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房子

江湖上相傳,唐家堡的黑房子除了地獄的劍樹刀山,寒冰和烈焰之外,幾乎什麼都有。

據南七省六扇門的第一名捕鐵刑說,世上所有曾經有過的酷刑,都可以在黑房子裡找到。

其中包括宮刑和剝皮剔骨。

和唐家相比,刑部的天牢和廠衛的酷刑簡直是兒戲。

但唐缺不以爲然。

他聲稱,黑房子裡所有的酷刑早已停止。

現在他們的刑罰非常人道。非常溫和。

而且他還提出一個人證。

從唐家牢房裡活着走出來的唯一人證。

這個人叫做熊吞海。

熊吞海是遼東大漢,身高七尺六寸,重兩百八十斤。

他天生神力,一身鋼筋鐵骨。

而且是少林嫡傳俗家弟子,同時練就了金鐘罩和鐵布衫兩種硬功。

唐缺把他關起來,只不過因爲他和一個朋友說唐家用暗器傷人,不算是真好漢。

他出來的時候,已經瘦得皮包骨頭。兩隻手和兩隻腳都已經殘廢。

但唐缺聲稱他在裡邊衣食無缺。

他的妻子當然不信。

她問:“是不是唐傢什麼也不給你吃,才把你餓成這樣?”

熊吞海搖搖頭。

幾天之後,他纔能有勇氣說話“他們把我和五個男人關在一起。然後每頓都把大把的**拌在飯裡。很快,我們就開始互相**。”

他的聲音顫抖,每一個字都似乎在調動他極大的勇氣。

“但沒人敢破我的後門。試圖這樣做的三個傢伙,都已經被我活活打死。”

“於是唐缺叫人打斷了我的手腳,剩下的兩個傢伙就開始沒白沒黑的搞我。”

他流下眼淚。

“我覺得太噁心了,而且我發現我的心理也開始有了變化。”

他不敢正視自己的妻子。

“我覺得我也有軟弱的一面,像個娘們一樣需要被男人保護。我簡直瘋了。

我不想變成娘們兒,所以我就用牙齒咬住筷子,刺破那兩個男人的喉嚨。”

他妻子安慰他:“然後他們就不給你飯吃了是不是?”

“不是。”

“你一定猜不出他們給我吃什麼”

“窩頭鹹菜?”

他搖頭。

“冰糖肘子,水煮牛肉,回鍋肉,什麼好吃的都有。而且一日四餐,一頓不少。”

他妻子不信:“那你怎麼會瘦成這樣子?”

熊吞海開始哽咽:“他們用木頭塞子塞住了我的**兒,一開始我的肚子脹的像豬膀胱,眼睛都要憋得冒出來。但他們還是不停的餵我吃東西。我像鴨子一樣被人用鐵棒撬開嘴,硬是往裡邊填。”

他哭出來:“後來我就一邊被人餵飯一邊拉屎,從嘴裡吃,從嘴裡拉。我已經分不清什麼是飯,什麼是屎。”

於是他就又開始嘔吐。

他的妻子也開始嘔吐。

曲平無法計算他已經在黑房子裡呆了多久。

這裡始終是漆黑一片。他只能計算自己的脈搏和呼吸。

人一日一夜,凡一萬三千五百息,脈行五十度,周於身,漏水下百刻。

他已經計算出,他已經度過了七晝夜又三個時辰兩刻。

他四月二十三午時被關進來,所以現在不過是五月初一酉時兩刻。

可是他卻像已經熬過了七十年。

唐缺這一點上並沒有說謊,他的確還未受過酷刑。

這間牢房總算還不小。

起碼,和一個人的尺寸差不多。

曲平身高五尺七寸,肩寬兩尺一寸三分。

監房的長度卻只有五尺。寬度只有兩尺三寸。

所以他站不直,躺不下,坐不安。

他甚至無法大小便。

除此以外,這是一間水牢。

一間充滿惡臭的水牢。

他只有努力的把頭向斜上,才能夠呼吸。

最要命的,還有不速之客經常騷擾他。

一羣又髒又餓的老鼠。

它們和外邊的老鼠很不同。

它們更加膽大,更加兇殘。

每次想到它們狡猾而殘忍的小眼睛,曲平就會感到全身發冷。

無論多蠱惑人心的故事,無論多顛倒黑白的童話,無論他們把老鼠描繪的怎樣聰明,怎樣可愛,也不能改變他對老鼠的憎惡。

如果有誰對農夫和他的小孩講精靈鼠小弟的故事,他一定會被吐上一口吐沫,然後被大聲的罵一句:“白癡!”

因爲他們家裡的雞鴨鵝說不定剛被老鼠又全部咬死,啃吃了腦子之後離去。說不定他們家的米倉剛剛被老鼠破壞,他們的房子剛剛被老鼠掏空了房基。

曲平憎恨老鼠,是因爲他的右腿已經被活活撕下一塊肉。

傷口很快就紅腫潰爛,然後就一點點的流膿。

現在他覺得有點癢。

也許傷口正在自行癒合。

但爲什麼好像有東西在爬呢?

他摸索水中的傷口。然後就開始嘔吐。

因爲他的傷口已經生出了蛆蟲。

但他也吐不出多少東西。

唐家一向考慮很周到,他們認爲犯人的食物和飲水可以自行解決。

於是曲平只能喝又臭又髒的污水。從四月二十六他被關進來,就開始不停的腹瀉。他已經幾乎完全虛脫。

昨天他強迫自己活吞了一隻老鼠。

他還擔心自己會瘋掉。

如果一個人生不如死,死亡簡直是一種恩賜。

就這樣結束吧。

他把頭浸沒在水裡。準備淹死自己。

他想起曾經的兢兢業業,曾經的委曲求全,曾經的虛榮和抱負。

但已經沒人關心他在臨死時想的是什麼。

再不會有人關心他這一生究竟已經做過什麼,以後可能會做什麼。

他的肺部開始像**一樣要炸裂。嘴裡已經開始發甜。

他的肺部已經開始咳血。

他忽然想起做了一輩子平凡鏢師的父親,還有無忌和千千。

起碼,無忌和千千還是平安的。

可是,是不是他們的生命真的就比自己的重要?

他突然覺得:沒有任何人的生命比別人的生命更加尊貴。

於是在最後一剎那,他擡起了頭。

他用虛弱得幾乎連自己也聽不到的聲音叫道:

“放我出去。我告訴你們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