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坐火車前喜歡打扮一番,化妝的、戴首飾的、穿漂亮衣服的等等,九龍也不例外,只是這一次與以往截然相反。頭髮亂蓬蓬,滿臉胡茬,一身髒兮兮且膝蓋上破了個洞的黑色運動服,在車廂連接處,屁股下坐着一個大編織袋,背靠着那個起了些黴斑的帆布行李箱。乍一看,他真真像是個四十來歲的農民工,那幅浮架在鼻樑上的眼鏡顯得很滑稽。別人看自己的那些眼神,也曾是自己看某些人的眼神,不生氣,一笑而過!
又要回家了,是他之前萬萬沒有想到過的。畢業後,他一直認爲只要是在外工作,家裡也沒什麼大事,便一年只能回一次那個永遠溫暖如春的天堂——家,每次又回也匆匆,走也匆匆,團聚是暫時的,別離纔是漫長的。以往,說的是以前,人還在路上,心卻已回到了家,彷彿看見了家鄉的黃花梁山和木瓜河及一張張熟悉的面孔,山在變,水在變,面孔也在變,有的甚至永遠消失了。彷彿聽見了普渡寺的鐘聲和那些熟悉的聲音,鐘聲不會變,而那些熟悉的聲音呢?儘管已夜深人靜,卻毫無睡意。而這一次,十幾個小時後就要回家了,心卻離家更遠,且想不起家鄉的點滴。回家完成自己的心願呢?還是在外工作呢?他又一次猶豫不定,心如同倒過來一樣!
下火車後,九龍還是先去了哥家,哥嫂看到他時僅是冷冷地問了句,他已厭煩用一大包紅花五綠的零食博得他們的令人噁心的笑容。雖已日落西山,但他沒有像往常一樣住一宿,急着叫哥送他回村,當看到哥不情願的表情時,他恨不得自己打車回去。其實,下火車時就該打車直接回村,可路過哥家不進去,又怕有閒言碎語。車子快進村時,他把玻璃窗搖起來,生怕被街上站着閒聊的村人看見了。正在院子裡餵羊的父親對他笑了笑,在菜園裡給哥摘菜的母親略擡頭看了他一眼,好像要對他說什麼卻沒說,繼續摘菜時明顯帶着情緒。九龍把行李擱在窗臺下,沒話找話地對父母問這說那。他說話時一直保持微笑,卻自我覺得很難堪!
轉眼個把星期了,九龍整天獨自呆在一間屋裡面對着電腦,別說是寫一個章節了,即便寫了幾段文字,也是該刪掉的,沒刪,無非是用這點牽強附會的“成就”來安慰自己。父母爲了使他安心寫作,或許是出於無奈,或許是有意挖苦,不叫他做任何家務活,這可是他高考複習時也沒有得到過的特殊待遇。儘管屋裡很安靜,但他老是不由得想起對大剛母親說的那些關於大剛和夢詩的少半是真多半是假的話,美麗的謊言吧;想起哥嫂看見他回來時的冷漠表情,有其他心事吧;還想起當他面對面對父母說要寫作時,父母的一反常態,現就這樣吧。實在煩得近乎發瘋時,他會點燃一支菸並朝窗外看,僅一牆之隔,卻猶如相距千萬裡之遙,眼巴巴地看着在烈日下搬東西流大汗的父母,心情愈發不能平靜了。每次從茅房出來後,他會不經意間逗逗被拴在牆根下陰涼處的大黑狗,雖然它也老了,下巴上長出了白毛,但對他的感情一如既往,依然擺着尾巴擡起兩條前腿,等他用雙手接住。
這天下午,父母開着摩托三輪車下田幹活去了,正當他在電腦前發呆時,突然聽見大黑狗吠叫起來。
“九龍,九龍,在家嗎?”
是彩子,他急忙走出屋子。
“九龍,快來看住你家的狗,太怕人了!”站在大門口的彩子邊說邊彎腰將一個小帥抱在懷裡。
“沒事的,進來吧。”九龍一面腳踩着鐵鏈並撫摸着大黑狗的頭頂,一面笑眯眯地問,“你是怎麼知道我回來的呢?”
“前幾天大剛告訴我的。”彩子佯裝生氣地說,“你也真是的,既然回來了,總該讓我知道吧?”
