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漾沒見過聶皓髮這麼大的脾氣!他一向說話簡潔利落, 不夾雜任何情緒,且惜字如金。而現在語速像開機關槍一樣快,像是積攢了一整晚的憤滿情緒, 一下子似火山爆發了一樣洶涌!楊漾打了一個寒顫, 差點連電話都摸不穩了。都不知道揀哪一句反駁過去。
至於這麼生氣嗎?和冉心見個面會少塊肉?她腦袋裡嗡地一聲響, 理不清思路了:我有騙他嗎?我那天說得很清楚呀——冉心後天回去, 想跟他見個面。然後, 我就問:你後天有沒有空?我傳達的意思哪裡出錯了?要是不想去,他咋不當場拒絕?難道他當時不明白今天是要和冉心見面?他答應下來,以爲是和誰見——是我?
真是個大誤會!
我約他做什麼?
聶皓的最後一句話讓楊漾惱怒地想撞牆:我有自認爲他喜歡我嗎?我和他什麼樣的關係, 什麼樣的位置,我自己掂不清楚麼?可見, 他骨子裡還是把人瞧得很低。虧他還是咱們集團的總經理呢, 情商還這麼低!還以爲他換上西裝打上領帶辦起正事來了, 人就會成熟多了,哪知道跟以前一樣混帳!發起脾氣來跟個小男生一樣不分青紅皁白, 不講理。
聶皓根本沒有給她辯解的機會,電話啪地一聲就斷掉了。
楊漾氣極了,東看看西看看想尋樣東西出來。心情差時,手特別癢,想找樣東西砸一下。她發火時有保持極高理智, 價值超出20元的東西就捨不得下手。像生氣砸手機, 砸電視的事絕不可能在她身上發生。只可惜, 房東太太的那隻白貓沒來, 不然她要花大手筆給它畫上兩隻熊貓眼, 出出氣.
她決定去冰箱裡把剩下那個冰淇淋吃掉。打開一看,裡頭煥然一新, 被徹底地清洗了一遍,原先最令她頭疼的結了冰壁的抽屜也被清除掉了。並且還加了一些冰淇淋,蘆檜果汁和杏仁露。冉心在裡吃了一個冰淇淋,就補了一堆。多好的女孩啊,從這一點看就知道是個知道感恩的人。
楊漾越發地對冉心同情起來。吃着甜得發膩的冰淇淋也有點食之無味。她到哪裡去了呢,快十一點了還不回來。難道我安排他們見面真是個錯誤?正想着,房東老太太在樓下跺着喲喝:“二樓的,下雨了,陽臺上的衣服還不收!”她很喜歡這樣喊話,且分貝控制靈活。比如:她喊,“三樓的,電費就差你的了!”,聲音能讓全棟樓至全巷的人全聽見,搞得人家就絕不好意思再拖欠下去。
楊漾把門一打開,感覺風嘩啦啦地涌了進來,吹得她的褲腳直打顫——已經有秋的涼意了。雨已經開始下了,噼哩啪啦地像灑豆子往下倒,遠處馬路上的車喇叭聲此聲彼伏,車燈在夜雨中飛快地劃出一條條交錯的線來。她抱上衣服進門,憂心起來:冉心咋還不回?她的東西都在這裡,能到哪裡去呢?叫我到哪裡去找呢。再打她的電話,還是關機的。這丫可真任性,不就是招楊二那小子不待見麼,有必要玩半夜失蹤不?真的是花季的脆弱小孩呀。
她後悔了——早知道他們倆的事這麼複雜,就不應該插手的。
冉心在半夜回來了。楊漾睜着惺忪的眼睛從牀上爬起來開門時,看眼前人落魄似落水鬼,差點嚇一跳。她衣服都溼透了,黑髮緊貼着腦袋還滴着水,抱着手臂,縮着身子瑟瑟發抖。看到楊漾,一出口便是帶着嬌弱的哭腔:“漾漾姐……”
楊漾覺得心疼。替她調好溫水洗澡,然後進廚房給她煮了杯可樂煮姜。她洗澡換了衣服後,抱着杯子坐在沙發上,眼睛發癡地看着牆上,半晌,她輕聲對楊漾說:“這麼晚了,我真的夠麻煩你的。去睡吧。”
看不清她有沒有哭。楊漾嘆了口氣,忍不住問道:“今天……”
冉心頭側向一邊,聲音裡透着沉沉的疲倦:“我很累。”
愛情會讓人成長,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前兩天還活潑得像只燕子,現在一下子被霜打焉了。楊漾想,沒什麼的,人總會經歷這麼一個時候的。話說回來了——楊二對她說什麼了?
楊漾拍拍她的肩說道:“一起去睡吧,想多也沒意思。”
冉心搖頭,語速緩慢:“現在快四點了,我要趕七點半的飛機回學校。時間不多了,我也睡不着。”
“這麼趕?不能晚一點,不是說中午還有一趟麼?”
