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兒既然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我只希望你能夠看在從小被我們看顧長大的份上,別去爲難你父親。他現在落到這步田地,雖不至身死,但是我想,這恐怕會讓他比死還難受。”
大夫人又開始轉動手裡的翡翠佛珠,口中輕輕念着佛號。
“娘爲何還要爲爹爹說話,爹爹從未正眼瞧過你,這些年你一個人打理着山莊上下大大小小的事務,竭心盡力地爲爹分憂,卻未曾見爹感動過分毫。娘,你從來就沒想不甘過嗎?”羽軒把自己的手按在椅背上,一雙幽深的眼睛望着大夫人。
“不甘,我爲什麼不甘?是我先對不起傲哥,對不起煙雨姐姐的。若不是我有私心,若不是我遲送了一日那畫卷,傲哥和煙雨姐姐便能夠在一起,承昊更不會不能認祖歸宗。”
“娘,你說什麼?李承昊是爹的兒子?”羽軒覺得這個消息實在是太震憾,一時之間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你……”大夫人平靜的眼波終於起了一絲波瀾,擡眼去看羽軒,她未料到羽軒並不知道這件事,不過,既然已經說出了口,她也不打算隱瞞。“承昊是南宮家的子孫。當年,煙雨姐姐進宮之前,便已經不是處子之身。她與傲哥早已……”大夫人說到這,還是有些難以啓齒。一個未婚女子,早早地失了身,並不是一件多麼光彩的事情。“這也是傲哥爲什麼急急地要與煙雨姐姐私奔的原因,若是讓皇上知道煙雨姐姐非處子之身,那便是殺頭的死罪啊!”
“這麼多年來,我總是懺悔。我明明知道一切真相,爲何當時還要鬼迷心竅地做那件事。傲哥信任我,纔會把他和煙雨姐姐未來的幸福交託於我手上,可我卻非要置他們於死地不可。”
“後來,爲什麼……秦煙雨沒有事?”羽軒看了牆壁上掛着的那幅大畫像,孃親兩個字實在是說不出口。想想也知道可悲,自己認了二十多年的孃親,居然不是自己的孃親。
大夫人心下澀然,羽軒可以叫她娘,卻再不願稱秦煙雨爲孃親,可見這個與他沒有血緣關係,又無教養關係的女人,他是極不願意承認的。
“我一直擔心受怕,等煙雨姐姐被接進宮裡之後,我便開始後悔。我怕因爲我的這一私心,害死無辜的煙雨姐姐。一直忐忑地着人打聽宮裡的消息,過了幾天,宮裡傳來消息說,煙雨姐姐毫無疑問地入選,封入蘭妃娘娘,秦家一同入選的還有煙雨姐姐庶出的妹妹秦靜兒。我沒有見過靜兒小姐,據說與煙雨姐姐長得極像,不過比之煙雨姐姐總是少了那麼些靈秀之氣,因爲是庶出便僅封了一個才人。再後來,便聽說秦家大喜,兩位娘娘都懷了龍嗣。幾個月過後,秦家兩位娘娘都誕下皇子,不過,只有煙雨姐姐的孩子活了下來。靜兒小姐的孩子因爲不足月,早產,一出孃胎便死了。沒過多久,傲哥向我家提親。我本是尚書之女,下嫁商家本不妥當,可是爹爹疼我,問我的意思。我自是滿心歡喜的,高高興興地嫁進了水月山莊。可等我進了莊之後才知道,傲哥恨我,怪我當初失信於他。他娶我不過就是爲煙雨姐姐報仇罷了,他對我說,煙雨得不到快樂,我便也一輩子痛苦罷。”
“在我嫁進水月山莊的第三天,也就是煙雨姐姐誕下皇子剛滿一個月的時候,傲哥把你交給了我。他沒有任何交代,只要我把你
扶養長大。一開始我以爲你是傲哥和煙雨姐姐生的孩子。便託孃家在宮裡的人去打聽,宮裡人來信告訴我,煙雨姐姐的孩子很好,養在她自己身邊,連乳孃都未請,是她自己親自哺育的。當時我便猜,你不可以是煙雨姐姐和傲哥生的孩子,傲哥不會捨得讓煙雨姐姐難過,自然不會把孩子從她身邊接走。但是,靜兒小姐的孩子卻死了,而且因爲她與煙雨姐姐一同生產,產下又是一個死嬰,皇上怕不吉利,當即便叫人把那死嬰處理了。我當時便想,你會不會是……是靜兒小姐和皇上的孩子。”大夫人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流露出痛楚和難過,還有深深地愧疚。
“我不敢再叫人查下去,我怕……這是死罪啊!南宮家和秦家都會因爲這個被滅族,我們林家也會牽連進去。再說了,也許只是巧合罷了。傲哥並沒有說明你的來歷,你身上也並沒有任何可以表明身份來歷的東西。可是……軒兒,我現在想想,還是怕,萬一你真是……你和儀琳便是兄妹,你們不能成婚的,爲了以防萬一,你還是……你逃吧,拼盡了南宮家所有的一切,拼盡了娘這一條命,也……帶上羽汐一塊逃。我知道你喜歡她,從你帶她回莊的那一天起,我便知道你喜歡她。可我也知道你父親的野心,他一心想要他和煙雨姐姐的孩子做皇帝。他恨皇帝搶了煙雨姐姐,他便希望自己的孩子篡了他的位。煙雨姐姐不明不白地死了之後,他便是恨,他想方設法鑽營,不惜讓秦家和林家都做了他的墊腳石,他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他和煙雨姐姐生得孩子能夠高高在上,成爲天下的人皇。可是,現在失敗,最心灰意冷的人不是承昊,而應該是他。羽軒,別怪他,他也只不過是一生都得不到自己所愛的苦命人罷了。”
大夫人淚如雨下,羽軒憐憫地看着她。這個女人,一生活在愧疚之中,爲了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放棄了一切,包括該有的幸福。她是一個多麼善良的女人啊,卻因爲愛錯了一個男人,一生都只能與佛燈長伴,守着凋零殘敗的歲月度日。
她並不老,四十歲不到,她的臉上雖然添刻着歲月的痕跡,但臉龐依然圓潤豐滿,風韻猶存。她不是極美的,比之秦煙雨,確實有些差距,但她還是人中翹楚,當年,也肯定傾倒了不少男子的。一生的年華就這樣虛擲了,她居然不恨。
羽軒不由得對她肅然起敬,但對她的做法,還是表示不能認同。恨太苦,愛太累,若能夠一生平淡,無慾無求,生活才能靜好。看着細數佛珠的大夫人,羽軒突然便明白了羽汐爲什麼說但願來生再不與他相遇。若他是她,他也會哪些說的,想愛不能愛,想恨又不能恨,那便不相遇吧!
