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冠劍獨昂藏,古來事事堪傷。狐狸誰問?何況豺狼!薊門山影茫茫。好秋光,無端辜負,欄干拍遍,風物蒼涼——
許宗衡
孟元超怔了一怔,問道:“爲什麼?”
尉遲炯道:“你可曾聽說過扶桑派麼?”
孟元超道:“聽說是唐代武學大師虯髯客在海外所建的劍派,這派的掌門人牟宗濤已經來到了中原。”
尉遲炯點了點頭,說道:“你說得大致不差,不過,扶桑派以前本來是沒有掌門人的,牟宗濤到了中原之後,由於衆望所歸,在中原的扶桑派門人方始公推他作本派的領袖,派內派外都把他‘當作’是抉桑派的掌門,而他也就以掌門人自居了。但其實他這掌門人的地位還是沒有確定的,亦即是說,尚未曾經過正式的擁立儀式,也未曾得到武林的公認。因此牟宗濤決定了要在中原開宗立派,在重九那天,泰山之上,邀請武林同道觀禮。”
孟元超恍然大悟,說道:“敢情金大俠也是要到泰山觀禮麼?”
尉遲炯道:“不錯。不但金逐流要到泰山觀札,你所要找的那些人恐怕都要去的。所以我說,你是不必到金逐流家裡去了,不如逕自前往泰山,去會他們吧。”
孟元超喜出望外,心裡想道:“若是這樣,那倒是最好不過了。”說道:“不過我與牟宗濤素不相識,也沒有得到他的請帖。”
尉遲炯哈哈大笑,說道:“這一層你倒是不用顧慮了,這位林姑娘就是扶桑派的門人,而且她還是牟宗濤的表妹呢!”說罷,回過頭來,向林無雙說道:“你剛纔說是要到別處地方,想必就是到泰山參加你本派在中原重建的大典吧?”
林元雙不願在孟元超面前談及本派之事,但尉遲炯問起,她卻是不便隱瞞了,只好說道:“不錯,侄女是有這個打算。”
尉遲炯笑道:“好呀,那你們就正好一路同行了,牟宗濤是你表兄,你也算得是主人的身份,孟兄有你招呼同往,還用得着請帖麼?”
尉遲炯的用心不問可知,是想給他們二人撮合的。他這用心也正是和金逐流夫婦相同,不過金逐流的妻子史紅英是個在情場打過滾的過來人,懂得女孩兒家的心思,是以她雖然有此用心,但在請林無雙給孟元超報訊的時候,卻是沒有明言,說得十分含蓄,不像尉遲炯這樣直言無忌。
林無雙畢竟是有着少女的矜待,聽了尉遲炯的說話,驀地又想起了史紅英的那些言語,不由得低垂粉頸滿臉暈紅!
孟元超本來是個性情豪邁的人,但他的豪邁卻又與尉遲炯有所不同,他是在豪邁之中,兼有穩重的一面的。尉遲炯不說穿還好,一說穿了,他也就難免感到有點尷尬了。
孟元超暗自思量:“江湖男女,雖說不似常人的講究避嫌,但我和這位林姑娘剛剛相識,同走長途,總是不便。我縱然胸懷坦蕩,只怕她也要恐懼流言。”
尉遲炯道:“咦,你們兩人怎麼都不說話?”
孟元超道:“我想,我想——”
尉遲炯眉頭一皺,說道:“你想什麼?”
孟元超道:“我想,我還是先去拜訪金大俠的好。他叫林姑娘來找我,我若不去答謝,豈非失禮?既然金大俠也是要到泰山觀禮,我也正好可以和他同行。”
劇遲炯道:“只怕你到了他家,他已經走了。”
孟元超道:“那我就獨自前往泰山好了,反正我也認得路。”
尉遲炯皺起眉頭,說道:“孟兄,想不到你這個人竟是如此婆婆媽媽!好吧,你既然走要這樣,我也只好由你。不過,我卻恐怕你打這麼一個轉趕不上泰山之會呢!”
