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勸誡

金氏的喪禮辦得很是隆重, 連皇帝也親自去弔喪了,給了壽寧侯府極大的尊榮,張音對外宣稱哀痛過甚, 病倒在牀, 就沒有去張府, 外人都傳言皇后是個極其孝順的人, 劉瑾把這話傳給張音聽, 張音嘲諷的笑了笑。

劉瑾素來知道皇后與孃家的嫌隙,也不多言,只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底。

坤寧宮的殿外有一個百年老桂樹, 金秋時節,桂花正開的旺盛, 一簇簇淡黃色的花朵掛在枝頭, 香飄千里, 每年桂花飄香也正是鄉試放榜的時間了,這唐伯虎現在該是解元了吧, 想到這裡,張音問道:“之前讓你關注應天府鄉試放榜情況,如何?”

劉瑾忙道:“奴婢早已打探清楚,應天府今年的解元是一個叫做唐寅的人。”

“哦。”張音點頭。

劉瑾又道:“聽說這個唐寅爲人放浪形骸,不拘小節。”

“或者有才之人都有些與衆不同的怪癖吧。”

這樣看來, 唐寅明年將會來京城參加會試, 張音實在不忍看他後半生潦倒不堪, 還是決定提點提點他。

唐寅這人喜歡上酒樓、逛妓院, 只需派人盯着京城最有名的酒樓與妓院, 守株待兔,一定能找到唐寅。這事情她也不吩咐劉瑾去做, 只是交代張鶴齡派人看着。

張鶴齡真愁着不知道怎麼討好姐姐,如今張音有事情要他去辦,還不給辦的好好的,他派了人日夜守在酒樓、妓院門口,只等着唐伯虎上門了。

張音漸漸把這件事放下,宮中的日子平淡如流水般過去,轉眼間就到了弘治十二年。正月十四是太康公主五週歲的壽誕,朱祐樘對這唯一的女兒寵愛異常,早早就吩咐了下去要給女兒辦一場熱鬧的生日宴,張音本來不想這麼鋪張,朱祐樘卻道:“秀榮身子弱,以前的生日宮中從來沒有辦過,太委屈她了,現在她五週歲了,身體也比以前好多了,正該辦一場隆重的生日宴。”

張音想一想也是這個道理,小兒夭折率高,五歲以前是一個坎,女兒過了五歲,以後會更加健康成長,這也是值得慶祝的事情。

正月十四日那日,朱祐樘與張音在西苑宴請皇親國戚、達官貴人,朱祐樘招待官員,張音則在後殿宴請衆夫人,她讓人帶着女兒過來,衆人紛紛恭賀泰康公主芳辰,誇讚恭祝聰慧無雙、舉世罕見,張音看着胖乎乎的女兒,可愛美麗算得上,用無雙、罕見太過誇張,但她仍然很開心,並且在心中認爲自己女兒是世間最可愛的女孩子。朱秀榮畢竟是小孩子,過了一會兒就不賴煩了,張音便派人送她下去了。

到了夜間,又放起了煙花,在西苑的上空綻放,張音舉頭望着這朵朵煙花,不禁嘆息:“真美!”

朱祐樘抓住她的手,看着她,道:“願年年有今日。”他的眼睛裡閃着星星點點的光。

此時此情,張音十分感動,摸摸地靠在他的肩頭,兩人一起舉目望向空中。

太初宮後院。

是夜,李廣替泰康公主做完了祈福的法事,懶洋洋的靠在躺椅上,喝着小酒,看着煙花,他總覺得少了點什麼,於是,招來一個小太監,讓他去把鄭金蓮找過來。

鄭金蓮很快就過來了,她披着銀紅色鑲白狐毛的大氅,頭上則是戴着滿堂嬌的分心,打扮的富麗堂皇的,乍一看,還以爲是哪位得寵的妃子娘娘呢。

李廣素日喜歡她打扮的齊整的樣子,因此常常送她金珠綢緞,鄭金蓮輕輕地走過去,拿起酒壺給李廣滿上一杯,她身上的幽香傳來,李廣陶醉地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金蓮兒,你用的是我上次給你的香吧,這可是波斯國傳來的,連皇后那裡都沒有二兩,卻讓你得了。”

鄭金蓮親自給他餵了一杯酒,媚笑道:“仙師您對我最好了,就讓奴家好好伺候您吧。”

李廣拉着她的手摩挲,“你知道就好,只要伺候好了我,要什麼沒有呢,包你日子過的比皇后還舒服了!”

鄭金蓮嗤笑道:“得了吧,你也就是在我面前說說,到了皇后面前,你還不是裝鵪鶉!”

“啊!”鄭金蓮驚叫一聲,李廣突然用力把她推到地上,她的膝蓋磕傷了,李廣狠狠地罵

道:“賤人,你今日是存心惹我生氣嗎?”

