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圓自潔,向淺洲遠浦,亭亭清絕。猶有遺簪,不展秋心,能卷幾多炎熱?鴛鴦密語同傾蓋,且寞與浣紗人說。恐怨歌忽斷花風,碎卻翠雲千疊——
張玉田
謎底就要揭開了,楊門六弟子都把眼睛盯着快活張,留神聽他說話。
快活張卻搔了搔頭,苦笑道:“齊夫人,只怕我會令你們失望。因爲那天晚上,我雖然是有所見所聞,但令弟的死因,我卻不敢說是已明真相。而且對於你問的那幾個問題,我也不能全部告訴你。”
楊大姑道:“好吧,你能夠說多少就說多少好了。”
快活張道:“首先我要向你說明的是,這次我到令弟家中,並非是想偷他的東西。”
楊大姑道:“這個我知道。我弟弟家中也沒有什麼東西值得你偷。”
快活張道:“實不相瞞,是有一個人要我去的。這個人要我把一封信送給令弟。”
楊大姑道:“這人是誰?”
快活張道:“對不起,這我可就不能告訴你了。
第一,我受過這人的大恩。
第二,這個人的本領十分厲害,我平生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是怕他。他給我的信,我當然也不敢私自拆看。”
楊大姑心裡自思:“這個人是誰呢?聽快活張的口氣,這個人的本領,應該是比我的弟弟更厲害的了。江湖上有這樣本領的人屈指可數,我總可以查得個水落石出。”於是說道:“好,你說下去吧,到了我弟弟家中之後怎樣?”
快活張道:“我找到了令弟的臥房,房中卻只見一個女人,她正在嘆氣。”
楊大姑道:“這女人自必是雲紫蘿了,她嘆氣作甚?”
快活張道:“我也不知她嘆氣作甚,但見她嘆氣之後,鋪打開了一幅畫圖。這幅畫圖後來倒是給我偷出來了。”
楊大姑忙道:“可以給我看嗎?”
快活張說道:“可以。不過你還是要交還我的。”當下撕開棉襖,取出了一幅畫圖,只見畫的是一個丰神俊秀的男子,畫上還題有宋代女詩人朱淑真寫的一首詞,詞道:“去年元月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今年元月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溼青衫袖。”(羽生按:朱淑真《生查子》,此詞或有云是歐陽修作者,今依舊說)
楊大姑雖然只是粗解詩書,但這首詞十分淺白,她卻是看得懂的。
楊大姑面色蒼白,氣得發抖,顫聲說道:“想不到這賤人果然是另有情人!她嫁了我的弟弟,孩子都已七歲了,她還在懷念着舊時的幽會!”
閔成龍道:“這幅畫就是證據了,憑着這幅畫咱們就可以向雲紫蘿興師問罪。”
楊大姑卻把畫圖卷好,交回快活張,說道:“咱們說過的話應該算數。如今我已知道了雲紫蘿的私情,我會親自去盤問她的,就是沒有這幅圖畫,諒她也不敢對我撤賴。”
快活張見楊大姑果然是言而有信,說過不要他的就交還給他於是越發放心,繼續說當晚的情況:“我這封信是要交給楊武師的,臥房裡不見他,我也就無心聽他的妻子嘆氣了。”
“跟着我找到了他的書房,這回見着他了,可是一見之下,卻嚇得我半死!”
楊大姑道:“什麼事情令你這樣吃驚?”
快活張道:“叫我送信的那個人是要我把這封信偷偷地送給楊武師的,不能給第三者看見,只要這封信確實到了楊武師的手中,甚至我不露面也都可以,因此我那晚一直是借物障形,偷偷地去找尋楊武師的。”
“找到了他的書房,只聽見裡面又有人嘆氣,我覺得有點奇怪,於是在屋頂上倒掛身子,偷偷向屋子裡張望,看一看這個人是不是楊武師。大姑,你猜我見着了什麼?”