他眉頭一皺,驀地得了一個主意,一拍大腿,說道:“有了,有了!”林無雙鬆了口氣,笑道:“有了什麼?”尉遲炯道:“孟兄,我這匹坐騎雖然不是千里馬,但一天跑個三五百里,卻還是可以的。你不嫌棄,我就把這匹坐騎送給你!”
孟元超吃了一驚,說道:“如此厚禮,我怎麼敢當?”
尉遲炯怒道:“一匹馬算得什麼,再貴重的東西也不會比好朋友的交情更可貴吧?你若是不受,那就是看不起我了!”
孟元超忙道:“不是我婆婆媽媽,只是我要你的坐騎,你卻用什麼代步呢?”
尉遲炯道:“你不用替我擔心,你知不知道;我是馬賊出身的?最拿手的本領就是偷人家的好馬!”
孟元超給他說得笑了起來,說道:“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尉遲炯這才大爲高興,哈哈笑道:“其實我還不必多費心思去偷呢,有一匹現成的坐騎我就可以信手牽來。石朝璣那匹黃鏢馬他剛纔來不及騎走,還在客店的馬廄之中。雖然比不上我送你的紅鬃馬,據我看來,相差也不會太遠的。你要我的,我要他的,哈哈,這正是最妙不過。”
孟元超道:“多謝尉遲大哥,那麼小弟告辭了。”
尉遲炯忽地好像想起了什麼,說道:“孟兄,有一件事我忘記和你說了,你是不是有一位綽號叫做神偷快活張的好朋友?”
孟元超道:“不錯,大哥是在哪裡認識他的。”尉遲炯提起了“快活張”,倒是勾起了孟元超的心事了。
尉遲炯道:“我和他是在北京結識的,這個人不錯,很講義氣,我們還曾聯手做了一件案子呢。”
林無雙笑道:“尉遲叔叔,你幾時改行做了小偷了?偷的什麼東西?”
尉遲炯笑道:“現在還不能和你說。不過我可以告訴孟兄,快活張很敬重你,他說你幫過他的大忙,他無時不思報答。我就是從他的口中,開始知道你的爲人的。”
孟元超淡淡說道:“些許小事,難爲他老是記得。”其實那可不是一件小事,有一次快活張做了一宗大案,給事主請來的高手追捕,幾乎險遭不測,幸虧孟元超救了他。
尉遲炯說道:“我和他在北京相識,這是兩個月前的事情。他說要趕回蘇州見你,不知道他現在可是還在蘇州了。”
孟元超道:“我已經見過他了,但他後來又到薊州去了,還尚未回來。”
尉遲炯道:“短期內他還會回到蘇州來嗎?”
孟元超道:“恐怕不會了。他是一匹野馬,倘若沒有值得他牽掛的事情,他是不會在一個地方久留的。”要知他是託快活張帶信給楊牧,並探聽雲紫蘿的消息的,如今雲紫蘿已是親自來過,快活張自是用不着起回來向他回報了,想起此事,孟元超不禁又是黯然神傷。
尉遲炯嘆道:“這是一位值得懷念的朋友,可惜他現在已是不在蘇州。否則此地與蘇州相去不遠,我倒是想去找找他呢。”
他見孟元超似乎意興蕭索,只道孟元超是心急趕路,便道:“你若是見到快活張,請你代我問候。天快要大亮了,我也該去牽石朝璣那匹坐騎啦。好,咱們就此分手吧。”
孟元超騎上他那匹紅鬃馬去得遠了之後,尉遲炯若有所思,忽地似笑非笑的和林無雙說道:“無雙,我想問你一句話!”
林無雙見尉遲炯面色有異,怔了一怔,說道:“叔叔,你要問什麼?我可不許你拿我開玩笑。”
尉遲炯道:“咦,你以爲我問你什麼,我說的當然是正經事兒!”
林無雙道:“好,那就請你說吧!”
尉遲炯道:“你覺得牟宗濤這人怎樣?”
