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瑤的矮几突然被誰撞了下,桌上的幾個核桃骨碌碌滾到地上,落瑤正要去撿上來免得旁人踩上去摔跤,核桃卻被一雙三寸金蓮輕輕踩住,嗑嚓一聲,碎了。
順着精緻的錦鞋往上看,一身華麗的紅綢緞裙,濃豔的臉上透着一絲厭惡冷淡,額間一點硃砂紅,十分標誌的一個美人。
落瑤想不出她是誰,但她再怎麼懵懂,也感覺到這個美人來意非善。
落瑤不動聲色地站起來,她討厭別人俯視她,不卑不亢地道:“請問,這位姑娘是何意?”
美人擡起她的小腳,又踩碎一個核桃,彷彿她踩的不是核桃而是什麼討厭的人,冷哼了一聲道:“聽聞有人堂而皇之勾引天君,我到想問問,你又是何意?”
勾引這個詞,最近聽得實在太多了。
落瑤其實有點想不通,雖然她從沒勾引過誰,但是從這個美人咄咄逼人的語氣中聽得出來,這個“有人”,指的應該是她吧。
落瑤還在思考,美人似是對她如此愚鈍有點惱:“這清亁天誰不知道我是老天君定下的兒媳,你有何資格與天君當衆琴瑟相合?我那兩丫鬟從地藏菩薩那兒回來,簡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們可是親眼見你勾搭天君,還牽着他的手不放的。”
一席話點醒了落瑤,她恍然,原來眼前這位就是傳說中的南宮蔓蝶,落瑤記得那次霽月亭擺宴,當時祁遠說她生病了,這位蔓蝶公主確實沒有來,大概是後來聽說了自己與祁遠跳舞,才讓她產生誤會吧。
她這番話說得實在不靠譜,她何曾勾引過祁遠了,那是純粹地表演節目啊。況且,那天在紫竹林,明明是祁遠拉着她去找那兩丫鬟,怎麼變成她纏着他了?再者,什麼叫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們都是神仙啊,當然不像人也不像鬼了。
唔,這個蔓蝶公主,是不是忒沒常識了點?
落瑤正要跟蔓蝶解釋,突然一陣異香沁入鼻間,眼前一閃,祁遠不知何時出現在她們中間,他高大的背影背對着落瑤。
周圍的人頓時吸了口氣,落瑤心想,祁遠走路是否一直用飄的?這麼悄無聲息。方纔還好好地坐在主座上,一轉眼就到女人堆裡來了。
祁遠慢條斯理地撿起腳邊的一個核桃,方纔掉下去三顆,被蔓蝶踩碎了兩顆,還剩一顆。
他吹了吹核桃上的灰,核桃因爲被吹了一下,大概覺得癢,落瑤看見它抖了幾抖。
祁遠道:“核桃碎了不要緊,臉面碎了,就可惜了。”他是在變相提醒蔓蝶不要過分?落瑤心裡一暖。
蔓蝶本想撲到他身上撒嬌,聽聞這句話,頓時白着臉收了腳步,跺跺腳,回自己座位上去了。
祁遠轉過身,深深看了她一眼:“方纔爲何由着她欺負?”