楊大姑心急如焚,說道:“你究竟見着了什麼怪事,趕快說罷!”
快活張道:“當真是一件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怪事,令弟站在一張桌子上,屋頂的橫樑懸有一根長繩,繩子是已經打成了圈套的,我望進去的時候,正看見令弟把頭伸進套圈,雙足懸空,搖搖晃晃地吊起來了!”
閔成龍罵道:“胡說八道,我的師父無緣無故怎會自尋短見!”嶽豪也罵道:“說謊,那晚鬧賊過後,我師父還親自出來和翠花這丫頭說過話,他怎能是投環自盡的?”
快活張板起臉孔冷冷說道:“你不相信我就別問我。我又沒有說你的師父是當場身死。”
楊大姑知道快活張不會對她說謊,溫言勸道:“小張,你何必和他們一般見識,說下去吧,我相信你。”
閔、嶽二人訕訕地不敢作聲,快活張氣平了這才繼續說道:“我正想下去救他,就在此時,忽聽得啪一聲,一枚銅錢從窗口打進來,恰好割斷了那根粗繩,楊武師還未跌落地上,就有一個人衝進來將他抱住了。這個人就是他的妻子云紫蘿。”
楊大姑頗感意外,心裡想道:“我只道雲紫蘿這小賤人巴不得我的弟弟死掉,卻怎的還會救他?”
快活張繼續說道:“這封信是不能當着他的妻子交給他的,於是我只好仍然在屋頂躲藏,偷偷窺探。
“只見雲紫蘿替丈夫解開了繩子,哭道:‘牧哥,你爲什麼要拋棄我?’楊武師道:‘我是和你鬧着玩的。’他是剛剛投環就得妻子解救的,故而歇息片刻也就可以說話了。
“雲紫蘿道:‘哪有這樣鬧着玩的?是不是我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你要這樣懲罰我,你老實告訴我吧!’
“楊武師低聲說道:‘這幾年來你始終不肯離開我,我已經是心滿意足,我感激你還來不及呢,怎會怨你?我只是想我不該再拖累你了,唯有這個辦法最好,一來,我可以解脫,二來你可以名正言順地離開楊家。’雲紫蘿道:‘不,你不知道我其實是並不想離開你啊!’楊武師道:‘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你有難以言說的苦惱!’雲紫蘿道:‘那也該好好的和我商量啊,爲何要自尋短見?’楊武師道:‘我還未曾說完呢,我這樣做,一半是真,一半是假。’雲紫蘿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一點也不明白。’
“我也是一點也不明白,自殺就是自殺,怎能一半是真,一半是假呢?我正在側耳細聽,忽聽得楊武師道:‘紫蘿,你和什麼人一起來?’雲紫蘿道:‘就只是我一個人,你爲何如此問我,難、難道你、你疑心——’說猶未了,楊武師就叫起來道:‘那你趕快出去看,看看那個人是誰?他是早你片刻來的,我聽得出他現在還未跑掉!’
“楊武師在尋死的時候,居然能夠發覺我的來到,真是武學卓絕,名不虛傳,可是這卻令我爲難了。我必須把這封信送到他的手中,但又不能張楊出去,怎麼辦呢?”
