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龍提前給班主任打電話請了一週的假,目的是要參加姐的婚禮。按照村裡的習俗,再婚女子出嫁時不能在孃家換嫁衣,避免對家人不吉利。九龍姐起初準備在縣城找個賓館開一間鐘點房,可那樣做頗爲麻煩。跟九龍家隔着兩條巷子住的一家年前搬來的外地人聽說後,主動來找九龍父母說是他們老家沒有這樣的忌諱,所以叫九龍姐那天早上到他們家去換嫁衣,九龍父母便給他們送了兩包喜煙和一斤喜糖作爲回報。前來參加婚禮的親戚朋友們比九龍姐第一次出嫁時少了一半,這也是情理之中的,沒來的都是利益之交,來了的纔是感情之交。那幾天,九龍一直在替那條殘疾腿疼得寸步難行的母親做雜活,像撿菜洗菜、生火添煤、端盤子倒泔水等等,他擔心正式結婚那天會忙不來,於是叫大剛抽空來幫忙。若不是寒梅元宵節前就走了,他也會叫寒梅來幫忙,其實是來湊熱鬧。至於宇飛和彩子,就算去請,他們也不會來的,而九龍也不會自討沒趣。
自打宇飛和彩子結婚後,彩子父親倒像是變了個人似的。卸煤時很少說話,走在大街上老是聳拉着腦袋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見了宇飛父親也不再像之前那麼點頭又哈腰,有時甚至連話都沒了,而宇飛父親對此並不以爲然,且常在別人面前當作笑話來說。不僅如此,彩子父親由之前鼓勵變爲反對彩子母親去找宇飛母親閒坐,而彩子母親非但不理他,反而更加頻繁地去串門,儘管每次去的時候宇飛父親都會給她冷眼或找藉口出去。不是她厚臉皮不知羞恥,而是她知道宇飛母親和紅雲對彩禮錢的事一無所知,只知道是十二萬八千八百八十八,至於宇飛知不知道還是個未知數。另外,她很想知道彩子在宇飛家過得好不好,雖然每次見彩子是笑眯眯的,但因常看不見宇飛在家而一直心裡不安。
元宵節過後,卸煤的人又忙活起來了,所以軍軍家的棋牌館多數時候都是些女人們在玩。宇飛也再沒有去棋牌館玩過,可在家裡呆了沒兩天就經常接到電話後開車出去,且不分晝夜,每次一回來就矇頭大睡,很少主動跟彩子說話,有時彩子問他話,卻也是愛理不理的,問的多了還會變臉色。這令彩子頗感費解和懷疑,費解的是煤場怎麼會有那麼多事找他處理,懷疑的是他不像是去煤場忙活,不然他怎麼是嗯一聲或聽很久不說話就把“煤場”那邊電話掛了呢?甚至一有來電就莫名其妙地匆忙到屋外去接。確定宇飛不在的夜裡,彩子都是叫小姑紅雲來屋裡爲伴,兩人大姐姐小妹妹一樣親。
這天下午,午休起來的彩子本想看電視劇,而宇飛還在呼呼大睡,便只好坐在沙發上胡亂翻看手機。突然,擱在電視櫃上充電的宇飛的手機鈴響了,平時宇飛會很快起來接電話,這次竟然仍在睡覺。也難怪,他今天中午被村裡的比他大十幾歲的二小叫去喝酒了,醉醺醺地回來後直接就睡了。
“喂——”彩子等了會後急忙接起來,並轉過身背對着宇飛。宇飛在手機裡所存的很多聯繫人都是隻有一個字,她知道的也就那麼幾個。現在打過來的是叫“鵬”,是那個來參加他們婚禮的任鵬。“任鵬!”
“喂,你是不是彩子啊?”任鵬問道,“宇飛不在嗎?”
“他在睡覺。”彩子說,“你找他有什麼事嗎?”
“那要不我晚上再給他打過來吧!”
“難道跟我還見外嗎?”彩子問道,“你說吧,我替你轉告給他!”
“不是那個意思——”任鵬笑呵呵地說,“也沒什麼事,就是晚上約他一起出來唱歌。”
“這等好事你還怕我知道了嗎?”彩子開玩笑道,“我這幾天呆在家裡憋得慌,正想出去放鬆放鬆呢!”
“不是怕你知道,我們巴不得你來呢!”任鵬咳嗽了下說,“只是前幾天晚上,宇飛約我們去唱歌時你沒跟他一起來,我們就問他你怎麼沒來,他說你已經懷孕三四個月了,不大適合來這麼吵鬧混亂的地方,而且也沒告訴你唱歌的事,就是擔心你會來,所以我剛纔不打算對你說唱歌的事,沒別的意思。”
“是這樣啊!”彩子笑呵呵地說,“好,我知道了,等他睡醒來我就告訴他。對了,你們幾點鐘去呢?”
“大概八點鐘吧。”任鵬問道,“那你會不會來啊?”
“當然了!”
