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離!”裴錦宇大喊一聲,即便在剛纔生死一線的時候,都沒有半分恐懼的他,在子彈打進喬夜離胸膛的一瞬間,出了一身的冷汗。接着,便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跑過去。
“夜離,睜開眼,是我。”他從莫棋懷裡接過喬夜離,緊緊抱住,看着她緊閉的眼睛,聲音顫抖的問,這個在置身槍林彈雨裡,都能面不改色的年輕人,抱着心愛的女人,終於,無法抑制的恐懼起來,不僅聲音在抖,連他的手和身體,都在微微抖動。
喬夜離閉着眼,沒有反應,身體的疼痛,讓她連一絲力氣都沒有,她能感覺到身上的血液在急速的流失,全身都在快速虛脫着,她覺得自己就像被拔了根的小植物,沒有了賴以生存的養分,在以不可抑制的速度枯萎着。
“夜離,睜開眼,我求你,睜開眼!”裴錦宇自從懂事起,從來沒有哭過,可是,在這一刻,看着越來越虛弱,讓他用生命和靈魂來愛的女人,終於有了想哭的衝動,雖然極力控制了,可是,他的聲音仍然帶着足夠細心人察覺到哭音。當然,眼淚是沒有出來的,大庭廣衆之下,他是不會允許自己如此軟弱,他必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拯救他的愛人。
莫棋已經打了幾個電話,將本市最好的外科醫生全部召集到最近一家大型醫院,醫院方面也準備好一切手術設備,甚至包括喬夜離血液資料,都備好,血庫也在準備需要輸的血。
救護車在最短的時間內趕到,裴錦宇已經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抱着喬夜離上車,很積極的陪着醫生護士的急救。上車前,他對身邊的手下說:“開槍的人,告訴警方,給我留着不許動,誰動,就是在跟我裴錦宇做對。”
周圍的人都聽得心裡直打顫,那樣惡魔一般的聲音,惡魔一般的表情,誰都知道這位老大動怒了,並且是怒到極點。他們無法想象,那個人,會有怎樣的結果。
到醫院,直接進一切都準備好手術室,所有外科專家都穿好手術衣在等着,裴錦宇親自將喬夜離抱上手術檯,脫去她的上衣,暴露出手術部位,像黑洞一樣的子彈洞,血經過路上的處理,流的沒有那麼兇,可是,還是無法完全止住,泛黑的血仍然在不斷的往外流。
他看着她的傷口,緊緊握起拳,把她的衣服幾乎要弄爛。
“錦宇,我們出去,讓醫生儘快開始手術。”莫棋見狀,走過拍拍他的肩膀,低聲說,“相信離離,只要你在,她就可以挺下去。”
裴錦宇俯下身,在喬夜離耳邊,用沉穩溫柔的聲音說:“夜離,如果不想我陪你一起死,就活過來。”然後不再說什麼,最後看她一眼,轉身快步出去。
醫生開始消毒,佈置無菌手術檯,裴錦宇站在門外,看着他的夜裡,淹沒在一片濃綠色裡,消失在門裡。
門徹底關上的瞬間,他終於虛脫一般,連站也站不穩,莫棋及時扶住他一隻胳膊,避免他在手下面前出醜。他頹廢的坐在椅子上,感覺整個世界都離他遠去,四周的空氣壓迫着他,讓他喘不過氣。心裡又恨又氣,悲憤交加,他竟然眼睜睜的看着,他的夜離在他面前受傷,倒下,眼睜睜看着她,一隻腳跨入死亡的領域。
雲信死前幾乎有些死不瞑目的囑咐和擺脫,也在此時涌上來,雲信的擔憂原來不是空穴來風,他果然沒有做好,還是讓夜離受傷,傷的也許會丟掉命。
“錦宇,你會一輩子守在我身邊的,對不對?”
“當然,不守在你身邊,我守着誰去?”
“嗯——你騙人,有一天我死了呢?”
“你死了,我就追到天堂去繼續守着你,即便是天上的天使守護你,我也不會放心。”
“嗯,就是死了下地獄,我也要帶上你!哼哼,怕不怕?”
“是,下地獄我也要帶上你,你怕不怕?”