“心念未已,雲紫蘿已經出來搜索,我人急智生,趁她跨出房門的當兒,立即把這封信包了一枚銅錢,從後窗拋進去。
“我身形一動,雲紫蘿也就立即發現了我,她冷笑道:‘大膽小賊,還想跑嗎?’話猶未了,只見銀光一閃,我膝蓋的環跳穴已經給她的銀簪打傷。
“本來我是非給她捉着不可的了,幸虧就在此時,楊武師忽地叫道:‘紫蘿回來,是咱們的老朋友託人捎信來了。’
“那個人本來吩咐過我,這封信是不能讓他的妻子看見的,可是楊武師自己要告訴妻子,我也管不了這麼多了,我已經受傷了,難保沒有意外,只好趕快逃跑。”
楊大姑冷笑道:“想不到雲紫蘿還有這一手高明的暗器功夫,連我也給她瞞過了。”
快活張接着說道:“幸虧令弟把她叫回去我才得以脫身,經過令弟的臥房,我想起須得帶一件信物回去,方好交待,那幅畫圖想必是因爲雲紫蘿匆匆出來,尚未藏好,仍然放在几上,於是我便順手牽羊將它拿走,以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快活張說完之後,衆弟子面面相覷,正合上一句俗話:“人心不同,各如其面。”最小的兩個弟子宋鵬舉和胡聯奎是一派茫然,好像剛剛從惡夢中醒來,猶有餘悸,不知所措。四弟子範魁是半信半疑,因之也是茫然若夢。三弟子方亮是個善觀風色的人,一對眼珠骨碌碌地轉來轉去,心裡想道:“反正有大師哥在前,用不着我來出頭。”大弟子閔成龍和二弟子嶽豪則是各有各的算盤,盤算怎樣才能夠從這件事中,取得自己最大的利益。
衆弟子面面相覷,大家都把眼睛望着楊大姑,誰也不願爭先說話。楊大姑冷冷說道:“成龍,你以爲怎樣?”
閔成龍道,“師姑明鑑,我看此事已是不用懷疑,師父之死,定然是雲紫蘿下的毒手了。”
楊大姑點了點頭,快活張卻忍不住搖了搖頭。
楊大姑道,“小張,你已經親眼看到了雲紫蘿偷展畫圖的秘密,親耳聽了他們夫妻的說話,雲紫蘿分明是另有私情,而且已經是給我弟弟知道的了。你還以爲她不是兇手嗎?”
快活張道:“我也曾親眼看見她阻止丈夫自殺,她抱着丈夫哭訴,說是不願夫妻分手之時,那目光神情,依我看來,是決計作不了假的。”
嶽豪冷笑道:“雲紫蘿就是最會假戲真做,她今日在靈堂上也曾哭個死去活來呢。”
楊大姑道:“不錯,這事一定得查個水落石出!小張,不是我不信你,只因這小賤人委實是太可疑了!”
快活張道:“我只是一抒己見而已,怎敢幹預你們的家事?你們要把雲紫蘿如何處置,這是你不干我的事情。我的話已經說完,我可要走了。”
楊大姑道:“多謝你告訴我這許多事情,這是一枚熊膽丸,正合你用,請你收下。”熊膽丸是醫治內傷的良藥,快活張淡淡笑道:“好吧,就當我是作成了一樁交易吧。”接過楊大姑的熊膽丸,走出密室,倏的上屋頂便即走了。他不過僅僅在岳家調養了一天,外傷還未痊癒,居然就能施展超卓的輕功,楊門弟子都不禁駭然。
快活張走後,閔成龍說道:“真相已經大白,請問師姑,下一步棋,咱們應該如何走法?”
楊大姑緩緩的吐出了四個字來:“開棺驗屍!”
範魁駭然道:“開棺驗屍?”
他是曾經爲此和嶽豪辯論過的,想不到楊大姑也是同一主張。
楊大姑道:“不錯。你怕什麼?一切有我擔當。”
嶽豪得意洋洋,說道:“是呀,我也是這樣想,只有開棺驗屍,才能令雲紫蘿無可狡辯,否則死無對證,即使咱們拿快活張的說話去質問她,她也可以咬實牙根,全不承認的。何況快活張也已經走了。”
閔成龍道:“範魁,你不過怕咱們判斷有錯,倘若師父不是中毒死的,咱們就要負掘墳破棺,驚動師父在天之靈的罪名,但如今這件事情已是等於擺在眼前一樣,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了,師父一定是給雲紫蘿謀殺無疑!你還顧慮什麼?”