彩子說完後掛了手機。就在她轉過身時,被嚇得險些大叫出來並把手機掉了。不知什麼時候,宇飛已經醒了,且正瞪大眼睛看着她,一副惱恨恨的樣子。
“你怎麼啦?”彩子不惑地問道。
“你接電話的樣子和說話的表情令我很反感!”宇飛瞅了她一眼說。
“有什麼不對嗎?”彩子以爲他是故意的,所以打趣道,“難道我該哭哭啼啼的對你朋友說話嗎?”
“你不能去!”宇飛瞪着她說。
“我知道你是關心我纔不叫我去的——”彩子嬌滴滴地說,“我沒事的,有懷孕八個月的女人還搬東西逛街呢!”
“我不想說第二遍!”宇飛不耐煩地叫道。
“我非要去,不然我就鬧!”彩子繼續撒嬌道。
“你會後悔的!”宇飛突然冷笑道。
“唱歌我還有什麼後悔的呢?”彩子滿不在乎地說,“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宇飛再沒作聲,彩子又想說什麼卻見他故意側翻過身背對她睡去了,所以聳聳肩回到沙發上繼續玩手機。四點鐘了,那個電視劇的第二十五集早已結束,第二十六集也播放了少半集了,而宇飛與其說是在睡覺,倒不如說是在想事,不然怎麼會沒有絲毫鼾聲呢。她感覺有點冷,起身從衣櫃裡拿出件純黃色羽絨服披在身上,並這纔想起火爐裡還生着火,急忙揭開火爐上的小鐵蓋子看時,見裡面的煤燃燒殆盡,於是拿起火爐旁裝煤的小鐵桶裡的小鏟子小心翼翼地往火爐里加煤,每加一鏟子就會撲出一股黑煙,握過鏟柄的手上也沾上了些許煤塵,她洗手時不由得又想到今年冬天就再也用不着用煤爐來取暖了,因爲大概秋天的時候就能住進鋪有地暖的樓房裡了。
吃過晚飯後,宇飛和彩子各自換了衣服,然後開車去往縣城。
“宇飛,馬上就要到了,你就在前面的超市提前買幾包煙吧,KTV裡面的太貴了!”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彩子說,“若是你請客,那我們連吃的喝的也提前買好了。”
“他們不缺那點錢,難道我會在乎這點買菸的錢嗎?”宇飛瞅了她一眼說,“花誰的錢都不會花你的錢,你就用不着瞎操心了!”
“我是爲你好,你怎麼老是這個樣子呢?”彩子委屈地說,“我說的話你從來就沒聽過一次!”
“聽你的?”宇飛嘲笑道,“你是誰啊?我爲什麼要聽你的呢?難道我也該把賺來的錢上交給你嗎?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一樣缺你的了,別像以前一樣還是那麼不知足!”
“你什麼意思了?”彩子生氣地問道。
“什麼意思不意思的,怎麼我一說話你就覺得有別的意思呢?”宇飛不耐煩地叫道,“像個老太婆似的那麼煩!”
“是你說話不好聽,難道怪我嗎?”彩子爭辯道,“從結婚到現在,你就沒有一次能夠跟我心平氣和地說說話,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我們剛打過架呢!”
“是你廢話太多了!”宇飛滿不在乎地說,“嫌我說話不好聽就別跟我說話,你以爲我很想跟你說話嗎?”
車子停下了,前面的十字路口變成了紅燈。低下頭沉默不語的彩子突然把臉轉向窗口,似乎在擦拭眼淚。
“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宇飛突然惡狠狠地說,“你從此以後別再碰我的手機,就算手機響爆了也不管你的事!”
“我是見你在睡覺,又怕你誤了事才——”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偷悄悄地翻看過我的手機!”宇飛打斷彩子的話,並厲聲叫道,“還是那麼不老實,看來你的**病又犯了!”
“我不想去了——”彩子氣呼呼地喊道,“停車,我要自己打車回去。”
“由不得你!”宇飛陰笑道,“急什麼,好戲還在後頭呢!”
“你想怎麼樣?”彩子轉過頭淚汪汪地瞪着宇飛問道。
“乖,聽話!”宇飛突然又變得笑眯眯地說,“笑吧,裝也得裝出來,我可受不了任何人讓我難堪!”
