕刻着一頭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石獸。穿過這兩排石柱,登上一個高臺,四周是幾十張桌子,內宗有些分量的人物差不多到齊了。
而在高臺中央,其他四個人已經到了,規規矩矩的站着。看到陳羲進來,四個人都禮貌的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陳羲之前表現出來的頑強鬥志和精確的計算都讓他們佩服,因爲他們每個人都沒有把握贏下關澤。
陳羲走到一側站好,對其他人微笑致意。挨着他站着的就是席萱,這是一個不算漂亮甚至不算溫婉的女孩,她的身高居然和陳羲相差不多,骨架也頗大,雖然不是那種特別強壯的感覺,但真的缺少一種女孩子應有的美感。
她淡淡的看了陳羲一眼,然後轉過頭看向前方。
對面是一排桌子,桌子後面坐着的是宗主和幾位長老。陳羲發現陳叮噹的地位應該很超然,因爲他的座位僅次於宗主。
“每次月考最後的考驗,都不是你們繼續比試,這是因爲我想告訴你們,修行者的生命中不止是一次一次的拼殺。”
宗主站起來緩緩說道:“修行者如果只是爲了比試活着,那麼可能反而不會成爲至強者。超越別人固然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可心性在某些時候更爲重要。所以最後的比試,是考驗你們的心性。”
他看向坐在不遠處的一個老者說道:“接下來由宗門中德高望重的劉長老爲大家出題,誰回答的最多最準確,誰就是頭名。”
姓劉的長老站起來微微點頭示意,然後往下壓了壓雙手示意高臺下面圍觀的弟子安靜:“我也不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話了,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對於你們年輕人來說時間可能是日用品,對我這個年紀的人來說就是奢侈品。我儘快出題你們儘快回答,我也要急着回去思考我沒有想明白的問題。”
陳羲知道這個人,他也是戒律堂的長老之一。正是那個製造出來收納袋的人,懂得一些空間上的變化。從外貌來看,就能確定這是一個老學究似的的人物。這樣的人修行不是爲了打贏誰,追求的應該是另外一種成就。
“第一題……”
劉長老清了清嗓子之後說道:“道法自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你們都是單獨的人,也就都是一。既然一生二,那麼就是說都有陰陽兩面。換句話說,你們每個人都有兩個自己。一個陰面的自己,一個陽面的自己。若是推演下去,你的兩個自己還分別有兩個自己,如此推衍,究竟會有多少個你自己?這個世界上的人,是不是都是同一個人的不同之面?你們看看身邊的人,臺下的人,甚至我……究竟是別人,還是你們自己?”
這個問題一問出來,場面頓時安靜下來。
站在陳羲身邊的席萱表情凝重,嘴裡喃喃自語:“我可分陰陽,陰陽再分陰陽,無窮無盡,是爲三生萬物……那麼世間就有無數個我,那麼世間之人皆有無數個我。但是時間之人又只是有一個我,獨一無二,爲什麼會這樣?”
陳羲忽然發現,這個問題有些彆扭。如果按照劉長老給出的方向,那麼絕對不會找到問題的答案。只會把人帶進一個死衚衕裡,各種矛盾就好像是死衚衕的牆壁,絕對沒有任何出路。
但是,既然劉長老這樣問就肯定有答案。
見下面的人沒有一個回答的,劉長老忍不住繼續說道:“似乎問的稍顯複雜了些,那麼我問的簡單直接……你們確定這個世界上只有一個自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