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晨難得地做了一整晚的夢,夢到了從前的種種。
在夢裡,村子裡的小孩子,總罵他是“掃把星……死剋星……野孩子……”
那些孩子總是朝他丟東西,明明他想躲開的,卻是怎麼地都躲不開,想哭就哭不出聲來。
大聲地叫着爺爺,可是爺爺卻是沒聽見,他就那麼地站着,被人砸東西,被人罵……
一直到早上文佑推醒了曉晨,“曉晨哥,曉晨哥,你這是怎麼了,我一直聽你在叫不要,不要的……”
原是文佑怕曉晨凍着了,後來跑來了跟曉晨一道兒睡了,將炭盆也搬了過來。因爲他倆經常睡在一道兒,呂氏白日也就替他倆準備了一個炭盆。
曉晨呼呼地喘着氣,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沒事兒,做惡夢了,幸虧你叫醒我了……”
“今兒個倒是比平日晚了,不過是休沐,娘也沒來催我們。你說今兒個我們去哪裡?去正言他們府上嗎?這些日子正言常常提起,說是請了個武師傅。”
這個年紀的男孩,對學武總是好奇的。更何況是文佑,他本就不愛讀書,對蕭正言的武師傅卻是十分的好奇。
曉晨回過神來,搖搖頭道。“昨兒個夜裡,爺爺跟我說了,讓我去給我親爹他們去上墳,爺爺這幾日總是夢到……”
“那好吧,那等下次休沐的時候,咱再去瞧瞧……是吃了早飯就去嗎?”文佑有些失落,又不想丟下曉晨一個人去了錢府。很是糾結……
整日地跟文佑混在一道兒,曉晨自然知道文佑唸了不知道多少遍了。“要不,你先去瞧瞧,以後有機會再帶我去瞧瞧去?”曉晨不想掃了文佑的興。
文佑搖搖頭,說道:“正言也不是錢府的嫡子,只是錢夫人的外甥,咱去了已經是給正言貼麻煩了,到時候還是一道兒去吧。錢府到底是不比咱家……”
錢府地大,規矩也多,也難怪蕭正言總想着往唐家跑。
“嗯,那行!”曉晨也沒多說什麼客套。平日裡也知道蕭正言的性子,最是要強,也不想給人貼麻煩。
文佑搓着手,總算是起來了。“要不晚點兒,我問問娘,能不能跟你一道兒去?”
曉晨有些猶豫,雖說他也挺樂意文佑一道兒去的,只是,他怕會有難堪。只是隱隱還是希望,這麼多年,別人早已經忘記了他長什麼樣。或者,認識他的人都已經長大懂事了,不再會嘲笑人了……
“就這麼說定了,晚點兒我問問娘去……”文佑跑了出去。
呂氏正在收拾桌子,她和唐大海起得早,已經吃過了粥了。
“娘,曉晨說要跟邱爺爺一道兒去河灣村,我反正也閒着沒事兒,能不能跟他們一道兒去……”文佑追着呂氏問道。
呂氏也知道曉晨他們是去做什麼的,只是也不放心這爺孫倆就這麼回去。猶豫了半晌還是答應了,“行,不過不能往墳頭去……”
“娘,我曉得的,這事兒邱爺爺也會叮囑我的,他可是比你懂得多了!”文佑一聽呂氏答應了就回屋去告訴曉晨了。
就着肉,吃了包子,曉晨拎着要祭拜的菜和紙錢,文佑扶着老邱頭,抄着近路往河灣村走去。也幸虧這些日子沒下雪,兩個村子離得近,倒也不費什麼力……
再說昨兒個,老邱頭吃了藥,安穩地睡了個好覺,早上起來精神頭十足。
文佑遠遠地站着,看着曉晨正彎腰將墳頭邊上的枯草給拔了。邱爺爺正舉着香,念念叨叨地說着什麼。
敬過了三回酒,邱爺爺讓曉晨燒着紙錢,自個兒在一旁還在說這話。
等文佑回過神來,曉晨扶着邱爺爺已經下來了,邱爺爺一臉地輕鬆。
“你也許久沒回來過了,咱去瞧瞧咱家以前的宅子,還有那一畝田有沒有荒廢了?”老邱頭也知道,這麼多年沒管那一畝田,村子裡是可以收回去的,只是還沒到五年。
難得見到爺爺興致那麼高,曉晨也不好掃了興。
“邱爺爺,你們家的宅子不是說被大雪壓倒了嗎?”