這一問,倒是大出林無雙意料之外,原來她以爲尉遲炯是要問她喜不喜歡孟元超。
尉遲炯接着說道:“你和牟宗濤是青梅竹馬之交,想必應該比我清楚他的爲人。”
林無雙想起了史紅英和她說過的那些話,心中不覺一陣迷茫,半晌說道:“我認識的只是小時候的牟表哥,他現在是怎麼樣。我焉能知道?說實在話,他從前的爲人怎樣,我也答不出來,我和他分手的時候還未滿十歲!”
尉遲炯嘆道:“你說得不錯,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林無雙怔了一怔道:“尉遲叔叔,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尉遲炯道:“你到了中原之後,未見過牟宗濤,我卻見過他的。不但見過,還與他共過一場患難,我本來以爲他是個英雄豪傑,但如今卻是不能不有一點懷疑了。”
林無雙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叔叔懷疑什麼?”
尉遲炯緩緩說道:“我懷疑他是和清廷暗中勾結!”
林無雙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一會子才能定下心神說道:“叔叔,你這是何所見而云然?”
尉遲炯道:“我還沒有拿到確切的憑證,不過也並非空穴來風。我告訴你一件事情,這件事情,得從我剛纔送給孟元超的那匹坐騎說起。”
林無雙詫道:“牟表哥的事情和這匹坐騎有何關係?”
尉遲炯道:“你猜那匹紅鬃馬是什麼來歷?它原來是御林軍統領的坐騎!”
林無雙吃驚道:“你盜了御林軍統領的坐騎?”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尉遲叔叔不願在孟元超面前說破,敢情是恐怕說破了孟元超就不肯要了!”
蔚遲炯道:“也不是我一個人乾的,和我聯手做這件案子的人,就是我剛纔說的那個神偷快活張。”
林無雙道:“我也曾聽得金大哥說過快活張這個人,聽說他是當今之世的第一空空妙手,幾十年前,有一位名聞天下的老神偷姬曉風,快活張乃是姬曉風的再傳世子。如今他的本領之高,已是不遜於他的師祖當年!”
尉遲炯道:“御林軍統領北宮望是皇帝老兒跟前的大紅人,比大內總管薩福鼎還要得寵。去年不知他立了一宗什麼功勞,皇帝老兒把一對玉獅子賞賜給他,這對玉獅子不用說自是無價之寶了。”
林無雙道:“敢情快活張就是想要偷這對玉獅子?”
尉遲炯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我要盜馬,他要盜寶,是以一說即合,聯手進行!”
“那晚我們分頭行事,我找馬廄盜馬,他進內宅盜寶。這樣即使給發現了,亦可令對方難於兼顧。”
“我剛剛得手,忽聽得有人說道:‘割雞焉用牛刀,我替大人拿這小賊!’聲音來自內院,原來是快活張已經給他們發現了。”
快活張跑了出來,後面追着一個人,這個人唰的一劍向他刺去,使的正是你們扶桑派的劍法!”
林無雙大吃一驚,說道:“是扶桑派的人,你沒有看錯嗎?”
尉遲炯有點不大高興,說道:“我怎會看錯?你別忘記我是曾經和宗神龍交過手的,也曾見過牟宗濤的劍術。你們扶桑派的劍法和中原各家各派都不相同,我一見便知。”
林無雙道:“後來怎樣?”
尉遲炯笑道:“當然是脫險了。否則我焉能在這裡和你說話?快活張又焉能到蘇州去見孟元超?”林無雙道:“我問的是那個人。”
尉遲炯哈哈笑道:“那個人麼,他吃了我一點小小的苦頭。我一記劈空掌將他震下瓦面,可惜北宮望跟着追出來,我只能和快活張上馬而逃,來不及取他性命了。”
林無雙說道:“奇怪,怎的會有一個會使扶桑派劍術的人在御林軍統領的府中出現?”跟着又道,“但聽你所說,這人的本領卻是稀鬆平常,一定不是‘扶桑七子’之中的人物了。”“扶桑七子”是以宗神龍爲首的七個人,五年之前一同從海外回來的。後來“扶桑七子”分爲兩派,其中三人奉牟宗濤爲首領,另外三人則仍然跟從宗神龍。
尉遲炯道:“這個人的身份也己弄清楚了。”
林無雙連此問道:“是什麼人?”