包廂裡已經是熱鬧的不可開交,邊唱邊跳的,邊抽菸邊鼓掌的,邊划拳邊喝酒的,邊吃零食水果邊喊叫的,宇飛一進去就脫了外套融入其中,向這個笑笑,跟那個說說,而彩子就靠門的沙發上放下包並坐下,強顏歡笑地跟凡是把目光投向她的認識的和不認識的揮手打招呼。此時,有個穿着一身緊身粉色運動服的黃披髮的姑娘朝彩子走過來。
“彩子,你越來越漂亮了!”那姑娘笑眯眯地說,“走吧,過去點幾首拿手的歌。”
“婷婷,我不怎麼會唱,還是你們唱吧。”彩子靦腆地笑道。
“那怎麼行啊?”婷婷一面拉着她的手往點歌機那邊走,一面笑呵呵地說,“來這裡就是唱歌的,管她好聽不好聽呢,高興就行了。”
剛剛跟宇飛發生過不愉快的彩子本來就沒什麼心情唱歌,加上一進門看見這麼多人,她更加懶得唱了,但又擔心使婷婷和其他人掃興,因此勉強點了幾首喜歡且不看歌詞就能從頭唱到尾的歌。婷婷比彩子小兩歲,也頗有幾分姿色,離她姨姨家住的不遠,平時常去找她姨姨的大女兒聊天,難免會跟彩子碰面,兩人也聊得來,很快就成了朋友,通過介紹,宇飛也認識了她,因此他們結婚時還給她送了請帖,她也是人到禮到。據彩子所知,她現在似乎還沒有男朋友。
彩子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自己點的那幾首歌,卻又不願意像其他幾個姑娘一樣,等不及了就偷悄悄把別人的歌給換到後面,所以心裡越發煩躁,加上煙氣和音樂的刺激,她覺得身上越來越不舒服,便藉口去洗手間而到外面透氣去了。十幾分鍾後,她從外面回來走到包廂門口時頓時傻了眼:宇飛正和婷婷站在大屏幕面前唱歌,細看大屏幕的字幕還是一首男女對唱的情歌,這也就罷了,偏偏他倆還時不時含情脈脈地對視。等他倆唱完後,彩子才走進去,並笑眯眯地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而宇飛和婷婷同樣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之前滴酒未喝的才彩子,突然把自己杯裡的白開水倒進茶几旁的垃圾桶裡,先拿起瓶啤酒邊倒邊喝,見了瓶底後又拿一瓶葡萄酒一口氣喝了一大杯,頓時兩臉發燙,腦袋也暈暈的。
“飛嫂,剛纔我們敬你酒,你說懷着孩子不能喝,怎麼——”在她旁邊坐着的任鵬驚訝地問道,“怎麼一下子喝的這麼猛呢?”
“壯膽唱歌唄!”
彩子說着急忙起身,並沒有去拿茶几上的那個麥克風,而是湊到一個不認識的正拿着另一個麥克風唱歌的姑娘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那姑娘就不唱了,並把麥克風遞給她。她接過麥克風後也沒有接着唱,而是大聲說:
“各位朋友們,接下來這首歌不管是誰點的,請讓我一個人來唱吧,今晚我就唱這一首歌!”
此時,下一首歌已經開始了,在場的人立刻把目光投向大屏幕。片刻後,彩子面向其他人極其投入地唱起來:
我曾經愛過這樣一個男人
他說我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我爲他保留着那一份天真
關上愛別人的門
也是這個被我深愛的男人
把我變成世上最笨的女人
他說的每句話我都會當真
他說最愛我的脣
我的要求並不高
待我像從前一樣好
可是有一天你說了同樣的話
把別人擁入懷抱
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
……
唱到這裡時,她突然眼裡滿是淚水,並將白色的羽絨服脫掉,且嗖地故意扔到任鵬的頭上。此時,音樂突然停了!
“別唱了——”宇飛從點歌機前三步作兩步地走近彩子,猛地一把奪過她手裡的麥克風,然後指着她火冒三丈地喊道,“你馬上滾出去!”
彩子沒作聲,一會看看宇飛,一會看看婷婷,眼神中滿是仇恨。
“宇飛,別這樣!”回過神兒的任鵬急忙站在他們之間,並哭笑不得地勸說道,“彩子是喝醉了,你別跟她計較,不就是唱歌嘛,大家隨便唱什麼都行,你也不要多心,其實我現在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相信你,但我不相信她!”宇飛指着彩子惡狠狠地說,“她是不會被幾杯啤酒就料倒的,所以她的歌裡有話!”
“你——”彩子推開任鵬並指了下宇飛,然後又指着坐在沙發上的婷婷怒吼道,“還有你!你們對得起我嗎?”
“彩子姐,不是你想的——”
“閉嘴!”彩子打斷了婷婷的話,並指着她罵道,“你這個狐狸精!害人精!”
“彩子,不是你想的那樣!”恍然大悟的任鵬急忙又勸說道,“大家都是朋友,來這裡唱歌無非是圖個高興,誰會唱就唱,誰想唱什麼就唱什麼,誰跟誰唱也都無所謂——”
“別跟她廢話了!”宇飛打斷任鵬的話,並指着彩子冷笑道,“你有這一次也玩夠了!”
話音剛落,宇飛猛地抓住彩子的手腕拉着她往包廂外走,她越掙扎,他就用的力越大,硬生生地把她拉出包廂並直到小車附近,然後打開後車門強行把她推進去。不論怎麼攔勸都不濟事的其他人,只好無奈地把彩子落下的皮包、白色羽絨服、一隻高跟鞋和宇飛的外套,在宇飛開車離開時胡亂塞進副駕駛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