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羲坐在斷牆上看着遠處神域的軍隊繼續在掃蕩,內心卻出奇的平靜。沒有內疚,沒有驚恐,甚至連什麼感觸都沒有。這是戰爭的必然結果,雖然陳羲曾經想過結果會稍稍比現在溫和一些,但他其實在戰爭開始之前就已經想到會是這樣了。也許只是內心之中隱隱之間有個聲音在說話,說着少死一些少死一些......
整個戰爭的走向都是陳羲設計的,雖然因爲魔師的出現而導致死亡了大批的士兵,可是勝利的結果還是來了。沒有用徐績規定的五天時間,只第一次進攻,陳羲就帶人攻破了防禦嚴密的城堡。
然而陳羲也沒有什麼成就感,沒有內疚也沒有成就感,平靜的讓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或許從一開始,陳羲就比神域的所有半神都更理解什麼是戰爭,甚至比絕大部分真神都更理解什麼是戰爭。
他甚至對徐績下達進城不封刀的命令沒有多少牴觸,也沒有多少厭惡,因爲這是必然要發生的事,不會因爲任何人的出現而改變。在秘境裡,徐績下令砍掉毅字營上千顆人頭的時候,這個結果陳羲就早已經預知了。陳羲只是沒有想到,城堡裡還會有平民,雖然那些平民顯然不是人類,他們有着醜陋的相貌和粗糙的身形,應該是魔域最底層的人。
然而他們沒有什麼反抗之力,在軍隊面前他們只有被屠戮這一個命運。
“超出我的想象。”
徐績緩步走上斷牆,站在那看着就要落山的夕陽:“沒用五天,只一天就拿下了這座城堡,對於今後的戰局有着極爲深遠的影響。這一戰之後,我的士兵們將會生出一種信念,一種我們無所不能的信念,戰無不勝的信念。”
陳羲冷冷淡淡的說道:“未必盡是好事,自大之後,難免受累。”
徐績一擺手:“我不在意這些,也不在意我的人吃些虧,他們吃過虧纔會長記性。”
陳羲依然平靜的問道:“我的要求呢。”
徐績微微一怔,似乎覺得有什麼東西從自己指尖滑走了。所以他下意識的低下頭看了看,但是這種感覺很淡,他根本就沒有在意。他以爲陳羲只是不適應戰爭的慘烈,不適應他下達了屠城的命令。
“你覺得屠城不對?”
他問。
陳羲緩緩的說道:“如果是將要大勝之時,魔域將平,只剩下一座城堡還在頑抗,那麼城破之後屠城也就罷了。因爲將來佔據魔域要教化四方,最好的教化其實就是先嚇破他們的膽子。大勝而屠城,那些被鎮服的人就會害怕,害怕就會順服。而現在第一戰你就屠城,以後只怕每一戰都要慘烈無比,因爲他們都知道了城破之後會是什麼後果。”
徐績笑了笑,絲毫也不在意:“那也沒什麼,我麾下大軍不計其數,損傷一些沒什麼了不起的。”
陳羲心裡苦笑,然後擡起頭又問了一遍:“我的要求呢。”
徐績這次沉默了一會兒,稍稍有些不快之色:“我既然已經答應你了,又怎麼會反悔。你也要給我一些時間,我已經派人去接你的朋友了,至於天府大陸我保證暫時無憂。至於百離奴,那更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而已,完全不在我的眼中,你想殺他,我給你殺了就是。”
陳羲搖頭:“我不想等。”
徐績認真的看了陳羲一會兒,忍不住嘆了口氣:“爲什麼你對你那個殘破的小世界如此的念念不忘?那裡真的還有什麼是你割捨不下的?你要你的朋友到來,我給你保證。你讓天府大陸無憂,我給你保證,你讓百離奴死,我還給你保證。我待你難道不夠好?你的心卻始終不在神域而在天府大陸。”
陳羲這才醒悟徐績的懊惱是因爲什麼,但他還是如實的回答:“神域非我家園,天府大陸纔是。徐大人對我確實太好,我必當報答。”
“算了!”
徐績猛的一擺手:“就當之前的話我沒有說過,答應你的事我一件都不會虧了你。你不就是想讓百離奴死嗎,那我就讓你親眼看着他死。”
陳羲轉身回頭,就看到了一襲大紅色長裙的迦樓臉色極爲難看的站在那,卻不得不做出假笑。這本是一個無處不美的女子,便是假笑也是美的,然而今日這假笑,確實太牽強了些。
“給你幾天時間把百離奴活着帶到我面前,去吧。”
徐績淡淡的吩咐了一聲。
迦樓垂首:“卑職遵命。”
迦樓轉身要走的時候,徐績的聲音再次出現:“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不過是明威殿裡那把椅子罷了。你能力是有的,所以我從一開始到現在也只是敲打你而已。然而若你被那蠅頭小利矇蔽了眼睛,就會變得愚蠢。我不需要一個愚蠢的人,從來都不需要。不管是什麼身份在我眼裡都一樣,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迦樓連忙轉身單膝跪下里:“大人,卑職明白。”
“去吧,再跟你說一句話,執律在盡心盡力爲了主公做事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想扳倒執律自己爬上去,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殺那個叫歷九霄的卑微人類,不過是我給你的一個警告。殺百離奴,是第二個。你已經是例外了,因爲我做事,從來都不會給人警告。”
迦樓顯得顫抖了一下,躬着身子退走。
徐績的臉色緩和下來不少,似乎覺得自己對陳羲之前的態度稍顯冷淡了些,自嘲的笑了笑:“我知道自己爲什麼沒有朋友,所以一直以來都在想給我自己找個朋友。然而神域的真神世界也好,假神世界也好,半神世界也好,我都找不到朋友,你知道爲什麼嗎?”