範魁總是覺得有點不妥,但也只好說道:“師父死得不明不白,當然是應該查究的,師姑和大師哥既然認爲只有開棺驗屍方能查明真相,小弟也想不出第二個法子,豈敢有所異言。”
楊大姑一看天色,說道:“現在已是三更時分,既然你們做弟子的都同意了,就趕快去吧!”
月黑風高,鉛雲低壓,好像要壓到了墳頭。在楊牧的墳前卻有火把的光亮照明瞭午夜的幽林。
夜風吹播新翻的泥土氣味,這是可以令得熱愛土地的農人陶醉的氣味,但如今卻只是令人感到窒息!
乒乒乓乓,叮叮噹噹的鑿墓掘土破墓開碑的聲音,混雜着幾聲夜鴉的鳴叫,林中宿鳥都給掘墳的人嚇得離巢驚飛了。
挖掘墳墓的一共是八個人,楊大姑母子加上楊牧的六個弟子。
嶽豪從家中帶來鋤鏟斧鑿,合八人之力,不消半個時辰就把楊牧的墳墓掘開了。閔成龍與嶽豪特別賣力,跳進墓穴,把棺材擡了起來。
楊大姑撫棺大慟,沉聲說道:“弟弟,爲了要替你雪冤報仇,只好驚動你的遺體,請你莫怪!”禱告之後,親手揭開棺蓋。
棺蓋揭開,楊大姑的喉嚨好像突然給人卡着一般,哭聲停止,卻“咦”的一聲叫了出來!這霎那間,楊門六弟子也都驚得目瞪口呆,誰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怪事!
原來棺材裡只有幾塊磚頭!
楊牧的屍體哪裡去了,哪裡去了?他是真死?假死了?還是已經給妻子毀屍滅跡了呢?
“咱們找雲紫蘿問去!咱們找雲紫蘿問去!”楊大姑和閔成龍、嶽豪等人不約而同地說出了這一句話。
話猶未了,忽聽得一個冷冷的聲音說道:“雲紫蘿早已在這兒了!”
只見白衣如雪,長裙曳地,衣袂飄飄,雲紫蘿手攜愛子,緩步出林,她穿的還是那一身孝服。
楊門六弟子大吃一驚之下,迅即散開,採取了包圍態勢,把師母圍在當中。孤兒楊華年幼無知,見平日和他戲耍的一班師哥個個都是一副兇惡的面孔,不禁“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楊大姑顧着身份,沒有隨着衆弟子上前,而是站在一旁,冷森森的目光注視着雲紫蘿的動靜。這情形就像一個老於經驗的獵人,全神戒備,準備捕捉一隻可能突圍的雌虎一樣。楊華見平素疼愛他的姑姑也是這副模樣,哭得更大聲了,叫道:“媽,我怕,我伯!”
雲紫蘿輕撫愛子,將他抱緊,柔聲說道:“媽在你的身邊,不用害怕!”
閔成龍喝道:“把師弟放開!”
雲紫蘿淡淡說道:“我的兒子不跟我跟誰?我早已料到你們會有今晚之事的了。好,現在你們既然都疑心是我謀殺你們的師父,此地我是不能容身的了,我們母子二人只有離去,從今之後,我不是你們的師孃,你們也休對我橫加干涉!”
楊大姑喝道:“雲紫蘿你想走這麼容易?你怎樣害死我的弟弟,交出來吧!”
閔成龍也冷笑道:“你害死師父,還想我們叫你師孃?我師父的屍體哪裡去了,交出來吧!”
雲紫蘿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冷笑道:“你們的師父不是我害死的,本來我曾經反覆思量,考慮過要不要違背丈夫的意旨,透露一點真相讓你們知道。現在你們這樣對我,我決意不加辯白,你們以爲我害死你們師父,就當作是我害死的吧!不過,你們不許我走,這卻恐怕是辦不到的!”