“我是有苦衷的,大剛也該告訴你了。”九龍嘆口氣道,“說實話,我也不清楚自己這次回來能夠呆多久。唉,進屋裡說吧。”
在爲彩子掀門簾時,他忍不住打量了下她。她比幾個月前胖了白了,氣色也不錯,儘管那半截黑半截黃的頭髮像大多數村婦們那樣胡亂盤在頭上,儘管隨意又樸素,卻似乎比之前更加美了,且多了幾分成熟。他順便看了下她懷裡的小帥,宇飛的私生子。說實話,還真像這麼小的宇飛。冰箱裡只有半個西瓜,九龍拿出來切了盛在一個大瓷盤裡,並端上炕。
“小朋友,叫什麼名字了?”九龍挑了塊較薄的西瓜遞到不肯離開彩子懷裡的小帥面前,並故意親切地問,“告訴叔叔,給你吃西瓜,叫什麼名字了?”
“寶貝,告訴叔叔叫什麼——”彩子騰出一隻手撫摸着小帥的那肉墩墩的小手,並接着說,“告訴叔叔我叫小帥,大小的小,帥哥的帥,小帥!”
小傢伙不肯說,也不接西瓜,一頭撲進彩子的懷裡,顯得害羞又不高興的樣子。九龍見狀急忙將西瓜遞給彩子,彩子接過西瓜並遞給他,並哄了幾句,小帥這才啃吃了。九龍挑了塊大的遞給彩子,自己隨便拿了一塊,坐在一把凳子上吃起來。
“你在寫着呢——”彩子看了看桌上開着的筆記本電腦,微笑着問,“怎麼樣了?”
“回來十多天了,勉強寫了一個章節。”九龍嘆息道,“思維一片混亂,要麼是想不出來,要麼是想出來點卻寫不出來,寫了刪,刪了寫,始終靜不下心來。”
“前段時間聽大剛和寒梅說過你要回來,但沒想到這麼快。”彩子將咬了兩口的西瓜擱在炕沿邊上,想了想繼續說,“我覺得你的選擇是正確的。不過,你要多跟你爸媽溝通好,他們未必真的能夠理解。”
“唉,該說的都已經說過很多遍了,我覺得沒必要再說了!”九龍苦笑道,“你知道嘛,我每天是在我媽的冷嘲熱諷中睡醒來的。”
“不會吧?”彩子有些驚訝地問。
“是,她沒有直接說我,可她的言語裡就那個意思。”九龍將吃了一半的西瓜擱在桌子上,點了支菸接着說,“我知道他們現在是怎麼想的,所以我回來這麼久了還沒有出過院門,是不敢出去,唯恐被村人看到了。那些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村人一定會問他們我突然回來的原因,如果是問我,我可以理直氣壯地如實回答,而我爸媽就很難了。問的人多了,他們就會有情緒,可能就會逼得我在家裡呆不下去,期間我就可能會情緒失控,進而會對他們說出很瘋狂的話,即便我一萬個不願意!”
“不理解是暫時的,不會很久,總有一天,他們會真正理解你的。”彩子故意轉移話題道,“聽大剛說他和夢詩在那邊蠻不錯的,真心祝福他們啊!”
“是的,雖然他們之間也發生了不少傷害彼此的事,但都已經過去了,看到他們現在那甜蜜的勁頭,我還有些羨慕呢!”九龍沉默了片刻,強顏歡笑着問,“你現在怎麼樣呢?”
“還好吧。”彩子從褲兜裡抽出塊手絹,邊給小帥擦拭着嘴巴上的西瓜汁,邊淚花花地說,“兩頭忙,雖然很累,但心情不錯。事情已經結束了,人也已經變了,要想不讓家人爲我難過,我就得振作起來,要想不讓自己難過,我就不去想太多。無限的自責和悔恨使我已經不是在爲自己活着,這個理由足可以讓我像現在這樣活下去。一切都是命,順其自然吧!”
“彩子,你只有對自己好了,才能更好地對別人。”九龍雙眼溼潤道,“付出不是爲了多付出,要有收穫;痛苦不是爲了更痛苦,要有幸福!”
彩子點了點頭。一時間,他倆都沉默了,且不約而同地看着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小帥。
“宇飛在裡面怎麼樣了?”九龍打破沉默問道。
“現在好多了。”彩子抿嘴笑道,“他剛進去時受人欺負,爲了我和這兩大家子人都忍了,但那些人得寸進尺,於是他出於同樣的原因對他們發了狠,此後就再沒有人敢欺負他了!”
