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自從那日起便以養傷爲由,不再出南風閣了。聽聞,姨娘被責令從今往後不得出府半步。聽聞,葉碧桑在風遠侯屋外跪了一夜,只求着等葉筠一生辰過後再離開。聽聞,這麼一鬧,葉清的勢力已失,葉筠一的世子之位沒了憂慮。
這一切聽聞都讓秦思更加確信,設計一切的高人還有後招。現在一切的好處都被葉筠一佔了,鋒芒太露非良策啊……
秦思的傷原本就不重,葉筠一以內力化開淤血後,不出幾日便大好了。只是這幾日下來,卻是不見葉筠一的影子。
南風閣外,秋風蕭蕭。秦思深吸一口氣,一雙眸子卻不自覺地看向了對面的秋水樓,微微嘆息着。
“小姐,世子這幾日怕是有事忙着,不是故意不來看你的。”天官雖然是侍女,但也看得出來二人之間的微妙,這幾日秦思心緒不寧,怕與世子脫不了干係。
秦思赧然一笑:“本該如此罷了。”
本該如此,他們的身份不允許動情。他的一方勢力,自成一脈。無人能夠奈何他,便是因爲沒有弱點。而秦思,她輾轉保全秦家,亦不能有任何差錯。
天官跟在秦思身後,皺起的眉眼間堆砌着不解。秦思不欲解釋,她伸手撥開額前的碎髮,卻看見了一個不該出現在南風閣的人。
秦思垂下衣袖,罩住了捏緊的手,她對着天官道:“憶卿姐姐的風寒也不知今天好了沒有,我突然想起來了,我們帶來的行裝裡有一味參,驅寒氣極好,你去找出來給憶卿姐姐送去。”
天官聞言點頭,可見秦思一人又頗爲猶豫,秦思側身擋在天官身前:“快去吧。”若是來人不善,那至少不能累及天官。
看着天官走進了南風閣,秦思的背後逼近一道陰冷的聲音:“秦小姐。”
“管家來找秦思,有事?”慢慢回身,迎上管家的眼。她沒有錯過其中的銳利,這個管家,果然不一般。
那管家隨後半躬着身子,恭順如同尋常:“秦小姐,身上的傷可好了?若是好了,也就記得多與世子見見面。”
聞言,秦思心中一頓,這管家這麼擔心她與葉筠一的關係,有何目的?
“管家,你似乎管得有些寬了……”秦思輕笑着往一旁走了幾步,二人之間的距離拉開些許。
那管家耷拉耷拉鬍子,上前一步小聲道:“這並非是小人多事,實在是主上的吩咐啊。”說完,他擡眼看了看秦思的神情。
“主上?主上。”秦思心中翻滾,面色卻不動,原來,風遠侯府的管家竟然是三皇子齊仲天的人,那這風遠侯府還有多少秘密是京城不知的?
今日若非這管家尋來,她的腦中早就忘了京城的是非了。她也忘了,此行是在齊仲天算計之下的,怎麼會容她安樂?
“是秦思眼拙了,竟然不知管家是三皇子的人。”秦思莞爾道,那笑意裡的親近讓管家很是受用。看來傳言不假,這秦家小姐確實是對三皇子傾心不已。
管家低聲笑了笑,嘶啞的聲音讓秦思想要回避:“秦小姐,小人已經拿到了侯府的勢力名單,現在只有一件事情需要秦小姐來辦……”
秦思腦中有些混沌,拿到了侯府的勢力名單,那葉筠一豈不是有危險?她在這一瞬,似乎忘了,她下錯了賭注,自身難保……
“什麼事?”秦思聲音發顫,背上的衣衫被打溼,風不期然地吹拂過來,涼得她身子一縮。
管家放低了聲音:“此事也只能秦小姐能辦了,小人能看出來,這世子對秦小姐是有心的,還勞秦小姐多去秋水樓走動走動,替主子找一樣東西。”
“三皇子要我找什麼?”秦思淡淡應下。
“主上要找一塊黑色竹木牌。”管家低聲道。
“黑色竹木牌?那有何用處?”秦思眼睫揚了揚問道。
管家略一沉思,才粗略答道:“那與世子的身份有關,秦小姐還是莫要多問了。”
葉筠一的身份,世子這一層除外,那就是三少了。秦思眼中一緊,面上卻是脣角勾起,微微頷首道:“好。”
“這木牌,小人尋了許久也沒有蹤影,怕是世子貼身帶着。若是小姐無所獲倒也罷了。若是有,那此大功,三皇子定然會記着。”管家心思玲瓏,幾句話輕重不一打在秦思身上,讓她不得不從。
“我秦家替三皇子賣命,三皇子自然是不會虧待我們。”秦思擡手半掩着臉,撫平耳旁的鬢髮。
管家眼中的精光動了動,暗含着警告,隨後道:“秦小姐放心,秦將軍最近遇到了不少麻煩,但是三皇子答允的事情從未食言過。秦將軍定然會安然無恙。”
“我爹遇到了麻煩?”秦思許久不曾聽過秦朝定的消息了,現在聽來,自然焦慮萬分。她的淡然露出破綻,可那管家臉上的笑意卻深了深:“秦小姐莫憂心,三皇子自會保全將軍的。”
秦思闔眸而定神:“不錯。秦思原本還在想,獨身一人怎麼能幫到三皇子。現在才知道,三皇子早有如此精妙的安排……”
“呵呵,小姐謬讚了,過幾日,還有一事要靠小姐來做,等一切都結束,小人自當送小姐回京。想必那時,秦將軍也能回京與小姐團圓了。”管家說罷欲走,秦思卻忽而問道:“且慢,我還有一事相問。那一日葉清和葉碧桑的計劃,究竟是誰人安排的?”