陳羲點了點頭:“因爲你覺得他們是奴隸,哪怕是真神,也不過是你眼裡高等級的奴隸。”
徐績道:“也不完全是,如果我這樣想,在我眼裡你也如是。之所以我想讓你成爲我的朋友,其實最早的時候我已經說過了,因爲你新鮮,你不是神域的人,你有不一樣的想法。那個時候我只是覺得你這人有趣,居然會爲了別人而自己跑來神域赴死,所以想看看你這情義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不過到了後來,我發現你確實是個的人,而我又確實需要朋友。”
陳羲道:“在真神世界,知道你真實身份的人不敢和你做朋友,因爲你地位高,他們怕你敬你畏你,就是不敢和你做朋友。而在半神世界,那些人的固有思維就是對真神有所敵視,因爲他們的日子就是真神給的。這種敵視之下,你就算找個半神推心置腹,也覺得沒意思。而我不一樣,我從外面來的,對你對半神對誰的看法都和神域本就存在的人不一樣。”
徐績拍了拍手:“全中,不過有一件事你要記住,雖然我最初只是覺得你新奇有趣,不過現在我確實拿你當朋友了。就在之前咱們談話你問我答應你的事做了沒有的時候,我忽然感覺自己丟了什麼東西,有什麼東西就那麼從我之間溜走了。我想了好一會兒,我丟了什麼?”
他看向陳羲:“我丟了你的信任,對不對?”
陳羲一怔,沒有回答也沒有表示。
徐績笑了笑道:“我就知道是這樣,兩個位置相差太多的人,站在的角度看問題是永遠都不會一樣的。所以你我之間,註定了會有巨大的溝壑。我強行把這溝壑填平了,卻忘了填平的只是表面。”
陳羲道:“我已經是幸運的。”
徐績拍了拍陳羲的肩膀:“難得我自己反省一次,你就不要打擾我了。我之所以以前不反省,是因爲沒那個必要。沒有人敢質疑我,我反省給誰?現在我在反省,你就應該明白我把你這個朋友看的確實很重。但我不能破壞更多的規矩,我只能在規矩之內盡力的讓你滿足。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明天一早你的朋友就會到達神域,最遲明天太陽落山之前,他們就會到了這大軍之中和你見面。”
陳羲剛要說謝謝,徐績就擺了擺手:“這件事就此揭開,不要再提了。有一句話我依然要說,我在反省,是你天大的榮幸。而你自己呢,難道就不該反省一下?”
陳羲搖頭:“我的反省,對你可不是天大的榮幸。”
“你他媽的......無賴。”
徐績罵了一聲,咬着牙罵的,然後撲哧一聲笑了:“也罷也罷,誰叫你是我選的朋友,誰叫我說了你是最特殊的那個。”
陳羲看到城外的軍隊沒有搭建營寨,忍不住問了一句:“不休整,繼續進攻?”
徐績點了點頭:“當然不休整,攻破這城堡的銳字營可以休整兩天,大軍則要繼續開拔。既然戰爭已經開始了,就沒有隨隨便便停下來休息的必要。你在這城堡裡住兩日,整頓一下軍隊,隨後就追上來。斥候已經派出去了,也許用不了多久就會找到下一個要碾碎的地方。而且我估計着,敵人的大軍也很快就要來了。”
“你在戰前跟我說,想讓我給你只會銳字營的身份,那個時候我說不行,是因爲你確實需要一份大大的功勞。就算我可以獨斷專行,但還是要給那些真神一些面子,他們臉上不好看,我做事也不能爲所欲爲。現在你有這一場大勝堵他們的嘴,我就敢在規矩之外給你想要的!”
“從今天開始,你就是銳字營的將軍了,我給你補齊十五萬人,如果不夠我給你補到二十萬。費清我就帶回去了,這個人能力不足但是足夠忠誠,留在我身邊做個隨從比讓他在戰場上領兵打仗更靠譜。我把銳字營給了你,也給了你十幾二十萬的人命,你不是希望少死人嗎,那你就施展你的本事吧。”
徐績轉身離開:“別休息的太久,不然你追不上我的大軍。”
說這話的時候,何等的意氣風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