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死,還是我死

酒樓。

無忌又在看唐缺吃東西。

“你叫我來,不會只是要我陪你吃飯吧?”

唐缺道:“你爲什麼不多吃點?”

無忌道:“我已經吃不下了。”

唐缺道:“但這樣鮮嫩美味的小牛肉,我保證你一輩子也吃不到幾回。”

無忌道:“可惜我的味覺沒你那麼敏銳,我根本分不清牛肉和小牛肉的區別。”

他苦笑:“我甚至連牛肉包子和羊肉包子都區分不開。”

唐缺放下筷子,深深的嘆息:“我可憐你。我真心誠意的可憐你。人活一張嘴,你竟然無法享受這世上最大的享受。”

無忌苦笑:“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有福的。”

唐缺滿意地笑了。

一個人如果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優越之處,就會笑。

這是多低級,多可憐,多虛弱的情感。

他高聲道:“夥計,會鈔!”

老闆和夥計都來到他跟前。

因爲他是大倌。

夥計道:“您老吃好了?一共兩百八十七兩四錢銀子”

唐缺嘆氣:“你這生意人未免太不老實,我已經心算過,

清蒸香糟小牛腰肉十五兩,黑糟鮑魚鵝掌四十兩,風雞雙拼風魚三十八兩,白汁西施舌四十兩九錢,鮮燴美人肝二十二兩,蟹醉蝦黃泥螺十七兩。燕窩八仙鴨子三十二兩一品,冬筍大炒雞燉麪筋八錢銀子,鮮蝦腰子燴溜海蔘三兩,野意酸菜鹿筋燉野雞四兩五錢。襯湯炒翅子、炒爐鴨絲共九兩六錢銀子。

外加粳米飯兩盅、八寶蓮子粥一盅、竹節卷小饅頭五十、遊菜豬肉雲吞三碗、蜂糕三十五塊共十七兩四錢銀子。

總共兩百四十兩二錢銀子。”

老闆陪笑道:“大倌有所不知,我們菜牌的價錢,剛剛漲了不少。”

他吩咐夥計:“去把菜牌價格給大倌拿來,把算盤也拿來”

夥計應了走開。

唐缺嘆道:“不用了。就記在賬上。”

“怎麼你們總是在加價?去年的茶樓雅座,本來只有六錢銀子,今年卻已經是九錢。”

老闆嘆息道:“我們的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

貴地的地租越來越貴,唐家錢莊的利息今年又長了八釐。前年的一百兩銀子,去年其實已經只當九十兩使,今年只好值八十一兩。照這樣的漲法,明年恐怕連七十二兩九錢都不值。”

他無奈的道:“隔壁街上的三家店鋪,不到一年,已經換了十家東主。

大家辛苦一年,都是在給貴府的地主和錢莊打白工。就是你老人家,每年坐等的地租和花紅,也大部都是我們這些商號孝敬。”

唐缺揮手,老闆垂手走開。

唐缺慢慢的拿了根牙籤。卻沒有放進嘴裡。

他心滿意足的嘆道:“這些生意人,總是說生意難做。明明賺錢,卻不肯承認。”

他看着無忌,眼睛又像藏了根針 :“就好象那些奸細,明明就是奸細,卻不肯承認。”

無忌的心跳的快了起來。

唐缺繼續道:“有件事你一定想不到。”

他盯住無忌的眼睛:“我們剛剛終於查出了混進唐家的奸細。”

他的眼睛銳利得像是一根針。

無忌不動聲色:“那麼奸細是誰?”

唐缺盯住他很久,然後道:“上官刃。”

這三個字就像是一把重重的鐵錘,砸在無忌的心上。

唐缺道:“他以爲自己隱藏的很好,但可惜天網恢恢,終於還是暴露了。”

無忌很想問上官刃是怎麼暴露的。

但他知道他不能表現的太關心。

所以他只是淡淡的道:“想不到”

他接着問:“你爲什麼要告訴我這個?是不是要我殺了他?”