閔成龍俏悄向楊大姑使一個眼色,說道:“事情鬧出去恐怕會玷污師父名聲,叫她把師弟留下,並將師父的拳經劍譜交出,咱們似乎也不妨放她一條生路!”要知閔成龍志在取得師父的拳經劍譜,取雲紫蘿的性命尚在其次。不過雲紫蘿若然受騙,交出了拳經劍譜之後,性命也當然是在他們掌握之中了。
楊大姑當然懂得閔成龍的用意,想了一想,便也裝作可以大事化小的神氣說道:“雲紫蘿,你怎麼說?”
雲紫蘿冷冷說道:“閔成龍心術不正,我丈夫早已說過他不配做楊門的掌門弟子!”
雲紫蘿說他不配做掌門弟子,這一下可把閔成龍氣得慘了。本來他雖然不認師孃,也還不敢對雲紫蘿太過無禮的,此時氣往上衝,登時就拉下面來,破口大罵:“小賤人,你——”一個“人”字剛出口,只聽得“啪”的一聲響,已是給雲紫蘿打了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這一記耳光打得委實不輕,只見閔成龍的半邊面好像開了顏料鋪似的,一塊青,一塊黑,又紅又腫,驟眼看去,又像是烤焦了的饅頭!
閔成龍是楊牧的大弟子,年紀輕輕就做到了京師震遠鏢局的大鏢頭,本領當然很是不弱,不料雲紫蘿這一記耳光倏然而來,竟是打得他毫無躲避的餘地,更不要說還手抵擋了。衆弟子但見人影一閃,聽得“啪”的一聲響,這才知道大師兄給打了耳光,但她是怎樣出手的,誰也沒有看得清楚。定睛看時,只見師孃早已退回了原位,嘴角仍然是和剛纔那樣,掛着一絲輕蔑的冷笑,好像從未移動過似的,動作之快,當真是難以形容,衆弟子都不禁相顧駭然。
楊大姑見雲紫蘿出手如電,心頭也是不禁爲之一凜,暗自思量:“這小賤人的武功似乎還在我弟弟之上,她的手法,也似乎不是楊門手法,看來她果然是深藏不露,另有師承的了。她熟悉我楊家的武功,我卻摸不清她的底細,動起手來,只怕還未必準能贏得她呢!”
閔成龍呆了半晌,驀地喝道:“你們還不趕快上去給師父報仇!”嶽豪接聲叫道:“是呀,大夥兒併肩子上呀!”閔嶽雖然心膽俱寒,但恃着有楊大姑撐腰,料想至多吃點小虧,最後總還是可以把雲紫蘿制服的,因此便鼓起了勇氣,督促衆師弟向前。
範魁抱拳一揖,說道:“雲紫蘿,往日你是我的師孃,我絕不敢對你絲毫無禮,但今日你不肯交待我師父是如何死的,我就只好認定你是殺害恩師的仇人了。”說至此處,把眼望向師孃,雲紫蘿淡淡說道:“我說過絕不能在你們威脅之下加以辯白,你要聽你師兄唆擺,那也由你!”範魁道:“既然如此,那可休怪我不客氣了!”當下拔刀出鞘,第一個向雲紫蘿殺去。
剛纔在密室會商之時,範魁還是一直替師孃辯護的,此時他一馬當先衝了出去,幾個小師弟給他激起了義憤,也都跟着衝出去了。閔、嶽二人這才暗暗叫了一聲慚愧,抽出兵器,邁步向前。
楊大姑仍然袖手一旁,冷眼旁觀。她是個老於經驗的武學大行家,樂得有衆弟子先打頭陣,她好在旁看清楚雲紫蘿的家數。
雲紫蘿以足跟爲軸,身形一轉,腳尖在地上劃了一個圓圈,柔聲說道:“寶寶別怕,聽媽的話,坐在這兒,不要哭,也不要跑。”把孩子放在圈子當中,說道:“誰敢踏進這圈子之內,可休怪我立下殺手!”她說這活的時候,眼睛是望向楊大姑母子的,齊世傑“哼”了一聲,楊大姑則仍是意態悠閒地袖手旁觀置若罔聞。
說時遲,那時快,衆弟子已從四面八方圍攏了來,範魁一招“樵夫問路”,刀光閃閃,最先斫到。跟着方亮的小花槍也擲過去,可是這一刀一槍都是連雲紫蘿的衣角也沒沾着,這二人只覺眼睛一花,雲紫蘿的身形已是在他們的眼前消失。
閔成龍一聲大喝,截住了師孃的去路,一對日月輪便即當頭砸下。日月輪是一種奇門兵器,擅於鎖拿刀劍,輪子的邊緣都是鋒利的鋸齒,莫說給他掃着,只要勾着了衣裳,雲紫蘿即使能夠脫身,也要出乖露醜了。雲紫蘿嘿嘿冷笑,連閃三招,仍未能脫出雙輪的籠罩。嶽豪膽氣頓壯,一口長劍立即向雲紫蘿背心刺去,喝道:“我能饒你,師父在天之靈也不能饒你!”