想到這,羽軒的心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羽汐是愛他的,把他放在了自己的骨子裡,想要忘記卻又不能忘記,所以便企求來生,兩人能夠不再相遇,這樣便可以不相愛了。
不是不愛,是沒辦法愛。所以,她寧願選擇把他忘記。可是……摸着自己懷裡的那個小錦盒,他不想把她忘記,他願意一生一世生生世世與她糾纏。
“娘大概是知道我是不是靜妃娘娘的兒子吧?”斂了自己的情緒,羽軒又用那淡淡地聲音發問。
“是,”大夫人聽到羽軒這樣問,失聲痛哭起來,“我知道,可是我害怕知道。抱來時,你身上還有一塊明
黃色的肚兜,上面繡了一朵蘭花。煙雨姐姐愛蘭,據宮裡的人說,大皇子身上的貼身之物上便每一件都有一朵蘭花的,我回京時曾給知情的人看過,他們說,那朵蘭花與宮裡大皇子身上的一模一樣。煙雨姐姐與靜兒小姐是姐妹,雖然一嫡一庶,但進了宮之後,姐妹兩人感情日篤,相互照應着。他們還說,皇上之所以會寵幸靜兒小姐,還是因爲煙雨姐姐從中撮合。”
“哼,只怕不是撮合,而是找一個墊背的。”羽軒只覺得心裡涼嗖嗖的,畫像中的秦煙雨看起來是那麼的溫柔無害,眉目間輕柔恬淡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清純仙子般的模樣,只怕心裡遠遠沒有她外表的單純無害。她不但利用了大夫人,只怕自己的妹妹也是拿來利用的。
羽汐信中說,當年李承嗣所中之毒並不是秦煙雨所下,極有可以是靜妃所爲,但靜妃並沒有想要毒害李承嗣,她想毒死的人其實是李承昊。若秦煙雨和靜妃真是好姐妹,那又爲何要毒害李承昊。照理來說,當時的太子是李承嗣,要毒也應該毒死李承嗣啊!或者乾脆兩個都毒死,才合情理。另外,關於秦煙雨的死,羽汐也認爲不是皇后所以,極有可能也是靜妃,那麼靜妃爲什麼非要毒死已經形同關在冷宮的蘭妃?
這一連串的疑問都及待羽軒去解,想到自己錯認別人爲親,導致最後也最愛也失去,他便有些氣悶。
“這些都不打緊了。”大夫人聽到他怨恨般的一句話,悠悠地說道:“煙雨姐姐已死,傲哥也心如死灰。軒兒,你和儀琳還未成婚,大錯還未鑄成,憑你的本事想個法帶羽汐遠走高飛不是不可能。娘這兒還有些體己,你們拿着這些錢財,只要能夠逃出宮去,娘給你們準備一艘大船,你們駕了船去尋一座海外的山島,等事情平息之事,再換了姓名回中原。我聽說羽汐在東宮並不得寵,想那太子即便一時生氣,過得幾年便不會放在心上了,到那時,你們想到哪裡便可以到哪裡。”
大夫人抓着羽軒的手,有些急切,眼神裡的熱切,讓羽軒還是很感動。
“娘,你沒有想過,若我帶着羽汐走了,你怎麼辦?水月山莊怎麼辦?”
“我不怕的,軒兒。你自小與我不親近,可是事事還是記掛我,我很高興。可想着你有可能是皇子,我便又惶恐不安,便和你親近不起來。我不要緊的,反正林家早就沒落,在不上朝爲官,我也連累不了父兄。對了,你還可以請靜妃娘娘幫忙,雖然不能拿什麼證明你是她的兒子,可那肚兜去找她,是或不是,我想,她多少都還會是願意幫忙的。有她暗中相處,你和羽汐逃出宮去的機會就大點。”
“娘,你不用擔心這些事的,我也不會帶着羽汐逃。再說了,羽汐願不願意跟我走,還說不定,有些事錯過了便錯過了。”
“對不起,對不起,羽軒,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若我早點告訴你,便不會發生這些事。”
“不,你沒有錯。要說錯,錯的那個人也不是你。”羽汐扶着已經哭倒的大夫人,安慰她道,“我會帶羽汐走的,不管用什麼方式。可是,現在我要先弄清楚,我是不是靜妃娘娘的兒子。”
羽汐跟他說,別讓我恨都不知道該恨誰。所以,他必須查清楚,自己到底是誰,他要親口告訴她,她若要恨,她應該恨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