“呵呵,宇飛不欺負他們就不錯了。”九龍突然起身拿起炕沿邊上的西瓜遞給彩子並說,“吃吧,別不好意思。”
“來你家我是不會客氣的,就像去了寒梅家一樣。”彩子接過西瓜剛要吃,猛然想到了什麼似的說,“對了,你現在常跟寒梅聯繫嗎?”
“好一段時間沒有聯繫過她了。”九龍像是想到了什麼,頓時垂頭喪氣地自言自語道,“她也再沒有聯繫過我,看來是真的把我忘了吧。”
“咦,你是在說寒梅嗎?”彩子不惑地說,“不可能吧?每次我倆聊天時,她總會提起你,而且看得出她很愛慕你!”
“不是說她,我是說——”九龍臉紅耳赤地說,“不說這些了,聊些別的吧。”
“我就說嘛,寒梅怎麼會把你給忘了呢。”彩子繼續開玩笑說,“其實寒梅很不錯,誰娶了她都會幸福的,不妨——”
“彩子!”九龍打斷她的話,並不高興地說,“不說寒梅了,說點別的吧。”
“別這樣,九龍!”彩子又一次淚花花的,問,“難道你很討厭寒梅嗎?還是根本就忘不了某個想得到卻沒得到的女孩呢?”
“彩子——”九龍壓制住怒火,哭笑不得地說,“我既不是討厭寒梅,也不是忘不了某個女孩,是我…是我不願談這樣的話題,好嗎?”
受了驚嚇的小帥啼哭起來,也正好結束了那段不愉快的對話。小帥啼哭不止,可以說是無奈之下,也可以說是趁此機會,彩子抱着小帥離開了九龍家。臨走時,九龍要摘些蔬菜叫她帶回去,她說自家院裡的還吃不完呢!
前面就說過了,九龍父母早就說要爲九龍成家的事,並羅列了一大筐近乎苛刻的條件,什麼專科文化及以上的、個子高的、面麗的,有工作的、家裡經濟條件像樣的等等,後來他們根據自家的實際情況刪減掉了一些。在一些人看來,那些條件依然高,可父母不覺得,畢竟九龍個頭高,文化高,且起碼有份不用流大汗的工作。如今他在家閒着,且在做一些別人看起來不正常的事,別說是有媒人會找上門來,就連父母也覺得沒底氣去找媒人。九龍是最近幾天才知道,幾個月前父母揹着他託寒梅母親向村裡一個現在當小學老師的專科畢業的女孩的父母說親事,卻被他們在沒跟女兒商量的情況下就婉言拒絕了,說什麼即便兩個年輕人對了眼,但兩地生活的時間久了必然會出事。其實,說白了就是嫌九龍在當地沒有一份像樣的固定工作。這番話深深地傷了九龍父母,所以他們決定無論如何也要讓九龍在當地有一份像樣的工作。這不,這幾天父母爲此爭論不休,母親要厚着臉皮(因爲已經很多年沒有與人家交往了)去找頗有本事的一個表親,並不惜花費十幾二十萬在電廠買份長期工作。九龍以爲他們只是說說而已,沒想到是要動真格的。九龍堅決不同意,還威脅說就算買到了,他也不會去的,父母這才只是說說而已了。
有幾次,他非要跟着父母下地幹活,當街上和田裡的人們齊刷刷向坐在摩托三輪車上的他投來不惑的目光時,父母都是陰沉着臉,即便有人向他們打招呼也不理睬。在地裡幹活時,母親老是毫無徵兆地嘮叨着、催促着和數落着他,有些話語在他感覺來如同被辱罵或詛咒,但他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忍耐了,淚水嚥進了肚子裡。
九龍厭煩了父母的不理解和不守信,也想通過換個環境來激發寫作的靈感,便說趁着家裡不忙時去幫哥的忙,這樣能爲哥在外出安裝櫥櫃時省下僱人的那筆錢,父母是絕對不反對的。去哥家的第二天,他就趕上要去一個大村子裡安裝櫥櫃,卸貨屬於體力活,還算比較順利,可安裝期間,還不是他做壞了什麼,僅僅是做錯了,好比某個拉手裝偏了,某個螺絲沒有打緊,某個板子拿的位置不對等等,只顧抽菸或跟房東閒聊的哥就憋紅了臉像喊賊似的朝他大呼小叫,那語氣和臉色像是在罵人一般,惹得房東女主人不禁發笑。