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退休是勞動法的規定,是每一個職工最後都要經歷的事情。感覺再鬱悶,又能怎麼樣?
這一天鬱悶的謝晉元出去散步,不小心崴了腳。醫生說,是輕微骨折。要他在家好好休養。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謝晉元家裡養病,更加煩悶。
聽說他受傷,曲子文來家裡探視。曲子文年齡比謝晉元大一歲,也已經退休。他有經驗,知道每一個剛退休的人都需要有一個適應的過程,於是就開口勸道:
“老謝,你不要鬱悶了。你的這輩子過的夠不錯的了。幾十年來廠裡和家裡的事情都順風順水,現在你大女兒和大兒子大學畢業後都去學校當了老師,老三從部隊轉業回廠當了電工,子承父業。三兒子和小閨女也都進廠當了工人,你自己現在也享受一個國家幹部退休待遇,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你看看我,我的文化程度也比你高,我還在朝鮮戰場上流過血,立過功,可是呢,因爲曾經被抓過壯丁,檔案中就有了污點,*****中還遭罪,到退休還是一個普通工人待遇。”
謝晉元嘆口氣,說:“不是我不滿足,是覺得這次退休有點窩囊。你說,我從戰爭年代過來,到廠裡幾十年,從開機器到爬梯子架電線,從來沒受過傷。這次只是出去溜達了幾步,平地上卻被塊轉頭把我骨折了。”
曲子文安慰說:“這是你該着了。人活一輩子,頭疼腦熱,摔打磕碰都是免不了的。只是這個事情發生在什麼時間,誰也不知道。”
曲子文的話,讓謝晉元想開了。人生在世誰能沒有個什麼倒黴的事情呢。他心情舒暢起來。
但是,他在工廠裡工作了三十多年,受黨的教育三十多年,和廠裡許多老工人一樣,對工廠有極其深厚的感情,已經形成了以廠爲家的牢固觀念,不管廠裡對自己怎樣,他還是一心想着有機會還能爲廠裡乾點什麼。
現在,爲了家裡的小女兒能夠趕上頂替接班這個末班車,他提前退休了,每天在家裡無所事事,正感到煩悶,許楠再一次敲開了他的家門。
“謝科長,我這次來是想請你去和我一起幹,你看行不行?”許楠開口邀請道。
“跟你乾沒有問題。” 這次謝晉元爽快的答應了。
“我去了具體幹什麼呢?”
謝晉元問道。他知道這是人家照顧自己,但是自己要心裡有數,不能白吃飯不幹活啊。
“具體的活不用你幹,都有人幹了。但是他們乾的活行不行,需要有個人把關。我想請你去把關,你只管做驗收。有不合格的,就讓他們返工。”許楠說。
工程驗收,也就是現在的項目監理。許楠手頭的項目多,但是他沒有時間在每一個項目都去親力親爲的檢查驗收。但是如果不去吧,又怕工程出漏子,萬一出現一個豆腐渣工程,自己要擔責任的。他以前就認識這個老謝,很佩服老謝的正直,十分信任他。以前曾邀請過,不過老謝拒絕了。那時候還沒有退休。本來以爲還有幾年,沒想到老謝提前退休了。聽到這個消息後許楠喜出望外,認爲這個人是最合適的人選。於是請他出去到自己承攬的工程當項目監理。
謝晉元覺得許楠給自己安排這樣的活兒,很合適。他帶着感激的心情投入到新的工作。
許楠承攬的工程,主要在縣城附近。謝晉元每天騎着自行車去工地,檢查施工情況。遇到看不過眼的,還親自上手。後來,有個人對許楠抱怨說:“許老闆,那個謝師傅,檢查的太細,太不相信人了。”許楠找到謝晉元,對他說:“謝科長,你檢查工程的時候,把重要的地方檢查檢查就行了,不用每天都盯在工地上。那樣你太累了。”
謝晉元笑笑說:“我沒事兒。不檢查細一點,我實在不放心。我自從參加工作以來,從來沒讓人在我的工作中挑出過毛病。你把活兒交到我手上,不能在我手上壞了名聲。”
許楠無奈,只好放手不管。他知道,所以信得過謝晉元,正因爲他的活兒細緻,不會出錯兒。
謝晉元給許楠打工,沒有提到要多少錢報酬。許楠也沒有提。二人有些心照不宣。實際上許楠也沒有虧待謝晉元,給他的工資比廠裡的工資翻了幾倍。這讓謝晉元很感激。這份收入,極大的改善了家裡的經濟狀況。他用這些錢,添置了冰箱、電視機、洗衣機等家電,給小女兒備好了嫁妝。