冉心不再答話,只揮手示意她進去。
楊漾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很不放心,決定送她一程。六點鐘起來時,由於整晚忽睡忽醒,簡直打不起精神,腦袋很重,暈乎乎有點扶不住牆。冉心揹着禮李包,與她一齊下樓。楊漾與她說話,她都似聽不見,根本不答話。一上出租車,她便趴在楊漾的肩上睡着了。快到機場了,還在沉醒中。楊漾推醒她時,才發現她臉上通紅。用手一探額頭,滾燙火熱——小丫頭髮燒了。
楊漾說:司機,掉頭去醫院!
冉心倔強地說:“不要!發點燒沒關係。我不能再多停了!下車!”
楊漾拗不過她,只好與她一起下了車。她的精神狀況很差,整個人反應比以前遲鈍了許多。在人羣中稍微與人碰一下肩,便有點穩不住身子,似要暈倒過去了。她說:非回去不可,已經拖了三天了。到明天要參加民族舞蹈大賽,這已是決賽了!兩人在檢票口話別。楊漾心疼地拉着她的手說:“要坐五個鐘頭,你撐得住麼?”
冉心淺笑:“沒問題。以前來月經時,疼得在牀上打滾整整一夜,第二天照樣撐着跳舞。那一次還拿了個獎呢。這一次參賽很重要,獎金很高,電視臺直播,他可以在電視上看到我。”
她改口不說阿爹了,'他'字說的極輕,像怕會牽動自己傷口。這丫頭承受過困苦比楊漾想象中的多,她很堅強,但唯獨感情是軟肋.
楊漾做了個勝利的手勢,說再見,轉身往回走。
這時,冉心又叫住了楊漾,沉默半晌,擡睫盯住她的眼睛:“漾漾,你愛上了他,是不是?”
他顯然是指聶皓。這個問題好像有點突然,但冉心似乎是想了很久才問出口的,可見並不突然。楊漾心裡無端地慌張起來,便說:“瞎說什麼!我怎麼可能……”有點越抹越黑的感覺,她又糾正道:“像你阿爹那樣家資產上億的人誰不喜歡?我貪財,當然喜歡有錢人!但不是你想的那種。我有男朋友了,他除了沒他有錢,其他的比你阿爹好一千倍!”
冉心吸了吸鼻子,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你以後會愛上他麼?”
剛剛問的是過去與現在,現在問的是將來時。楊漾怕顯得自己不夠堅決似的,像撥浪鼓一樣的搖頭,大聲說:“我會愛上他?我瘋了嗎?我過兩天都要搬去和男朋友同居了,下半年要訂婚,你說呢?跟你阿爹真是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事。”
話剛畢。一個人已上前來,不聲不響地出現在她們身側,好像是聽完楊漾的話才上前的——本來他是不願打擾她們說話。楊漾的話自然讓他覺得非常刺骨,傷人。聶皓看着冉心,慢慢地握住她的手,輕輕地給了她一個擁抱,說:“昨天心情不好,我很抱歉!小小,給我一點時間。”
這個擁抱足以化解所有的委屈。冉心在他的肩上擡起頭來,眼淚已經撲簌着落了下來:“不怪你。是我不好,太着急着面了,沒有考慮你的感受。真沒想到你會來送我,真的太開心了……”一會,已泣不成聲了:“以後,我可以叫你皓哥哥麼?”
任何人都經不起她這樣哭,心都會軟下來。楊漾有點感傷地掉過頭去,你們都是沒錯的,錯的是我。中間人難做啊!
冉心哭得梨花帶雨依依不捨地上了飛機。
楊漾和聶皓並肩站着,一直看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見,纔回過神來。在熙熙攘攘的人羣中,他們倆互相看着,沉默地像兩座石雕。洶涌的人潮把他們重重包裹,可彼此什麼都聽不到,只怔怔地鎖住對方——就像面離分別,後會無期的戀人。楊漾以爲他像昨夜一樣大罵她一通,可他只是望着她。讀不懂聶皓的眼神,只覺得這目光中夾雜了失望,憂傷,然後視線越來越遠,越來越陌生,從她身上穿透了過去,甚至連指責她的興趣都消失了。記得她剛剛說——愛上他,我瘋了麼?他除了有錢還有什麼?在目光完全冷卻下去之前,聶皓轉身離開了,匆匆匯入人流之中。
機場大廳正門口一左一右有兩個旋轉門。透過琥珀色的玻璃門,可遠遠地看到廣場上的噴泉已已經打開了。聲音淹沒在這晨曦中,水撲哧噴着躍到半空中又落下來,像另外一個人在掉眼淚。
聶皓向左,楊漾往右。
儘管他們還會在同一個地方碰面,但再見面已是無瓜葛的陌生人。
以後若會想起來——誤會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楊漾覺得意興闌珊,想去走走。無奈已是上班時間,只好昏沉着腦袋,回到辦公室裡打了卡,又去53樓總經理辦公室裡寫東西。所幸,那篇文章已是要收尾了。不然老呆在那裡,面對着聶皓那樣撲克臉怎麼受得了呢?她心裡有點遺憾,和這小子建立了這麼久的革命友誼沒想到就破裂了,真是不上算啊。