鄭金蓮的眼圈紅了,淚水瑩瑩,“奴家只是不忿,皇后她也是小戶之女,未進宮之時身份與我沒什麼差別,可是現在呢,她高高在上,能夠決定我的命運,而我只能像個螻蟻一樣任人踩踏,”她伏在李廣的胸前,淚水漣漣,“仙師,奴家是你的女人,你難道不能替奴家出一口惡氣嗎?”

李廣有些飄飄然,加之這些年他順風順手,又深得朱祐樘的寵愛,人人見了他都尊稱一聲仙師,他只在皇后身上吃過苦頭,聽着鄭金蓮這樣說,他不禁沉思起來。

鄭金蓮見他半天不開口,又流淚道:“罷了,仙師還是不要爲我得罪皇后了,就讓奴家自身自滅吧!”

李廣替她擦擦眼淚,笑道:“這也不是難事,我正要報皇后當年鞭笞之仇。”

“嗯!”鄭金蓮心滿意足的點頭,也不枉她白白的陪這個閹人了。

唐寅是開春後來到的京城,張鶴齡的人等到他後,立刻彙報給了張音,張音已經十幾年沒有見唐寅了,一時之間卻不知道怎麼處理這件事情纔不算是唐突。

張鶴齡道:“那唐寅意氣風發,風流不羈,與他同行的還有江陰人徐經,這兩人來京城後,四處會友,徐經有錢,人又大方,如今兩人在京中有頗有盛名,京中傳言這兩人會試必中。”

“你替我傳話給唐寅,約個時間,就說是故人相見。”

“這不太好吧,若是陛下知道了……”

“你找可靠的人去辦,做的隱蔽點。”張音本身對唐寅就沒什麼愛慕之情,當年與他私定終身的事情,現在想來就是小孩子之間的玩笑話,她只是不忍唐寅落到後來的悲慘境況。

到了約定的那一日,張音過了晌午纔出宮,她是皇后出宮自然也無需別人同意,只說是昨日晚上夢見母親,甚是想念她,因此要去壽寧侯府祭拜,也不張揚,只帶了幾名侍衛悄悄的去了壽寧侯府。

先去家祠祭拜了金氏,張音只見了兩個弟弟弟媳,然後只留在鶴齡一人說話,鶴齡道:“已經安排好了,我親自守着,不會有閒雜人等過來。”他把張音帶到府後一個偏僻的亭子後就離開了。

唐寅拿着酒杯,抿了一口酒,然後一飲而盡,道:“好酒,好酒!”

“那是當然,這可是內造的桂花酒,市面上可是買不着的!”身後傳來一個幽幽的女聲。

唐寅回頭,也不多驚訝,只是淡淡地說:“不知我該叫你張小姐,還是皇后娘娘?”

唐寅今年也有三十歲了,他這些年境遇似乎是不太好,兩鬢已經染上了點點白霜,他的眼睛也包涵風霜,不似十幾年前少年初遇時的清澈了。他見張音盯着他瞧,又笑道:“清朝攪明鏡,元首有華然。愴然百感興,雨泣忽成悲。”

張音心中一酸,換了個話題,道:“我該恭喜你呀,唐解元!”

唐寅微笑:“家道中落,若不是爲了生計,誰願意收這浮名的束縛?像柳三變一樣做個白衣卿相已不是更好?”

張音道:“柳三變科舉失意,纔有忍把浮名,換做低吟淺唱的感嘆,你如今高中解元,前程可期,是萬萬不能相比的。”

兩人沉默了下來,好一會兒,唐寅打破沉默,“李園園的事情,我很抱歉,知道你過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張音真心實意的說:“我過的很好,你呢?”

唐寅慢慢地講訴他這些年的際遇,有悲傷的事情,父母妻兒皆過世;也有快樂的事情,遊歷過哪些地方,結交過哪些有意思的人。張音微笑着聽他訴說,兩人就如同多年未見的老朋友一般喝酒聊天。

唐寅看着杯中澄清的桂花酒,笑道:“這內造的桂花酒雖然好,然還是不及江南的桂花酒清甜,那年我去杭州,在西湖邊上的一家小酒肆喝過的桂花酒纔好喝呢,提着一壺酒,漫步蘇堤之上,在月色之下,聞着桂香、荷香,真是人生一大樂事。”

張音聽得出神,心中嚮往不已。

唐寅突然說:“你後悔嗎?”

“恩?”張音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咳,我說傻話了,你今日找我有什麼事情?”

張音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自你與徐經進京後,行事太高調了,容易引起禍患,你在會試之前別出門交際了,閉門讀書吧。”

唐寅側目:“可是我們得罪了什麼人,你聽到了什麼風聲?”

張音道:“洪武年間的南北榜案難道你忘了嗎?南北舉子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你們如此高調行事,被有心人捉住把柄,該怎麼辦?朝廷爲了平復民間的輿論,就算查明事實,也會權衡處理,屆時吃虧的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