就這樣熬到中午,他們去附近鎮上的小餐館吃飯,趁着這個當兒,他近乎以央求的口吻對哥開玩笑說“你不要動不動就那麼大的火氣,我有什麼不對的,你好好說就是了。其實,在我做某些事前,你就該提前提醒我一下,不要等我錯了,你才大呼小叫的,這樣不僅做不好活兒,而且還被外人笑話。還有,雖然你在這行做了多年,但未必能夠面面俱到,樣樣完美,就像衣櫃上面的那兩根頂線,沒必要退貨,只要把兩根頂線的……”九龍的話還沒說完,哥就以點了支菸打斷了,顯得很不耐煩的樣子。飯後沒休息就接着幹活,哥跟上午一個樣子,九龍一時賭氣就變得懶散,並故意當哥安裝門板時不去扶着,哥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氣得把個門板摔在地上,幸好地上提前鋪了幾塊紙箱片,也幸好房東不在。房東進來後,他急忙去扶門板,卻被哥甩開,一面一個人帶着氣安裝門板,一面指槐罵桑,房東看不下去就又出去了。就是哥的這一句挖苦和嘲諷的話——唉,白念大學啦,使得他頓時火冒三丈,握緊了拳頭,卻突然想起幾年前打過姐一巴掌後的麻煩和悔恨,這才冷靜下來,並說是去外面買菸,實則抹眼淚去了。
第三天沒什麼事,九龍獨自呆在那間徒工們曾睡覺的小屋裡邊聽歌邊寫東西。不知什麼時候,有幾個左鄰右舍的女人結伴來找嫂子串門,閒聊中哥嫂突然大聲數落起父母的不是。哥說自己是怕父母的人,幾年前想買街面上的三間房,便回家與父母商量,父母不同意,自己就沒敢買,如今那三間房的價值比以前翻了四五倍,若是當初買了,現在轉手就能賺二三十萬……;嫂子說起哥的一個朋友花蛋的事,三年前花蛋在這裡買房時,他的父母把當年賣玉米的錢全給了他;又說花蛋去年要買車,他的父母又給了他好幾萬……,他們越說越來勁兒,不知情的人還以爲他們受了多大的委屈,他們的父母又是何等的偏心眼。不僅如此,當他們聊到誰家的孩子考上了什麼大學時,他們就說有些人讀了大學有了出息,而有些人讀了大學還不及個搬磚的,坐在家裡啃老族,還連累其他人。傻瓜也能聽出他們話裡有話。
第四天又沒什麼事,第五天也一樣,九龍整天呆在小屋裡,關上門,除了吃飯的時候,幾乎沒和哥嫂說過話。五歲的小侄女偶爾會打開他的屋門,有所好奇地撥弄幾下他的電腦,卻每次被他攔住,惹得小侄女不高興了就哭鬧,陰沉着臉的嫂子便進來數落小女兒,其實是指槐罵桑。下午,來了幾個人訂做櫥櫃。那幾個人離開沒多久,嫂子的弟弟志富帶着一個九龍素未謀面的朋友來了,嫂子立刻打發九龍哥出去買菜割肉,還提了一打啤酒。即便素未謀面,起碼該有個笑臉吧,然而九龍自志富那朋友進門至離開,一直沒笑過一下,不得已說話時也是敷衍幾句,更別說像之前那樣,只要是有嫂子那邊的人來了,不論見沒見過,總會笑盈盈的送出大門。他明知這樣會得罪志富和他的朋友,但爲了讓哥嫂難堪,非這樣做不可。
週末上午,九龍和哥在車間裡下料。突然,一塊足有六十斤重的大板子掉落地上,棱角處恰好砸在九龍的腳趾上,一下子疼得他咬緊牙關,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子,不能動彈。
“你是怎麼做事的?”九龍哥頓時兩臉通紅地大叫道,“好端端的板子被你摔壞了,做什麼事都得要工錢,對你真是沒話說,回去叫你嫂子出來幹活兒,你快歇着吧,回去寫你那東西吧!”
“好!”
許久,九龍點點頭,強忍着疼痛回屋裡去了。不一會,穿了件舊外套的九龍嫂子很不高興地進了車間。九龍沒有呆在屋裡,而是一瘸一拐地坐在大門口的水泥墩上抽菸,卻擔心被路過的左鄰右舍們有所懷疑,便掏出手機胡亂翻看着,像是幹活累了出來暫且休息的模樣。
“什麼人了?”九龍隱約聽見嫂子在說,“沒本事還不省事!”