雲紫蘿閃躲了三招,這才冷笑道:“看在你們師父的份上,我不屑與你們一般見識,但你們既然如此不知進退,我也只好替你們的師父薄施懲戒了。”話聲未了,揮袖一拂,背後就像長着眼睛一樣,剛好拂開了嶽豪從她背後刺來的一劍。只聽得“鐺”的一聲,雲紫蘿身移步換,嶽豪兩柄長劍卻給她的衣袖輕輕一帶,插進了閔成龍的日輪之中。火花蓬飛,日輪斷了兩齒鋸齒,嶽豪的長劍也砍了一個缺口。嶽豪叫道:“大師兄,是我的劍!”幸而他叫得快,否則已是劍折臂傷。
閔成龍罵道:“你怎麼不長眼睛!哎呀,快,快走乾門,轉坎位,別,別給她溜了!”原來楊門六弟子是按着五行八卦的方位包圍師孃的,看似各攻各的,雜亂無章,其實卻是暗藏陣法。閔成龍就是這“六陽陣”的指揮。
哪知雲紫蘿並非溜走,只見她身形一轉,倏然間已到了範魁面前,“嗖”的一個裙邊腿飛出,把範魁踢了一個筋斗,範魁在給她踢中之時,隱約聽得她在耳邊說道:“你是個好孩子,今後可得多多提防你這兩個師兄!”雲紫蘿是用“傳音入密”的內功把聲音送進範魁的耳朵的,只有範魁一人能聽得見。
範魁跌翻出三丈開外,可是說也奇怪,竟嫌絲毫也不覺痛,就像是給人輕輕提起又輕輕放下一般。範魁這才知道師孃是有意放過自己,爬了起來,心中一片茫然。
閔成龍喝道:“雲紫蘿你敢傷人!”雙輪挾着勁風,立即便是一招“雙龍出海”狠下殺手。
雲紫蘿冷冷說道:“閔成龍,你無禮孰甚,我不屑傷你,也得給你留下一點記號!”
閔成龍在這日月輪上下了十年的苦功,的確是有不凡造詣。聽說雲紫蘿要在他身上留下記號,吃了一驚,不敢攻敵,先行防守,把雙輪盤旋飛舞,將身子遮得風雨不透,心想:“看你赤手空拳,如何能攻得進來傷我?”
楊牧精通十八般武藝,他的六個弟子所使的兵器也是各各不同。嶽豪使的是長劍,方亮使的是小花槍,兩個小弟子宋鵬舉和胡聯奎使的則是鋼鞭和銅棍。此時雖然缺了一個範魁,但見五個弟子用五種不同的兵器聯手圍攻,即使是一流高手,也是極難應付的!
黑夜幽林,墳邊惡鬥,只見幢幢黑影,槍劍鞭銅加上了一對日月輪縱橫飛舞,幻出了色彩不同的兵器光芒!饒是楊大姑慣經戰陣,也不禁看得目眩神搖!