雖然這些錢對於謝晉元來說,算是不少了,但是許楠知道,自己給的還是太少了。因爲,要是在外面請一個謝科長這種水平的項目監理,要花翻倍的錢。許楠是經商的,在商言商,佩服謝晉元是一方面,廉價勞動力也是一方面。
這一天,許楠通知謝晉元,科裡村一棟樓竣工,讓他去看看,也就是驗收。許楠的意思,是走個過場就行了。因爲這樣的樓房,在許楠手裡根本不算什麼大工程,包工隊幹起來也是輕車熟路,不會有什麼問題。
謝晉元到了現場,發現這是一棟三層的辦公樓。他走進樓內,仔細的檢查起來。
這棟樓很簡單。設計規範,每個房間都方方正正。施工也不錯,照明線路、開關、配電箱佈設規規矩矩。敲敲牆壁,沒有空鼓。門窗開關正常。
他踏上樓梯,上了二樓。樓梯設計也合規矩。謝晉元點點頭。這棟樓的設計和施工都沒有什麼毛病,很不錯。不知道是哪個包工隊做的工程。
然而,當他上到三樓,立刻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兒。他立刻掏出捲尺,四下測量。
然後擡頭髮現,頭頂上有一根大梁位置不正。
他再次測量之後,確認的這個不合格的地方,然後回去告訴了許楠。
第二天是星期天,他上午沒有去工地,在家裡幫着蘭妮兒殺雞,準備午飯。
這時候,有一個人來到家門口,問道:“謝科長在家嗎?”
謝晉元應聲而出,問道:“我在。你誰?”
這個人說:“我是孫新民。有事兒找謝科長。”
謝晉元不認識他,但是還是讓進屋裡來。這個孫新民一進來,二話不說,掏出一個塑料袋,裡面滿滿一袋鈔票,全是十元,一匝一匝的,看樣子至少有幾千塊。
他將錢向謝晉元面前一推:“謝科長,這是給你的。”
謝晉元莫名其妙,問道:“你是誰呀?爲什麼給我錢?”
“是這樣。”孫新民說:“科裡辦公樓過程是我包的。工程上出了一點差錯,請謝科長高擡貴手。”
謝晉元這才明白。立刻嚴肅起來,板着臉將這包鈔票推回去,說:“這錢我不收。你拿回去。”
孫新民急切的說:“謝科長,請務必收下。再說,大梁只是有一點偏差,不影響使用,也不算大毛病。”
謝晉元嚴正的說:“那根大梁是主樑,它不正,整個樓頂都受影響。萬一有一點震動,就會倒塌。你還是回去返工吧。”
孫新民尷尬的說:“謝科長,整個大樓已經竣工,拆掉大梁的話就等於將大樓拆掉重建,我實在負擔不起啊。”
謝晉元說:“你現在拆掉,損失的是錢。你要是不拆掉,將來會出人命的。那時候你會坐牢的。”
孫新民看見這個謝科長油鹽不進,無奈的嘆口氣,默默的收起這包鈔票,離開了。
蘭妮兒進來,對他說:“你真傻。這麼多錢你都不要。”
謝晉元搖搖頭:“這是人命關天的事兒,這個錢咱們不能收。”
蘭妮兒不滿意的說:“要是真的出了事兒,也是包工隊的責任啊。和你有什麼關係?”
謝晉元鼻子哼一聲:“沒關係?沒關係他會送錢給我?”
謝晉元也不是很清楚驗收人在一個項目裡需要承擔多大的法律責任,但是有一點他很清楚,人家不會平白無故的給自己送錢。人家送錢當然是爲了花錢消災。這個災難道是花錢就可以消除嗎?那絕不可能的。所謂花錢消災,不是真的把災消除了,而是轉移了。轉移到哪兒了?轉移到得到錢的人的身上。誰拿了錢,誰就必然要承受這樣的災禍。
他的堅持讓包工頭很無奈,讓許楠也很無奈。許楠現在明白了,這個謝科長確實是十分正直,少見的正直,但是真的不適合給自己的項目驗收。要是按照這個謝科長的標準驗收,自己損失太大了。
不過,許楠也不會直接這樣說,他確實是真心欽佩謝科長。他來到一個工地上,找到正檢查施工的謝晉元,就過去對謝晉元說道:
“謝科長,你這樣幹可不行。太累了。畢竟你已經是六十歲人了,不能和年輕人一樣拼。這樣吧。以後你不要驗收了。我給你幾個人,你帶着他們做點小工程。這樣你就不會這麼累,也能多掙點。”
第二天,有六七個人找到謝晉元,說是許老闆派來的,跟着謝科長幹活兒。謝晉元帶着這些,來到許楠辦公室。許楠將自己手上的項目中,找出幾個地點距離新衛廠不太遠的,交給謝晉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