唐缺笑了。

“在唐家,我們如果想殺一個人,隨時隨地都可以做到。不一定要用刺客。”

無忌相信。

他們有天下最毒,最快的暗器,而且敵人無藥可解。

他們還有數不清的高手。有名的和無名的。

最恐怖的,是他們有最毒辣的詭計。

但唐缺接着道:“本來的確不用你出手。但我已經在老祖宗面前竭力推薦你。如果這件事你做的好,她日後一定會重用你。”

“這個人武功深不可測,而且應變過人。你是不是應該多給我幾天時間?”

“不行。因爲明天就是五月初五,破滅大風堂的行動就要開始。我們不想再留下這個心腹之患。”

無忌沉默片刻,問:“你打算讓我什麼時候動手?”

“現在。

無忌記得,這一切情景似曾相識。

除了他們之外,茶樓上還有六桌人,每桌上都有兩三個人。

這六桌人位子都坐得很妙,距離無忌這張桌子都不太近,也不太遠。

無忌這張桌子,剛好就在這六桌人中間。

如果他要出去,不管他往哪個方向出去,都一定要經過他們。

如果他們要攔住無忌,絕不是件困難的事。

這六桌人年紀有老有少,相貌有醜有俊,卻都有一種相同之處。

每個人眼睛裡的神光都很足,長衫下靠近腰部的地方,都有一塊地方微微的凸起。

這六桌人無疑都是唐家子弟的高手,身上無疑都帶着唐門追魂奪命的暗器!

他們還是在茶樓出現過的那六桌人。

一個都沒有少。

一個都沒有變。

無忌道:“那些人當然還是準備對付我的?”

他的聲音略顯不快:“如果我也是奸細,我一定會在此刻制住你,所以他們纔來監視我。”

唐缺並不否認:“他們每個人身上,仍舊帶着老祖宗親手發條子派下來的暗器。”

無忌道:“既然是老祖宗親手發的條子,派下來的暗器當然都是精品。”

唐缺道:“絕對是的。”

他又道:“不但他們身上帶的暗器都是見血封喉的精品,他們的身手,在江湖中也絕對可以算是第一流的,連我的幾位堂叔都來了。”

他們還在重複他們說過的話。

只不過比第一次更諷刺。

唐缺嘆了口氣,似乎在由衷的苦笑:“這當然不是我的主意,我絕對信任你。”

他的語氣中充滿自信:“如果我要殺你,未必要別人出手。”

無忌在猶豫。

是不是該馬上出手。

他懷疑不僅是上官刃,他自己也可能已經暴露。

但如果此刻動手,他必死無疑。

對上官刃和憐憐,乃至大風堂,都於事無補。

此前他所做的一切,他父親,上官,憐憐,還有其他人所付出的一切,就再也沒有一點價值。

所以他只說了三個字“好,我去。”

無忌懷着無比複雜的心情來到上官刃的宅院。

只不過看了四周一眼,

他的心馬上就如同沉入了海底。

外邊已經暗中佈滿了埋伏。

說不清的弩箭,數不清的高手。

他如果進去,可能就再沒有機會出來。

上官刃也是如此。

無論無忌殺與不殺,兩個人都是死路一條。

沒人能體會無忌此刻的心情。

也沒人能知道上官刃的心情。

無忌的心好像壓了一座山。

一座高可萬仞,地及千里的山。

他握緊雙拳,用盡量平靜的語調緩緩道:“唐缺讓我來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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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寶問:“爲什麼我們不直接殺了他們?豈非乾脆的多?”

唐缺冷冷的看了他一眼:“那樣還有什麼樂趣?我要慢慢的玩兒”。

“但既然人質在我們手裡,爲什麼不直接要挾他,讓他去殺上官刃?那樣不是更保險?”

“永遠不要威脅你的敵人。”

唐缺緩緩道:“因爲威脅只能讓敵人更恨你,讓你的對手更強。還因爲威脅會逼迫你的敵人鋌而走險,那樣只會適得其反。”

大寶道:“我明白了。”

唐缺溫柔的撫摸他的臉:“你本來就不太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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