突然間只見一道匹練似的白光,閃電般的在黑影中穿來插去,原來是雲紫蘿解下了孝服的束腰素綾,用來當作兵器。只因她出手快得難以形容,遠遠看去,就似是一道匹練似的白光。楊大姑一看,就知道五個弟子要糟,可是她仍然不肯出手。
楊大姑暗自想道:“但願他們能夠再支持得半枝香的時候,我就可以看清楚她的手法。”
心念未已,只見雲紫蘿宛似水蛇遊走,突然間只聽得一片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就在這霎那間,五個弟子人人覺得虎口一震,宋鵬舉的鋼鞭和胡聯奎的青銅棍脫手墜地,方亮的小花槍飛上了半空,嶽豪的長劍給雲紫蘿奪了過去,閔成龍的雙輪卻互相碰擊。收手不住,左手的月輪反打回來,砸向自己的面門!
閔成龍這一驚非同小可,慌忙鬆手側頭之時,已是遲了片刻,那隻月輪斜斜的從他的頸側飛過,一枚鋸齒撕下了他的半隻耳朵!
雲紫蘿說過要在他的身上留下記號,果然就留下了記號!而且是叫他自己親手用自己的兵器傷了自己的!拿捏時候的準確,力度所用的巧妙,兼之把對方的必然如此應付的後着料得毫釐不差,這種神奇的武功,當真是匪夷所思!楊大姑見了心裡也不由得暗暗佩服,暗自想道:“我幾十年來,從未碰過對手,今晚只怕要碰上一個勁敵了!”
雲紫蘿緩緩說道:“鵬舉聯奎,你們的功夫還得好好練練,別跟着你的師兄胡鬧!”教訓了兩個小弟子之後,轉過身對嶽豪說道:“你與閔成龍狼狽爲奸,本來我也該給你留下一點記號的,看在你尚未敢如閔成龍的放肆,饒了你吧。但這柄劍卻是不能還給你了。”說罷,並指在長劍當中輕輕一敲,只聽得“啪”的一聲,嶽豪那柄長劍折爲兩段。
嶽豪面如土色,不由自己的渾身發抖,顫着腳步,直向後退。
楊華坐在母親所劃的圈子當中,拍着一雙小手叫道:“媽媽打贏了,媽媽打贏了。媽媽,你還要和姑姑再打一架嗎?你打得真好看,我一點他不害怕。”其實他心裡是害怕的,但他畢竟是名武師之子,有一種嗜武的天性,雖然害怕,也還是想看的。他平日看慣了父親和師哥們練武過招,但和今晚的情形卻大不一樣,在他小小的心靈已隱隱感覺得到這是六個師哥聯合起來欺負他的母親,這是真正的“打架”,決非父親平日和師哥們的練武可比,所以當他看見母親打勝之後,就情不自禁地喝起彩來,同時心裡想道:“姑姑的面色真難看,她一定也是想欺負媽媽。姑姑雖然也疼我,但她欺負媽媽可是不行。最好她們不要打架,但若真的打起架來,我當然是幫媽媽。”
閔成龍擡起了日月雙輪,走到楊大姑跟前跪下,說道:“弟子無能,有辱師門,師恩難報,師仇難雪,一切還得請師姑給我們作主。”
楊大姑默不作聲,兩道銳利的目光仍然在注視着雲紫蘿的動靜,瞧也不瞧閔成龍一眼,閔成龍跪在地上,好不尷尬,心裡想道:“難道辣手觀音也害怕了雲紫蘿,不敢和她作對?”
