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刃的心事

五月初二

小樓倦起對曉風,

菱花鏡照玉芙蓉。

朱顏猶似羅衣色,

也宜淺淡也宜濃。

晨妝懶照,憐憐說不出的嬌慵可人。

鉛華淡抹,淡掃蛾眉,柔軟紅潤的雙脣上已經印了胭脂紅,藤蘿瀑布般的長髮也已高挽成髻,上邊還插了一根式樣簡潔的玉釵。

一番若精心若無心的打扮之後,卻似未妝。

她就這樣優雅的站起來,嫋嫋婷婷的走向紫檀衣櫃。

就像衣冠楚楚的優伶獨自漫步在在夕陽下的小園花徑。總不改臺上人前的優美。

有種人天生就是優雅迷人的,他們天生就該表演給人看。

雖然她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但她一點也不放縱自己。她即使獨處,也會很認真的約束自己。

從沒有人看過她衣衫不整,發亂釵斜的樣子。連她自己也沒有。

衣櫃打開,全部是各種款式,各種顏色,各色衣料的裙子。

羅衣亦似朱顏色,

也宜淺淡也宜深。

她選的,非白,非紅,是一件青衣。青的雅緻,青到神秘。

其實,她穿什麼衣服都好看。

無忌已經在外邊站了很久。

無忌讚歎,他從未見過比憐憐更懂化妝的女人。

她的臉和頭髮看起來天然麗質,清新淡雅,但你仍可以看出,這是精心修飾過的美麗,因此也比自然更美麗,更讓人欣賞。

她靜靜的望着無忌。

神情卻似有淡淡的憂傷。

無忌甚至感到她在恨着什麼。

池塘裡的荷葉綠意正濃。

“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

現在還是初夏,荷葉剛剛開始盛放。

非關秋恨,不是春愁。

那她在恨着什麼?介意什麼?

憐憐坐在那把藤椅上。轉頭呆呆的望着窗外。

過了一會,她輕輕道:“大夫說我甚至活不過三十歲。而且不能要小孩。因爲那會要了我的命。”

無忌心裡忽然很傷感。

她本來應該是個無憂無慮的少女,卻過早地面臨死亡。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安慰她。

憐憐又輕輕道:“我有時會擔心我會在睡夢中死去。”

她的聲音充滿憂傷。

“所以我很小就很珍惜身邊的一切,珍惜我身邊的每個人。”

“不是每個人都值得你珍惜。”

憐憐看着他,沒有回答。

微風拂過,荷花掀起一陣漣漪。

“你知不知道我爲什麼叫憐憐?我爲什麼喜歡蓮花?”

無忌輕輕搖頭,道:“我不知道”。

憐憐道:“因爲我父親喜歡蓮花。”

無忌輕聲道:“哦?”。

憐憐起身低徊,曼聲低吟: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憐憐嘆息:“我知道他昨夜一定又在念這首詞。”

‘他’,當然指的是上官刃。

這首江城子是豪放派詞人蘇軾少見的婉約傷情之作。

一個個性豪放的人,不見得就沒有溫柔細膩的感情。

上官刃沉默寡言,態度穩重冷酷。

但那只是外表。

人們看到的,都只是外表。

你所觀察到的一切,不僅是事物的外表,而且僅僅是它的表象。

表象的意思,就是說它已經經過你意識和感情的加工。

所以根本就不可靠。

真正事物的本身,你根本無法真正認知。

你所能奢求的,只是儘可能的接近它的本身。

所以上官刃也一樣可以有纏綿細緻的感情。

無忌道:“這是蘇東坡悼念亡妻之作,他當然是在懷念你的母親。”

憐憐搖頭道:“我母親的生辰和死祭,都不是這一天。”

上官刃思念的這個女人,難道不是他的妻子,而是另外一個人?

憐憐繼續道:“每年的四月三十,他都會寫一遍這首詞,然後大醉一場。”

無忌驚訝於平日滴酒不沾的上官刃也會喝醉。

他更驚訝的是“四月三十”這四個字。

不是因爲這四個字,是因爲這一天是他母親的忌辰。

在無忌的印象中,她是一個鬱鬱寡歡的女人。

她的丈夫雖然是人中豪傑,但她卻未必愛他。

誰能解釋愛情的複雜和離奇?

也許她愛的這個人,就是上官刃。

女人嫁的和愛的,不一定是同一個人。

憐憐突然問:

“你母親的閨名,是不是叫做芙蓉?”

無忌點頭。

憐憐道:“現在,你是不是明白,他爲什麼喜歡蓮花了。”

她望着無忌,一字字道:“因爲他喜歡你的母親。”

芙蓉本是蓮花的別名。

無忌輕輕嘆息。

這該是多麼的令人痛苦和糾結的戀情。

因爲在它中間,夾雜着趙簡和上官刃肝膽相照的兄弟情誼。

憐憐道:“他不愛我母親,他朝思暮想的,是另一個女人。”

無忌沉默。

但這些也都是他們的推測。

上官刃和他的父親還有母親之間是不是有許多別人不知道的秘密?

憐憐忽然問:“你來看我?”

“是。”

“爲什麼?”

無忌躊躇一會,終於道:“因爲我今天就要搬走了。”

也許他這一去就不會再見到憐憐。

他現在每時每刻都可能死。

憐憐的大眼睛裡突然有一絲嘲諷。

“我知道你爲什麼搬走。”

她冷笑:“因爲你上了我父親的妻子。”

無忌苦笑。

他想不到憐憐會說出這樣的話。

憐憐的冷笑中藏着說不出的諷刺。

“他思戀你的母親,你現在卻和他的新婚妻子睡覺。這算不算是報應?”

無忌只能苦笑。

他實在無話可說。

憐憐盯住他:“你要不要解釋?”

“我不必”。

憐憐似乎想到什麼,她的肩頭突然抖動起來,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突然向無忌衝過來

恨聲道:“你這個流氓!”

她重重的一個耳光打過來。

無忌抓住她的手。

她還有右手。

右手剛掄起,無忌就把她的右手也抓住。

這些動作似曾相識。

憐憐果然像從前一樣一口向他的鼻子咬去。

無忌忍痛。

憐憐的牙齒慢慢鬆開。

她的淚水已經留下。

無忌輕輕吻着她的鼻子,她的面龐,她的淚水鹹鹹的。她的臉好像吹口氣就會破。

他的脣慢慢移向她的嘴脣。

憐憐的牙齒緊閉。

無忌用舌頭輕輕的撬開她的脣。

她的舌頭柔軟,甜蜜。

她的身體也彷彿越來越軟。

她不再反抗,就這樣讓無忌吻住,她的雙臂輕輕抱住無忌的脖頸。

忽然雙喜進來。

她的臉有點紅:“我看見大少爺好像剛剛站在門口。”

無忌放開手。

唐傲一定已經看到了他們在親熱。

他的心裡不禁想:“也許唐傲才更適合憐憐。他們本來就很相配。最重要的,是他能夠保護憐憐的安全。而自己和上官刃都不能。他們是唐家的死敵。終有一天------”

憐憐卻拉住他:

“你幾時再來?”

原來她愛的,還是無忌。

“我不知道。”無忌輕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