尉遲炯道:“是你的表哥牟宗濤的使者!”
林無雙大驚道:“你怎麼知道?”
尉遲炯道:“快活張盜寶之時,正好聽得他們在密室交談。”
林無雙道:“北宮望身爲御林軍統領,武功定必極是高明,他怎會不發覺有人偷聽?”
尉遲炯道:“是呀,所以快活張只聽到他說的兩句話。”
林無雙道:“那兩句話怎麼說?”
尉遲炯道:“這兩句話一是北宮望笑着說的,他說:牟先生在中原開宗立派?哈哈,這好極了!”
林無雙道:“就只是這兩句話麼?”
尉遲炯道:“這兩句還不夠麼?從這句話中,已經可以判斷許多事情了。”
林無雙道:“願聽叔叔高見。”
尉遲炯道:“第一、牟宗濤爲什麼要派遣使者去告訴他?當然是想取得他的支持了。第二、這又可以證明他們定是早已有了往來,否則牟宗濤怎敢派道使者?第三、第三……”他想湊夠三個理由,但卻想不出來了。
林無雙笑道:“焉知那個人不是自己去的,並非表哥所遣。聽說表哥近年來收了不少新進弟子,難保良莠不齊。”
尉遲炯道:“不對,若然如你所說,北宮望爲何要說好極了呢?這分明是贊同你的表哥開宗立派!朝廷最忌武林人物,他身爲御林軍統領,對你表哥卻表示讚賞,即使那人不是你表哥遣派的使者,無論如何,亦是可疑的了!”
林無雙沉吟半晌,說道:“事情雖有可疑,但我仍是不能相信。”
尉遲炯道:“你又是何所見而云然?”
林無雙道:“我年輕識淺,高見是沒有的。不過,我卻可以找到一個反證。”
尉遲炯道:“什麼反證?”
林無雙道:“牟表哥與宗神龍形同水火,不能相容。據我確知,宗神龍如今已是投順朝廷,正想找表哥報仇呢!表哥豈能隨他之後,也去投順朝廷?不怕宗神龍加害他麼?”
尉遲炯道:“哦,你最近見過宗神龍麼?”
林無雙道:“正是。”當下將在雲家和宗神龍交手之事說與尉遲炯知道。
尉遲炯道:“啊,宗神龍這顆果然是恢復武功了!”這句話突如其來,弄得林無雙莫名其妙。
尉遲炯接着說道:“牟宗濤與宗神龍結有冤仇,這個我業已知道,我說我曾與你的表哥共過患難,也正就是這件事情了。四年前,我替大涼山的義軍首領竺尚父到青海去聯絡一個土王,宗神龍則以大內總管薩福鼎私人代表的身份,恰巧也在那裡。結果引起一場爭鬥,正在緊要關頭,牟宗濤忽然來到,拔劍相助,打碎了宗神龍的琵琶骨。後來聽說宗神龍得到了大內所藏的千年龜殼,這才免於殘廢。”
林無雙道:“着呀,既然如此,何以你還是斷定我的表哥勾結朝廷呢?”
尉遲炯道:“你是隻知道其一,不知其二。不錯,宗神龍是薩福的門下走狗,但薩福鼎卻又是和御林軍統領北宮望面和心不和的。他們背後部有握有權力的親王支持,暗地裡正在爭權奪利。薩福鼎曾經一度給他們攻擊得失了大內總管的寶座,後來好不容易纔官復原職。但直到現在,他的權勢仍然比不上北宮望。”
林無雙道:“這又怎樣?”