“纔不怕,我只怕,你不帶我一起。”她微微揚起的臉,宛如動畫裡的天使,帶着可以潔淨這世間所有骯髒和污穢的聖潔,略顯孩子氣青澀的聲音,也如同夢裡那樣動聽。
他的身子雖然還算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可是他微微閉起眼,回憶那些年少時如夢一般的對白,回憶,她一直以來,都那麼美好的面容,回憶,她曾經只在他面前,纔會那麼天真動聽的聲音。
手術整整做了八個小時,他不知道他是怎麼熬過那八個小時的,但他堅信那是他這輩子最煎熬的時刻,數着一分一秒的流失,身心無不在痛苦中煎熬,苦苦挨着時間等待,等待的也是無盡的痛苦,讓他快要崩潰,情緒變得煩躁不安起來。
他一次又一次看手錶,秒針走的那麼快,卻又似乎慢的出奇,一次又一次,擡頭看手術室門上亮着的指示燈,它一直那麼毫無變化的亮着,血一般紅色的光,像是誰停止跳動的心臟,掛在那裡。
有那麼幾分鐘,盯着那盞燈,他的眼神近乎目中無物的呆滯,心也有些空洞洞的。他覺得自己真的要瘋了,整個精神都在崩潰的邊緣徘徊。
“錦宇,相信離離對你的愛。”莫棋看着裴錦宇,儘量沉穩的說,想了想,似乎在思考什麼比較重要的問題。
然後,像是決定了一半,他看着裴錦宇,認真的說:“她數次頻臨死亡,都是靠着對你的愛,和堅持要和你在一起的信念,才活下來。”
“什麼?數次頻臨死亡?”裴錦宇終於被莫棋轉移了注意力,緊緊皺着眉,看着他問。
“是的,在被George囚禁在倫敦的時候,George數次因爲憤怒,折磨得她半死不活,身上傷痕累累,她那時,都是想着你,她知道你雖然生氣走了,但是,她相信你還是愛她的,她依然想要和你在一起,所以,她忍受屈辱和身體的一點點潰敗,活下來,逃出來回國。”莫棋覺得說這些話真的很殘忍,可是,這時候,爲了讓他在喬夜離醒來,不會崩潰,只能說出來。
裴錦宇的瞳孔急劇收縮,原來,在他負氣離開之後,他的夜離竟然受到那樣非人的待遇,可是,在那樣的情況下,他完全不肯去相信她,她卻依然誓死相信他,相信他愛她,併爲了這份愛,死神賽跑,抓緊生命,只爲了,與他繼續相愛。
“還有呢?”裴錦宇努力讓自己平靜,看着莫棋繼續問。
“在林子寧身邊的時候,離離因爲太絕望,自殺,他們拿你的命威脅她,如果她死或者不願意與林子寧訂婚,你便會死,她幾乎已經搶救不過來,可是,這句話,讓她咬着牙活了下來,醫生說,那是奇蹟。”莫棋因爲早就知道,敘述還算平淡,但是,裴錦宇卻聽得心驚膽戰。
在他只顧着負氣,不去理會她的時候,他的夜離,究竟受了多少苦?讓醫生說活下來是奇蹟,那麼他的夜離曾經,是怎樣的命懸一線。他背叛了她,娶別的女人,她竟然還是那麼傻,爲了他屈辱的活下去,可是,謝天謝地,幸好她那麼傻,還活着,否則,今時今日知道這些真相,他該如何自處?
莫棋把手放他的肩膀上,安慰的拍了拍,看他再次冷靜一點,又接着說:“從林子寧身邊接回她,雖然老大用自己的命作爲籌碼,讓她開口吃飯,但是,那時,經過幾番波折,她的身體已經接近崩潰邊緣,醫生們都束手無策,吃進去的東西根本無法吸收,我們就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的告訴她,你已經覺悟,你還愛着她,告訴她,你在喬家過得很不好,告訴她,你很需要她,她就是聽着這些話,撐了下來。”
裴錦宇已經沒有力氣再擡着頭,無力的低着頭,脖子似乎完全失去支撐點,眼淚幾乎要涌出眼眶,莫棋緊緊握住他的肩膀,淡淡的說:“錦宇,記住,流血不流淚,你要讓自己足夠強大,保護離離,你的脆弱,會是離離致命的傷害。”
裴錦宇把手指甲深深掐進肉裡,有血順着指縫流出來,眼淚,終究是逼了回去。是的,流血不流淚,他不能流眼淚,他必須堅強的活下去,爲了那個曾被他傷害到極致,那個曾爲了他的安慰,一再強迫自己活下來的女子。
“所以,錦宇,不要擔心,你不在的時候,離離尚且可以爲了你活下來,更何況,這一次,有你親自在這裡守着,她一定會活下來。”莫棋看裴錦宇減輕挺了過來,輕聲安慰,又回頭招呼被他吩咐站在遠處的手下,去拿了紗布過來。
“離離已經流了很多血,她一定不希望睜開眼,看見你也在流血,錦宇,保護好自己。”莫棋拉起他的手,掰開他陷在肉裡,傷害着自己的手指,接過手下拿來的消毒液給他消毒,用紗布包了包,給他止血。
裴錦宇沒有反抗,並且,很配合莫棋的包紮。
他開始不再焦躁不安,彷彿在一瞬間冷靜下來,擡頭看着手術室的門,滿臉平靜,“夜離,我等你出來。”他的聲音輕而淡定。
莫棋在他身邊,淡淡的笑了笑,心裡卻微微的酸澀,爲了他們。這兩個人,一路走來真不容易,經歷了那麼多的陰謀詭計,經歷那麼多的生死離別,經歷那麼多分分和和,如今,問題,尚未解決完,卻又要這樣,在生死之間徘徊,也許,即便是雲信活着,也不如裴錦宇有資格去與喬夜離,執手偕老。他們之間的這些所有過往,誰也不可能再陪着他們重新過一遍。
想到雲信,他的眉深深的蹙了起來,喬夜離已經知道雲信在她身上,付出的所有心血,那麼醒來之後,她是否還能與裴錦宇如從前一樣,旁若無人的相愛?以她的性格,雲信是否會是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阻礙?
原本,他是希望,喬夜離哪怕只有一點點的,愛雲信,至少不要那麼殘忍的只做兄妹情想,空負他的老大一世深情,可是,此刻,他卻希望,喬夜離繼續之前的沒心沒肺,對別人都無視,只是一心一意的愛着裴錦宇。這兩個人,真的,不該再經歷任何波折,即便上天要考驗他們的愛情,這麼多的磨難,也該結束了,也該過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