落瑤搖搖手:“沒啊,她沒欺負我啊,只是對我有點誤會罷了,我本來想解釋一下的,誰想到你突然過來,浪費了這個機會。”
祁遠默了默,把核桃塞她手裡,道:“都說核桃補腦,你的確該多補補。”說完不再理她,趁落瑤還沒拿她手裡的核桃砸他,一晃身形不見了。
落瑤張大了嘴巴,他剛纔,又是飄過去的吧。
各位公主抽籤後,選妃大賽正式開始了。
落瑤抽到的是靠中間的號碼,不好也不壞,怡雪的運氣沒有落瑤好,抽到的是第一個,想起前幾天怡雪對她說的話,她正襟危坐,誠心誠意懷着一邊學習一邊欣賞的心情看傳說中狐族的舞蹈。
緩歌凝絲竹,一襲拖曳及地的長裙,本就動人的面容,刻意地上了濃郁的脂粉,眉間畫了一滴嫣紅,用狐族特有的身段婀娜起舞,那腰彷彿沒有骨頭,輕盈不堪一握,怡雪拎起長裙旋轉間隱約露出潔白的足踝,指甲上點綴着點點玫紅,嬌媚但不做作,唔,是個善於掌握尺度的美人。
程譽在此時適當地施了個訣,怡雪的左腳踩到了右腳,果不其然地摔了一跤。
美人畢竟是美人,摔個狗吃屎也摔得非常優雅,一條腿屈着,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雙臂撐着地,就這麼我見猶憐地趴在地上兩眼水汪汪,讓人忍不住憐香惜玉起來,落瑤想如果換成自己摔的話肯定會摔得四腳朝天慘不忍睹。
落瑤覺得怎麼說怡雪跟自己也算是住一個院子的院友,她無動於衷地在一旁乾坐着似乎太世態炎涼了些,於是她微微朝怡雪探出身,對怡雪做了個握拳鼓勵的動作。
豈料,這一個動作落到怡雪眼中卻誤會成了幸災樂禍,想起那天落瑤輕飄飄地說出那句“公主口中的落瑤便是我”,怡雪更覺得這是在*裸地炫耀,當下氣不打一處來,狠狠地瞪了落瑤一眼,哭喪着臉掩面而去。
落瑤心嘆,這姑娘的舞確實跳得不錯,就是臉皮太薄了點。
落瑤下意識去看祁遠是什麼反應,沒想到祁遠正一臉好笑地看着她,彷彿這些都跟自己沒什麼關係,他只當在看戲。
接下來的公主們也遇到的類似的禮遇,有的吹笛時突然高了八個調,有的唱歌時突然變成了男兒聲,平日裡嬌生慣養的公主們哪接受得了在大庭廣衆如此難堪,懵了半響都表演不下去,漲紅了臉手足無措地站在大殿上,還有的直接掩面回去了。
負責製作狀況的仙官程譽,卻依舊端着一張清亁天最板正的臉,一副事不關己秉公處理的模樣。
接着上臺的是蔓蝶。
南宮蔓蝶從小就在天宮長大,仗着老天君老天后的寵溺,養成了一幅目中無人驕橫跋扈的性子,凡事只要稍有不合她意,不鬧到雞飛狗跳是決不罷休的。
她和祁遠一起長大,不只是她,連周圍的人都認爲,她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選,是將來的天后娘娘。蔓蝶越發得意,行事乖張,甚至連她身邊的丫鬟都沾染了仗勢欺人的脾性。雖然她搞不懂每次祁遠見着她爲什麼總是不冷不熱的,但是又一想,祁遠幾千年來不變的表情何曾對人笑過?也就釋然。
誰知,自從她聽說祁遠和那個什麼芙丘國的公主一起演奏了以後,心裡就總是哽了塊什麼東西,不上不下的,很不痛快。
今日一看,那芙丘國的公主也沒什麼特別,還邊吃核桃邊看錶演,一點不顧形象,簡直把這裡當戲院,就是這樣的人,也配跟祁遠一起演奏?
蔓蝶心生厭惡,更加不痛快起來。
蔓蝶選的也是一曲舞蹈,她自小得宮廷樂師指導,受的是最正統的訓練,基本功自然是非常紮實的。
程譽礙着老天君寧仁的顏面,沒怎麼爲難她,就幻化了一個釘子輕輕勾住了她的委地長裙,可是落瑤發現,蔓蝶似乎早有準備,以爲她看見她轉身時偷偷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隨後又怕被人發現了什麼,收了笑容,胸有成竹地把裙襬撕了去,留下被勾住的裙襬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這個笑容沒有瞞住祁遠的眼睛,他半倚着,似漫不經心地瞥了程譽一眼。