尉遲炯道:“牟宗濤的使者是派往北宮望那兒的。他正好倚仗北官望的勢力,非但不必害怕宗神龍的報復,甚至還可以將宗神龍除掉!”
林無雙秀眉微蹙,說道:“尉遲叔叔,我想牟表哥不至如此吧?他到底是曾經幫忙過你們俠義道的人啊!而且他和逐流大哥也是朋友。”
尉遲炯道:“但願他不至如此。但一個人是會變的,焉知他還是四年前的牟宗濤?我既然在御林軍統領的官衙發現了他的使者,我又豈能無所懷疑,不加追究?”
“一個人是會變的”,林無雙聽了這句話,不覺勾起了心事,心中一片茫然,答不出話了。
尉遲炯見她面色蒼白,不由得心中暗暗嘆息:“這小妮子還是未能忘情她的表哥!”爲了安慰林無雙,放寬口氣說道:“所以要說我還未曾找到確證,但願事情終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證明你的表哥乃是無辜受嫌。不過如果是真的話,我也盼你不要傷心,只當沒有這個表哥好了。”
林無雙道:“若是真的,他也值不得我爲他傷心了。”
尉遲炯聽她說得堅決,放下了心上的石頭,笑道:“對,這纔是我的好侄女。對啦,你不是要去泰山參加開宗立派的典禮嗎,正好趁這機會,幫忙我打探打探。你願意嗎?”
林無雙點了點頭,說道:“我也想求個水落石出,決計不會徇私,不過,你不是也要去的麼?”
尉遲炯道:“我要遲一步纔去。而且你們是同門,你向同門打聽,亦必比我容易。”
林無雙道:“你現在去哪兒?爲何要遲一步?”
尉遲炯道:“我是去找線索,尋證據呀!”
林無雙道:“如何尋找,可以告訴我嗎?”
尉遲炯道:“線索就是在那石朝璣的身上。他是御林軍的副統領,此事他定有所知。我懷疑他這次出京,說不定也可能與牟宗濤有關。我取了他的坐騎,非把他尋獲不可!”說罷,便與林無雙分手,趕回那間客店盜馬。
牟宗濤這件事的真相如何尚未知,不過尉遲炯對石朝璣的猜測,卻是完全錯了。原來石朝璣雖然是北宮望的副手,但他卻是薩福鼎的人。是薩福鼎暗中爲他盡力,這纔將他安插到御林軍中,作爲一枚監視北宮望的棋子使用的。北宮望不是不知,但礙於薩福鼎背後的勢力,暫時還不能動他的人。而且他也有安插在薩福鼎身邊的“棋子”,職位雖沒那麼高,人數卻是很多,這種官楊上的勾心鬥角,其實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不過尉遲炯是個草莽英雄,直腸漢子,這樣的事情,對他來說,可就是難於想象了。
孟元超跨上尉遲炯所送的名駒,放馬疾馳,果然就像風馳電掣一般,第三天便到了山東的東平縣。
金逐流住在東平湖的旁邊一座山上,他的家莊山崗上依着地形修建,背山面湖,朝暉夕陰,氣象萬千。孟元超來到山下,但見山巒起伏,湖水澄明,湖濱柳樹成行,山崗秀草沒膝。孟元超從淮北荒涼來到這個山明水秀的地方,精神爲之一爽,心裡想道:“金逐流和史紅英這一對夫妻,乃是武林中人人稱羨的佳偶,他們住在這個洞天福地,也當真可以說得是神仙伴侶了!”忽地想起了自己蹭蹬情楊,不禁百感交集。
爲了表示對金逐流的尊敞,孟元超不敢騎馬,牽着坐騎步行上山。
