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晴院的一間廂房內,晨曦的陽光透過窗紗斜斜照進來,與妖族千百年來無數個早晨一樣沒有分別。
落瑤已經數不清這是在妖族的第幾天,也分不清夢中到底是誰的記憶,只聽到一陣刻意壓低了的談話聲娓娓傳來,她感覺就像冬眠的動物慢慢甦醒,但是很奇怪,她很努力地想睜開眼睛,卻怎麼也睜不開。
眼前漆黑一片,聽覺反而變得靈敏起來,她聽到一個聲音道:“君上,夫人這是服藥後正常的夢魘,有這樣的情況反而是好事情,這代表她正在慢慢修復前世的記憶,但是這個過程比較艱苦,要靠她自己慢慢磨合。”落瑤馬上聽出來,這個聲音的主人是柳仲,雖然見面的次數不多,但是柳仲的聲音很有特色,磁性中帶着清透,彷彿一罈上好的佳釀,很好辨認。
落瑤轉了轉眼珠,依舊睜不開眼睛,心裡卻慢慢明白,原來蕭楊最近給她吃的藥並不是普通的補藥,她最近的夢魘也不是普通的夢境,而是前世的記憶?
這是不是代表,自己這一世的記憶會被前世所取代?然後慢慢忘記現在的事情,忘記祁遠?落瑤的手指暗暗抓緊了牀下的絲被。
外面的蕭楊不知道在想什麼,聲音隔了一段時間才傳來:“這樣的情況會維持多久?”
柳仲回答道:“我也不清楚,依君上從魔君玄燁那兒拿回來的方子,似乎依個人體質而異,不過,君上您連續取了五日的心頭血,是否還撐得住?我開給您的補氣血的藥一定要堅持喝。否則,夫人還未恢復,您先倒下了。”落瑤想起藥湯裡的血腥味,突然覺得胃裡翻江倒海。
蕭楊和柳仲覺察到了動靜,走了進來,落瑤裝不下去了,只好慢慢睜開眼睛,看到他們時故作訝異地說道:“你們都在啊?”
落瑤沒有錯過蕭楊和柳仲暗自交流的眼神,不動聲色地垂眸。
蕭楊:“又做夢了?頭疼不疼?”
落瑤搖搖頭,柳仲上前來給她把了把脈,一臉高深地對蕭楊道:“夫人身體恢復得很好,保持心情愉快,就會有事半功倍的效果。”
蕭楊點點頭:“有勞。”柳仲客氣了一聲,退了下去。
他們倆自以爲打着啞謎,卻不知聽到的人,心裡一清二楚。
第二日晚上,蕭楊果然爲了事半功倍,提出帶她出去散心。白天的他一直很忙碌,只有晚上纔有時間陪她,落瑤在院子裡悶了一天,沒有他的允許,侍衛們不敢讓她出去,蕭楊見到她的時候,她正站在院子裡扯着一株海棠花撒脾氣,地上跪了一大片丫鬟和侍衛。
看來這幾日的藥果然有點效果,她終於要褪下這討厭的神族面具,一點點恢復成沐兒了嗎?
想到這,蕭楊彎了彎眼角,心情頗好地把跪着的人都打發走,然後在院中的石凳子上坐下。
落瑤瞪着他:“你來做什麼?”
蕭楊聞言,眉毛動了動,居然沒反駁,果真一撩袖袍準備離開。
“喂,站住。”落瑤急了,她可不想一個人繼續悶在這裡。
蕭楊停下來,眼角帶笑看着她,“我好心過來問問你想不想出去走一走,誰想到是這麼不受歡迎。你都下了逐客令了,我當然要走了。”
落瑤心裡一陣雀躍,可是又想了想剛纔自己還在發脾氣,這麼快跟着他走似乎有點下不了臺,言不由衷地道:“我……有點肚子疼,不想出去。”
蕭楊看着她手裡的海棠花已經被她揪得不成樣子,正如她此刻糾結的心情,順着她的話說道:“那正好,其實我也不怎麼想出去。”
落瑤正豎着耳朵聽他怎麼繼續邀請她,誰想到等來的是這句話,立馬扔了手裡的花,指着他說道:“你怎麼能出爾反爾,你……”你了半天不知道接下來說什麼,正僵持着,外面大街上的歡聲笑語就像無孔不入的小蟲,一絲不落地鑽進她耳朵,她心裡又是心癢又是着急。
蕭楊笑着看了她一會,故意嘆了口氣,說道:“這幾日剛巧是風華城最熱鬧的女兒節,不過,既然你肚子疼,那就改天吧。”說完作勢又要走。
落瑤忙跑過去拉住他,蕭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拉着他的手。
她只好放開他,支支吾吾說道:“方纔還覺得痛,現在……又不痛了,我換件衣服就去!”