文佑還記得那年下雪天,唐大海背了邱爺爺回來,跟了個瘦弱的曉晨。雖說塊頭比文佑大,就是瘦的可憐。那時候,唐家的日子也不好過,大家相扶着,過了幾年。
“文佑記性真好,那宅子是早就塌了,我就想回去瞧瞧,這麼些年,有沒有被村子裡收了回去……”老邱頭說得坦然,只是心裡還是介意的,畢竟,從小,他就在那兒長大到老……
“嗯,我也想去瞧瞧曉晨住過的地方呢……”文佑扶着邱爺爺,附和道。
曉晨忐忑地拎着籃子,跟在老邱頭的身側,聽着文佑和爺爺說說笑笑,只是他笑不出來。
老邱頭走着熟悉的路,“這路幾年前就是這樣,一點兒都沒變過呢……”
“這是姚大的宅子,邊上的就是我們的宅子……”老邱頭瞪大眼睛,尤不相信!
“你們的宅子沒塌啊,你們村子裡給你們修好了?”文佑順着邱爺爺指着的手,望過去,嶄新的院子立在那兒。
老邱頭託了文佑的攙扶,快步走到新院子前,有些難以置信。他倒是不以爲村子裡那麼好心地給他們重新建了院子。
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別人已經佔了他家的宅基地了……
“你們是誰,怎麼站在我家的院子前?可有什麼事兒?”一新婦打扮的站在院子裡問道。她也是聽到說話聲纔出來瞧瞧的,果不其然,有人。
“小嫂子,請問這裡住的是誰家啊?原本我記得是一老頭子和一個小孩兒住的……”老邱頭不想多生事端,還是忍了下來。
“老爺子,我當家的不在家,我也不好請你們進來坐!要不去我婆婆那兒坐會兒?”這大冷的天,新婦有些不忍。
“小嫂子,你家婆家是哪家啊?”老邱頭很想知道,到底是誰家。
“喏,就在隔壁,村子裡都叫姚大家……”
“噢……”老邱頭恍然,其實想想也知道,村子裡沒家都能分到宅基地,這唯一能佔了他家的宅基地的,自然就是他家唯一的鄰居,姚大家的。
“那這從前住的那老頭兒呢……”老邱頭不依不撓地問着,也沒說要進屋去坐坐,也不挪步去隔壁院子。
“我也是嫁過來沒兩年,這前頭的事情我也不曉得。只是聽說了,幾年前的一場大雪,那祖孫倆凍死了,也有人說是被親戚給帶走了。不過那宅子底下卻是是沒見着人……”新婦仔細地說着。
文佑這會兒倒也是聽明白了。“這倒也是,這要是死了人了,你們也不會佔了別人家的宅基地了!你們村子的里正就不管這些嗎?這人要是回來了,就由着你們佔了別人家的宅基地了?”
新婦好脾氣地笑了笑,跟計較文佑的壞語氣。
“算了,咱們走吧……”老邱頭有些無力,來時興沖沖,說要走,卻是一臉地敗興。
“老大家的,你在跟誰說話呢,叫你來幹活,就只會拖拖拉拉!”姚大媳婦在隔壁院子大聲地罵道。
“娘,這幾個外鄉人在打聽這院子的先前的那戶人家,說是咱佔了人家的宅基地……”新婦輕聲說道。
“我呸!就邱家那斷子絕孫的人家,要不是我老姚家行得正,站得直,這輩子無愧於心,倒是還真不敢住進他家的院子!這村子裡頭,誰家敢住!
一門子的災星,幾年前那場雪,村子也就被砸傷幾個,也就他們老邱家,就這麼絕了戶,上輩子也不知道造了什麼孽,來了這世上也不能好好地走上一遭!
以後別跟我提老邱家,一點兒規矩都不懂!”說完,氣急敗壞地進了屋子。
“曉晨,你別拉着我,你拉着我做什麼!那個潑婦,他怎麼敢!”文佑掙脫不開曉晨,氣急敗壞。
老邱頭搖了搖頭,“文佑,彆氣了,我跟曉晨以前日日被人這般說,沒什麼好氣的,也習慣了!你以爲誰家都能像你家這般,一點兒都不忌諱,接納我們爺孫倆人……”
“可是,邱爺爺,他們佔了你們的宅基地,連半句好話都沒有!說不準,那一畝地都是被他家佔了去了!”曉晨想到這些,更加氣急,恨不得去砸了那院子。
“那小嫂子都說了,以爲我們爺孫倆都命喪雪場了……”老邱頭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好。
倒也不是真不介意,只是不曉得能說些什麼。將以前的傷疤都揭開來,然後拿回宅基地,重複以前的日子?
實話實說,老邱頭並不想回去過以前的日子,一點兒溫暖也沒有,村子裡的人都避着他們爺倆,一些難聽的話,毫不避諱,當着他們的面就能說出來……
原諒他自私了,他只是想看着曉晨長大娶妻,他能有個安詳的晚年,一家人能說說笑笑,也有人能關心他……
文佑轉頭看到曉晨乞求地眼神,也低頭不語,吸了吸鼻子,帶着哭腔,說道:“爺爺,咱回家去,以後咱再也不來了!”
“嗯,再也不來了……”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