金家倚山修建,門前是一座平臺,從樹蔭中伸出。孟元超上到半山,聽得人聲,擡頭一看,只見有一個人剛剛走上平臺,大門開處,金家出來兩個人,彼此抱拳施禮。其後,那個人就跟着他們走進去了。距離頗遠,孟元越聽不清楚他們說些什麼,但看這情形,那個人想必也是和他一樣,是來拜訪金逐流的客人無疑。
孟元超心裡想道:“金大俠交通廣闊,但夠得上做他的客人的也一定不是尋常人物,卻不知是誰?”當下走上平臺,將那匹紅鬃馬系在臺邊的一棵樹上,正要通名求見,屋內的人聽得馬嘶之聲,已是出來迎客。
出來迎接他的這個人是個中等身材的粗黑漢子,雙目炯炯有神,一看就知是個武功不凡的高手。
這人見了孟元超和他的紅鬃馬,臉上稍微露出一點詫異的神情,抱拳說道:“閣下是——”
“在下是從小金川來的孟元超,特地來拜訪金大俠的。”孟元超還禮答道。
那人似乎吃了一驚,隨即哈哈一笑,說道:“原來是孟兄,久仰了!我是六合幫的李敦,前天金大俠出門的時候,還曾特別吩咐過我,叫我準備迎接孟兄,想不到孟兄今日就到,我倒是失迎了。”
金逐流的妻子史紅英是六合幫的幫主,李敦則是在幫中的地位僅次於史紅英的副幫主,和金逐流夫妻的私交也是極好,經常住在金家的。
孟元超道:“原來是李香主,幸會,幸會。”和李敦重新見過了禮,接着說道:“這麼說我可是來得不巧了。”
李敦說道:“金大俠雖然不在家,但我們的幫主並未出門。孟兄既然來到,請和我們的幫主一見如何?”
孟元超道:“素仰金夫人是女中英傑,孟某理當晉謁。”
李敦前面引路,穿過兩道橫門,把孟元超帶到內院一間佈置得甚爲雅緻的小客廳裡。
孟元超將準備好的拜帖交給李敦,李敦說道:“幫主剛好有客,請孟兄稍坐一會。”
孟元超道:“不必客氣,我也沒有什麼緊要的事情。”心裡卻在想道:“想必這位客人不願意和外人見面,故此李敦把我帶到這裡面的小客廳來,避免和他碰頭。”
李敦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說道:“這位客人是遠方來的,和我們都不相識,大概很快就會走的。”說罷,把一個老僕人叫來,將孟元超的拜帖交給他,叫他進去稟報。
李敦的話中之意乃是在向孟元超暗示,因爲他們和這個客人不熟,而孟元超是“欽犯”的身份,故此不便讓他與孟元超見面。孟元超暗自想道:“素聞李敦爲人老成持重,果然名不虛傳,但他爲什麼不肯告訴我這個客人的名字呢?”
江湖上有許多禁忌,主人家不肯說的事情,客人自是不便打聽。但在李敦把孟元超的拜帖遞給那個老僕的時候,孟元超暗地留神,卻看見李敦好似向那老僕使了一個眼色,那老僕點了點頭,說道:“是。待那客人一走,我馬上稟報。”
這老僕退入內堂,孟元超忽聽得一個人說道:“這位客人是誰,咱們的副幫主親自接待,想必也是一位貴客了?嘿嘿,怪不得我一早就聽得喜鵲叫個不停,今天可真是好日子啊,兩位貴客不約而同的都在今天來了。”聽這人的口氣,似乎也是僕人的身份。
那老僕小聲說道:“噓,噤聲!你猜是誰?這位客人就是孟元超!”他是在同伴的耳邊悄悄說的,但孟元超練過“聽風辨器”的功夫,聽覺比常人靈敏得多,卻是聽得一字不漏。
孟元超不由得大爲奇怪,心想:“在金大俠的家裡難道還得提防奸細不成?他們爲何害怕我的名字給人聽見?難道就是忌那客人麼?”