程譽心裡暗暗道苦,他覺得這份差事委實不容易,回想起昨晚老天君特地把他召到他的昆須殿,吩咐程譽不要爲難蔓蝶,他自是知道老天君與南宮氏的淵源,不好當場駁了老天君的面子讓自己主子難堪,可他要照顧到祁遠一向剛正無私的形象,他自己的名譽事小,天君的名譽事大,萬不可讓人以爲是寧仁或者祁遠私下授意他放水。
思來想去只好跑去求教梵谷,梵谷君此人有一個特點,就是說話廢話連篇永遠沒有重點,更嚴重的時候,說到最後他已經忘記要表達什麼意思。
但程譽發現這一次,梵谷神君居然一句廢話也沒有說,條理頗清晰地指點他。
據梵谷說,他曾在凡間看過舞娘跳過一種舞,越跳衣服越少,雖然選妃這麼嚴肅的場合不適合跳這種舞,但也可以加以借鑑,讓蔓蝶在長裙中間加了圈可脫卸的縫,被鉤子勾住後輕輕一撕,去掉裙襬就變成一條短裙,恰好露出纖纖玉足,不失體面,進退得宜。
程譽感嘆,這真是一條妙得不能再妙的計策。
正要走,梵谷君又細細叮囑他,這個狀況要做得好關鍵是在蔓蝶,要在被釘子勾住的時候先做幾個撕裙子的動作,若是動作過於利索,會引起祁遠的懷疑,若是動作拖泥帶水,便影響了舞蹈的美觀,關鍵就是要把握這個度。
程譽把話傳給蔓蝶的時候,蔓蝶顯然沒有理解這個度的意思,她認爲既然要撕裙子,那就要撕得漂亮,撕得瀟灑,撕得有氣度。
華宵殿上,蔓蝶一邊心不在焉地跳舞,一邊等着程譽施法,按她的性子,此刻已經等得有點焦躁難耐。
於是,在鉤子勾住裙襬的時候,蔓蝶捏着裙襬瀟灑地一揮,刺啦一聲,長裙瞬間變爲及膝的短裙。這一套動作做得非常利索,不帶半分猶豫。原本的緩歌慢步頓時轉變成熱情奔放的輕快舞風。這個小意外彷彿成了兩種風格的轉折點,不僅沒有出醜,反而錦上添花。
蔓蝶抽空瞄了祁遠一眼,暗自對自己今天的表現打了個滿分。
無疑,蔓蝶算是第一個且唯一一個成功完成了表演,得意地看了一眼落瑤,儀態萬千地走了。
落瑤看看趾高氣揚的南宮蔓蝶,看看滿頭是汗的程譽,又看看面無表情的祁遠,輕輕笑了笑,這個祁遠和蔓蝶,似乎沒有傳說中那麼情誼深厚啊。
落瑤之所以這麼判斷,是因爲她雖然沒見過多少兒女間的情態,但是她知道一對正常的眷侶之間是什麼樣子的,比如她爹爹和孃親,比如她姐姐和姐姐夫,他們之間總有一種說不清的情愫在裡頭,有時候是一個眼神,或者一個笑容,都能讓旁人覺得他們心意相通,這種是一種說不出來又一看就能知道的感覺。
但是此刻,她看得分明,這個蔓蝶嘴上總說着是祁遠的未婚妻,可是看祁遠的樣子,這兩人簡直連朋友都談不上,落瑤甚至覺得,她自己跟祁遠的關係,似乎都要比蔓蝶近一些。
不過這些,都只是她隨便想想罷了。
臺上的一幕幕驚心動魄讓臺下候着準備上場的公主心有餘悸。
聽到報幕的仙使喊自己的名字,落瑤稍整衣服上場了,跟周圍略一點頭,隨後面容沉靜地抱起帶來的古琴緩步上臺。
臺中央有一方古色古香的雕花桌椅,是專爲古琴、古箏、揚琴等表演者而設,位置的角度剛好可以讓上座的祁遠看得一清二楚。落瑤來之前還有些忐忑自己沒有和其他公主一樣爲了巴結程譽獻點奇珍,但根據剛纔的表現來看,似乎程譽並沒有因爲這而對她們另眼看待。
先前二哥送自己來時,也跟她商量着要不要去獻寶貝,她也考慮過,但想到這樣的作爲似乎有違芙丘國文明之邦的國風,而且夫子和爹爹都經常教育自己,要做成功一件事情必然要下苦功夫,而不是想着去走捷徑。
落瑤慶幸自己沒有走捷徑,否則既抹黑了芙丘國的國風,又落得自己不正之名,當下對程譽板正不阿的作風又添了一份佩服。
落瑤並沒有多想自己會遭遇什麼樣的狀況,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當初聽聞這個比賽規則後,她當即決定放棄最擅長的舞蹈轉而選擇琴藝,因爲跳舞畢竟動作太大,若是碰上個狼狽的場面,那必定要在祁遠心裡大打折扣,既然這樣,倒不如留個美好的回憶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