蕭楊頗爲關切地問:“真的不要緊嗎?還是讓柳仲過來瞧一瞧比較放心。”
落瑤眼神飄忽着:“總是打擾柳仲多不好意思,人家也挺忙的……你等我一下啊。”說完一陣風進屋換衣服去了。
落瑤見過凡間的端午節,熟悉清亁天的中秋節,喜歡芙丘國的元宵節,卻是第一次見到妖族的女兒節。
女兒節,其實就是凡間的七夕節,心有所屬的男子會選擇在這一天表白,據說有*分成功的機率,整個妖族都瀰漫着浪漫的氣息。
落瑤從踏入大街上開始,就覺得像是被放入山林的鳥,她張開雙手邊叫邊跳地朝前小跑着,蕭楊不緊不慢地在她後面跟着,因爲蕭楊回來纔不久,街上沒人認識他,更沒人認識落瑤,兩人在別人眼裡就像一對小情侶,但是兩人都是長得如此傾國傾城,讓人不免多回頭看了幾眼。
也許是周圍環境感染,落瑤覺得蕭楊看着也沒平時那麼討厭了,她跑累了,走回他身邊,說道:“這裡的女兒節一般有些什麼節目?”
蕭楊拿出手帕替她擦了擦額上的汗,道:“如今的節日是否還和以前一樣,我也不是很清楚。”
落瑤這纔想起蕭楊也是纔回妖族,他的確不知道這些,拍了拍手,道:“既然我們都是第一次來,那就什麼都去看一看好了。”興致勃勃地拉着他到處逛。
妖族的小玩意兒和芙丘國差不多,落瑤並不覺得非常新鮮,讓她覺得新鮮的,是這裡的風土人情。
蕭楊說,在妖族爲心愛的人決鬥是家常便飯,走在大街上會經常遇到這樣的場面:兩個男子各持自己的兵器,凶神惡煞地鬥法,女主角在旁邊爲她中意的男子助威,人羣時不時爆發出一陣陣唏噓和歡呼,若是贏了,女子如果願意,可以跟着贏了的男子走,沒有人會指責她三心二意。加上今天是女兒節,因爲節日氣氛的帶動,有不少男子已經行動,在心愛的女子面前展露雄性最原始的魅力,落瑤撥拉開人羣,饒有興味地看。
她邊看邊拉着蕭楊的袖子,興致勃勃地指指點點:“啊,我還不知道你們妖族居然可以當街搶媳婦,邢易也居然由着他們去了。”身邊的人沒有回答,落瑤轉過頭看他,眼裡的興奮還未散去,笑意僵在嘴角,因爲她此刻拉着的人居然不是蕭楊,而是一個帶着面具的年輕男子。
落瑤訕訕地縮回手,嘴裡道:“看錯人了,抱歉。”
剛說完,左邊被人拉了一下,擡頭看到蕭楊,她有點惱羞成怒地道:“我剛纔明明記得你站在我右邊,好端端地跑我左邊做什麼,害得我拉錯了人。”
蕭楊不知道爲什麼臉色有點不好看,難得沒有回嘴,拉着她欲離開。
這時,一直站在右邊的戴着面具男子突然開口:“等等。”
蕭楊停了腳步,落瑤也跟着停了下來,周圍的人聽到男子的聲音,也好奇地看向他們。
面具男子雖然沒有摘下面具,但是從服飾打扮和手中一管價值不菲的紫竹玉笛來看,估計是城中哪家的富貴公子,光是他臉上的這半張銀色面具,做工就十分精細,露出另一半俊美的容顏,讓人有一種想扯開他面具一探究竟的衝動,一襲玄青色長衫應該是爲他定做的,風姿卓然。
面具男子身體翩翩然朝着落瑤行了一禮,道:“這位姑娘,今日良辰美景,不知是否有幸邀得姑娘同遊女兒節?”話語間完全忽視了旁邊還站了個蕭楊。
他是要跟蕭楊決鬥嗎?落瑤心裡的虛榮心有點作祟,不知這人身手如何,眼光倒不錯,只是他是否知道面前站着的是妖皇?他打算接幾招呢?
落瑤不敢回答,用餘光看了看蕭楊。
周圍的人突然起鬨,吹口哨的,叫好的,幸災樂禍地看着蕭楊的,露盡人間百態。街那頭的爭鬥還沒結束,這邊又開始了一場,只是她身旁的兩人,一看就氣度不凡出自大家,越來越多的人被吸引過來,把三人圍在中間。
蕭楊凝眸看了看面具男子,道:“你方纔是對我們說話?”語氣不善,眼裡更像含了一層霜。
面具男子迎着他冰冷的目光,雖然感受到周圍空氣驟冷,但是絲毫不退讓:“正是。”
話音剛落,蕭楊原本負在身後的手突然肆然一揮,眼前一道白色光芒一閃,“咔擦”一聲,面具男子臉上的面具應聲而破,碎成兩片落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