又過了一日,終於是下樓來回歸原位了。走時竟然也沒有看到那張撲克臉。她抱着文件夾,重重地吁了口氣——能和楊二解釋一下,修補一下關係麼,但還有什麼好說的呢。難聽的話都說絕了。
楊漾心情壞到極點。但她凡事都容易想通,便決定忘了這回事。
沒想到工作上又有了大麻煩。
混混噩噩地到週五時,她接到一個陌生的電話,對方客氣的要命:“楊漾小姐,您好!我是明申集團的宣傳策劃主管,之前我的下屬有和你聯繫過的。你的文檔可以發過來了,價格我們可以接受。”
明申集團?這名字好像很耳熟。楊漾相當驚訝,對方沒說錯她的名字呀,有這麼巧的事?她說:“你沒有打錯電話吧,我並沒有東西要發給你。”
對方有點費解,想了一下說:“楊小姐,不要太貪心了!5萬已經夠高了!您放在自己手裡也是廢紙一張。你發來的EMAIL裡敲定了價格,現在又變了,您不能一而再而三的悔約。”
楊漾越來越摸不着頭腦了,我發了EMAIL給她?什麼時候?我這兩天都沒打有開郵箱啊,那個郵箱是長年沒怎麼動的,因爲一向沒什麼重要郵件。
那人耐着性子說:“最後一次,再加2萬,如果您不願意就算了。”
楊漾還想問出點什麼,那人說:“好好考慮,晚上八點給答覆。”神經病!那人掛了電話後,楊漾想,肯定是錯了,有人肯定跟我叫一模一樣的名字。但她還是禁不住好奇地打開了自己的郵件。一看,嚇一跳。裡面來自三封新浪VIP用戶的郵件信,莫非真是明申集團員工的郵箱?上面的內容很簡短:公司高層對您的提議很感興趣,爲慎重起見,請發策劃書的一些內容試讀!
第二封:經考慮,決定買下來,請把您的要求和帳號發過來.
第三封:呵呵,您說的價格有點超過它本事的價值了.具體電話商量.
楊漾想了半天,也沒想通——誰在用我的郵箱與明申集團的人聯繫?我的天,難道我夢遊做了什麼不法勾當了嗎?我手頭上有什麼值錢的策劃書我不知道,還價值7萬啊.真他媽的邪乎了!我的郵箱難道被人動過了嗎?可這些郵件怎麼辦呢?要不要刪掉?
她心裡沒了主意。身正不怕影子歪,自己沒做壞事,也不怕別人陷害。
第二天上班,伍麗靜把她叫到辦公室裡去,把她在上面寫的那篇文章提了一些修改意見,但大致已經沒有什麼問題了,要改的是做一些細節上的修飾。她還破天荒地誇獎了她寫得不錯!以後會撥一個欄目專門給她寫稿。楊漾心裡落下了一塊大石頭,然後拍馬屁:謝謝,都是主編您指導有方啊!
回到座位上喝着茶把文章又讀了一遍,她突然想到郵件的事,就順手把郵箱打開了。這回更離譜了,郵件回信說:文件已經收到。交易已成功,錢也已經到帳,請查帳!她傻掉了,我要不要到銀行查查錢。要真多出七萬塊錢怎麼辦?
她心裡忐忑了一天,終於熬到了下班時間時間,收拾東西準備走時。總經理秘書室的電話打到主編室。楊漾被告之:總經理找她談話!五分鐘之內上去53樓!
楊漾這回真的開始擔心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不是有人在陷害我啊。她一上去53樓,秘書室的門敞開着,秘書們都提着包是下班準備走的樣子,卻又沒打算離開,嘰嘰喳喳地站在那裡正小聲地聊天。看到她來,全都閉嘴,鴉雀無聲。
楊漾覺得氣氛有些詭異。敲了總經理室的大門,一進去發現坐了不少人,總裁居然也在!總經理從坐在正中間,其餘的是前期策劃開發部的成員。楊漾一下子見到這麼多高層人士,被這陣勢嚇壞了。特別是聶皓一臉焦頭爛額的樣子!
楊漾站在他們面前,聽到聶皓對他們擺擺手說:“我想和她單獨談一下。”
人嘩嘩啦啦地站起來,一齊掃了她一眼,便都往隔壁接待室去了。
楊漾交叉着雙手,侷促不安地說:“什麼事啊?”
聶皓陰沉着臉沒有說話,只揚手打開打火機,點燃了一根菸,慢慢地吸了一口,在煙霧中地盯着她,以一種像重新認識一個人的目光從頭到腳地審視她,目光似深秋的冰霜。他意味不明,低聲問道:“楊漾,你真的很缺錢?”
楊漾被他看得心裡發毛,心裡有了種不詳的預感,不明就裡地說:“沒有啊。”
聶皓重重地吸了一口煙,臉色更加地難看了。“啪”地一聲,他‘霍’地站起身來,把那份溫泉與酒文化的設計策劃書扔在她面前:“說,爲什麼!你缺錢可以跟我說,爲什麼做出這樣的事!是缺錢還是貪錢?你的話果然沒誇張!你從什麼時候開始跟明申集團的人聯繫的,還是一開始進入這個公司就是這個目的。我真是想不到這是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