秦思這一問,分明帶着質疑。知曉管家身份的那一刻,她就猜到了前因後果。清姨娘一房要是當真這麼魯莽,不計較成敗,那也不會等到現在了。這一舉,分明是得失各半,獲利的只有旁人。而清姨娘出事,管家前來解圍,當時覺得奇怪,現在看來,管家是害怕清姨娘說出什麼。
“小姐將來是小人的主子,小人不敢瞞小姐,這件事情是小人的安排。”管家看出秦思的怒意,自然卑微幾分。
秦思輕輕答了一聲,笑着問道:“若是我不曾被世子所救,那怎麼做你的主子?”
責難之意分外明顯,那管家抿了抿脣:“小人就在外頭,自然不會讓小姐受辱。”
在外頭?看來這個管家本事不小。
“小人先行告退了,小姐若是大好了,抽空去秋水樓走走吧。”管家身形遠去,秦思卻從心底泛起了寒冷。齊仲天,當真是個可怕的人。
既然他們讓她往秋水樓去,她便去。
……
葉筠一近幾日都避着秦思,他需要一些時間來想明白,那一日的慌亂和憤怒究竟是爲什麼。在此之前,他不想見秦思……
秋水樓中很是安靜,葉筠一執筆臨窗,畫着院中蕭瑟的秋意。並未緊閉上的木門吱啦一響,葉筠一側耳聽着那腳步,手中的狼毫不停。
“世子倒是好興致。”秦思婉約的聲音響起,讓葉筠一的手不禁一顫,盛開着殘荷的蕭條水池多出一筆來,一個疏忽,這數個時辰的心血便費了。
葉筠一正要將筆放下,秦思卻忽然想到一個法子……
她上前從葉筠一手中接過狼毫,執筆略微低吟,下筆寫道:“山高月小,水落石出。清風徐來,心若碧池。絲竹管絃,幽幽低吟。秋水伊人,宜室宜家。”
葉筠一輕輕吟誦着這與畫中景物並不相稱的詩句,秦思一笑,往一旁挪了半步。她輕輕拉起葉筠一的手,紅脣不動,那神色自若,好似此刻她獨身傲立,並未牽起葉筠一的手。
手被柔軟的拉扯着,葉筠一先是揚眉欲問,卻見秦思口裡隨意搭話道:“世子覺得這詩提的如何?”
手心一麻,秦思的微涼手指在葉筠一手心裡划着。葉筠一當下凝神,一邊隨口答着秦思的話,一邊在心中記下秦思再手中寫的字。
“雖然不甚應景,卻是難得的清雅。”葉筠一默唸着秦思劃下的數字,一四,二五,三三,四八。這是什麼?
“今日秦思是特來拜謝世子的,若是攪擾了世子的雅興,還望見諒。”秦思不動聲色鬆開葉筠一的手,斂袖福身。
手上豁然一鬆,卻讓葉筠一失神片刻。他收起桌上的畫,淡聲道:“秦小姐多禮了。”
秦思不敢直接與葉筠一說話,若是先前無知,現在明知身後有人注視着,她便不敢冒險了。只能藉着這首詩告訴葉筠一某些事情,可是,他明白嗎?
“那秦思就先走了,這詩,還煩請世子替我潤色幾筆了。”秦思盈盈退下,葉筠一注視着她的背影,直到融進了秋色裡,才收回目光。
一掌揮去,將屋內的門窗齊齊封死,葉筠一轉身回到桌前,將畫展開。
詩,和數字……
葉筠一凝眸將詩句繁複低吟着,他眸子透着清亮,有一絲思緒險些就要抓住,再定神時卻消失不見。他獨自坐着半個時辰,手腕一抖,桌面的茶盞打翻,淋溼了字跡。
他明白了,原來是這樣。
一四,小。二五,心。三三,是管。四八,爲家。一句詩裡藏着一個字,串聯起來正是——小心管家。
小心管家?!
葉筠一心中凜然,早就發覺侯府中有些詭異,原來查了那麼久的內賊是他……葉筠一將手放在畫上,一陣清淺的白氣騰起,葉筠一起身離開,而那畫上哪裡還有半點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