李敦跟着孟元超閒聊,問了他一些小金川方面的義軍情形,過了大約半柱香的時刻,那個老僕人出來說道:“李爺,幫主請你進去。”但卻沒有請孟元超。
孟元超自是有點不大舒服,暗自想道:“不知那位客人走了沒有?素聞金夫人是個女中丈夫,夫妻倆都是極爲好客的,何以她要先見李敦,才肯見我。”
李敦似乎也是有點尷尬,說道:“孟兄,請你稍坐片刻。”接着向那老僕人揮一揮手,說道,“還不快去請秦香主出來替我陪客。”
孟元超道:“不必客氣。咱們都是同道中人,何須講究世俗的禮數。”
李敦笑道:“你和我的這位秦大哥結識結識也好。”
說話之間,那姓秦的已經來到。原來是在六合幫中坐第三把交椅的另一位副幫主秦衝。
孟元超早就知道秦衝的外號叫“霹靂火”,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但在彼此通名之後,秦衝的臉上也現出異樣的神情,說話也似乎有點顧忌了。
孟元超暗睛納罕,心裡想道:“他這種性格的人,一定喜歡人家稱讚。”於是把聽來的有關秦衝的英雄事蹟用作話題,引他說話。秦衝果然大爲高興。哈哈笑道:“老弟,你別給我臉上貼金,你方出師門,勇鬥五名大內高手的事,我也早已知道的了。你纔是真正值得令人佩服的年少英雄呢。”
兩人談得投機,秦衝忽道:“孟老弟,你結交天下英雄,可知道薊州有個出名的武師楊牧麼?”
孟元超怔了一怔,說道:“聞名己久,沒有見過。”秦衝這一問大出他意料之外,“好端端的爲什麼他突然和我提起楊牧呢?難道他知道我和雲紫蘿之間的隱秘?”孟元越心想。隨即暗笑自己的多疑,“騰霄和我這麼要好都不知道,一個毫不相干的外人又焉能得知?”
秦衝說道:“一個月前,楊牧突然暴病身亡,你想必是知道的了?”
孟元超大吃一驚,失聲叫道:“什麼,楊牧已經死了?”要知孟元超乃是“欽犯”的身份,一路隱秘行蹤,輕易不敢和江湖人物接觸的。是以這個消息雖然轟動江湖,但孟元越卻還是第一次聽到。
秦衝道:“哦,原來你尚未知道。聽說楊牧的妻了是個絕世美人,不知是真是假?”
孟元超更是吃驚,說道:“秦兄,你要知道這個幹嘛?”
秦衝笑道:“老弟不要笑我太過無聊,我不是要打聽人家的閨閣,但我聽說楊牧是給他的妻子害死的!”
孟元超又是吃驚,又是惱怒,大聲說道:“這一定是無恥之徒所造的謠言!”
秦衝望了孟元超一眼,說道:“你怎麼知道這是謠言?”
孟無超這一氣之下,幾乎就想把自己從小就與雲紫蘿相識的事說出來,但轉念一想:“我何必告訴一個毫不根乾的外人?”於是淡淡說道:“我也聽說楊夫人是個知書識禮、有才有德的女子,她決不至於謀害親夫!”
秦衝哈哈一笑,說道:“楊夫人是否賢德,我可不知。不過這件事情,老弟,你卻是說中了。”
孟元超道:“那麼真兇是誰,業已水落石出了嗎?”
秦衝笑道:“根本沒有兇手!”
孟元超不禁又是一怔,說道:“那麼楊牧當真是病死的?”
秦衝這才把真相告訴了他,說道:“楊牧並沒有死,他是假死,現在又活過來了。”
孟元超大爲奇怪,說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爲何他要詐死?”秦衝說道:“是呀,這樣的怪事我也是第一次聽到。不過我雖然不知內裡因由,但推想亦是和他的妻子有關?”
孟元超聽了這話,滿肚皮的不舒服,不禁冷冷說道:“秦香主,你又沒有見過那位楊夫人,這話卻是從何說起?”聲音的冷澀,聽入自己的耳中,自己世感到有點失態了。
秦衝笑了一笑,說道:“我不過是推測而已。俗語說紅顏禍水,這話可也不能把它當作都是妄言。孟老弟,你我一見如故,有一句話我不知該不該和你說?”——
黃金書屋掃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