“還怪我說話不好聽呢!”已經走進大門的九龍清楚聽到哥在說,“看看這是人乾的事嗎?把板子摔成這個樣子,那麼大個兒,故意的!”
“吃好的還不高興呢——”九龍嫂子非但沒有停止說話,反而提高了嗓門,“那麼難看的臉色,給誰看呢?誰招他惹他了,能在在,不能在就回去!”
“快別說了。”九龍哥長嘆口氣道,“什麼也做不了,還想的挺多的!”
“你們在說誰呢?”已經站在車間門口的九龍憋紅了臉低聲問,“是在說我嗎?”
“啊?”九龍嫂子假裝沒聽見似的,走進九龍似笑非笑地問,“你在說什麼呢?沒聽清楚啊!”
“我說——”九龍哭笑不得地接着說,“你們剛纔是在說我嗎?”
“呵呵,沒有!”九龍嫂子不以爲然地說,“我們在說別人,怎麼會說你呢,你回去寫東西吧,這兒用不着你。”
“把那個十字頭的螺絲刀拿來——”九龍哥突然朝嫂子怒氣衝衝地喊道,“在那幹什麼呢?快點,我這還等着呢,難道連這點眼色都看不出來嗎,非得我喊你兩句才知道做什麼,真的也是個飯桶!”
“我只是——”九龍哽咽道,“要不是爲了——”
或許是很多句話,起碼也有兩句話吧,可他都沒有說完整,點了支菸便轉身進了屋。當他打開那間目前已屬於“私人禁地”的屋子的門時,見放假回來的上小學四年級的濤濤正在用他的電腦熱火朝天地打遊戲。
“把遊戲關了!”九龍命令道。
“哎呀,嚇了我一跳!”濤濤滿不在乎地說,“等我打完這一關就給你玩,你先等等吧。”
“我回去呀!”九龍憤怒地叫道。
“回哪裡呀?”濤濤邊快速點擊着鼠標邊說,“是不是回奶奶家呀?回去吧,你把電腦留下,讓我玩玩吧。”
“回去了我也要用電腦——”九龍猛然想到了什麼,質問道,“你有沒有動我的那個文件呢?”
“哪個文件啊?”濤濤不耐煩地說,“是不是那個你寫的呢?我給關了。”
知道今天要下車間幹活,所以他一大早起來就打開了電腦,趁着哥還沒起牀時寫了些昨晚上睡覺前想好的內容。知道哥一旦休息下來抽菸喝水時起碼得半個來小時的習慣,所以離開時沒有把電腦關掉,便於休息時回屋繼續寫,哪怕是一句話。
“保存了嗎?”九龍擔心地問。
“什麼保存呀?”濤濤不耐煩地說,“好像保存了,但我忘了。”
“關了!”九龍火冒三丈地吼道。
“不關!”濤濤生氣地叫道,“怎麼啦?不就玩玩你的電腦嘛,哪有你這麼小氣的叔叔,你看我舅舅的電腦,我想怎麼玩都可以。”
“那你去玩你舅舅的吧。”
九龍說着便去強制關電腦,急得濤濤喊叫着阻攔他,但手上的力氣畢竟懸殊太大啊。
“你以後別來我家了!”濤濤抓起鼠標猛地摔在桌上,氣得近乎哭着朝他大叫道,“你買電腦的錢裡有我爸給你的一千塊,玩玩還不行,拿着你的破電腦滾吧,我家纔不稀罕你呢!”
“濤濤,你怎麼啦?”在另一間屋子裡玩着那個臺式電腦的大侄女玲玲跑過來,站在門口冷不生地說,“一天兩天是兄弟,三天五天是朋友,十天八天就是外人啦!”
“這是你說的話嗎?”九龍質問玲玲道,“誰教你的啦?”
玲玲沒說話,瞅了他一眼便轉身回那間屋裡,並啪地一聲關上了門。濤濤趁勢也瞅了他一眼,進了他姐姐的屋裡。此時,九龍嫂子拿着哥的喝水杯走進屋裡,打了水又出去了,見他在收拾東西,卻視而不見。
幾分鐘後,九龍揹着書包和斜挎着電腦包騎摩托車走了,沒有跟哥嫂打招呼,而他們也一直在車間裡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