楊大姑直到閔成龍稟告完畢,這才揮一揮手,沉聲說道:“你丟臉還丟得不夠嗎?給我滾開,別在這兒礙手礙腳。”
閔成龍給她臭罵反而大喜,如奉綸音地站了起來,連聲“是,是。”躲過一邊。要知楊大姑叫他“別在這兒礙事礙腳”,這當然是準備和雲紫蘿動手的了。他是驚弓之鳥,生怕受了誤傷,躲得唯恐不遠,躲進了樹林,還要找了一塊大石頭作爲遮掩,這纔敢停下來,把眼一看,只見嶽豪、方亮等人亦都進了林子,各自找尋掩蔽之處躲起來了。
墳地上只剩下楊大姑和雲紫蘿兩對母子,靜得令人心悸,頗有幾分“萬木無聲待雨來”的味道。
雲紫蘿拂一拂身上的塵土,神色自如地望了楊大姑一眼,說道:“姐姐還有什麼話要說麼?對不住,我可要失陪人了!”外表看來,她似乎是十分冷靜,神色自如,其實內心也好像是繃緊了的弓弦。
楊大姑冷冷說道:“誰是你的姐姐。雲紫蘿,你莫以爲你炫露的這兩手功夫就可以嚇怕我了,你要走嗎,恐怕還不能走得這麼容易!”
雲紫蘿也冷冷說道:“哦,這麼說你是不許我走了?但只怕你要把我留下,也不見得就怎麼容易吧!”
眼看雙方如箭在弦,就要動手,站在一旁的齊世傑心裡想道:“料想這賤人不是我媽的對手,不過她若是用兒子作爲掩護,媽就不能不有所顧忌了。不如我先把表弟搶了過來,這就不怕她了。”齊世傑年方十六,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雲紫蘿雖然曾經說過誰要踏進她所劃的圈子,碰着她的兒子,她就要立下殺手,但齊世傑卻是絲毫也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甚至因爲雲紫一蘿說過這個話,更激起了他要和雲紫蘿作對之心。
一聲尖叫,打破了暴風雨之前的寂靜!齊世傑撲進了圈子,坐在圈子當中的楊華嚇得失聲驚呼!
齊世傑本來可以用強抱他出去的,但他一向疼愛這個表弟,不想驚嚇了他,當下輕輕牽他小手,柔聲說道:“表弟不要害怕,我和你到林子裡捉蟋蟀去。”楊華叫道:“我不去,我不要蟋蟀,我要媽媽!”
雲紫蘿聽得兒子喊叫之聲,面色陡變,立即一掌向前劈去。
楊大姑凝神待敵,早有準備,她只道以雲紫蘿的本領,不發難則已,一發難必然是極厲害的殺手,是以她不求勝,先防敗,按照原定的計劃,用了一招“鐵鎖橫舟”,雙掌護胸,以逸待勞,在防禦之中暗藏殺手。
楊大姑身兼兩派之長(她的丈夫生前也是一派武學宗師)這一招“鐵鎖橫舟”,正是她融合兩派之長,別出心裁的一招妙手。妙在守中寓攻,敵人只要稍爲冒進,就要給她的掌力震傷。她這一招是蘊藏有三重力道的,破了一重,還有一重。除非敵人的功力比她高出太多,否則決計攻不破她的防禦。
這本來是極高明的防禦手法,不料雲紫蘿的攻擊手法卻是大出她意料之外。縱然不能說是比她高明,但已令她着了道兒了。
原來這是雲紫蘿聲東擊西之計,她作勢一掌劈出,似乎是要向楊大姑撲去,身形卻突然倒縱,楊大姑因爲採取守勢,來不及跟蹤追擊,雲紫蘿已是一個“細腰巧翻雲”,身形落下,進了那個圈子了。
齊世傑輕舉妄動,闖入禁圈,楊大姑已知不妙,但還想不到雲紫蘿聲東擊西的身手竟是如此矯捷,此際要趕救也來不及了。楊大姑這一驚非同小可,連忙叫道:“傑兒快走!”
齊世傑是初生之犢不畏虎,陡覺背後勁風颯然,知是雲紫蘿來到,居然心神不亂,反手便是一掌。雲紫蘿冷笑道:“你敢欺侮我的兒子,不給你一點懲戒,你當我的禁令是亂說的了!”一招拂雲手卸去了齊世傑的掌力,齊世傑身不由己地打了一個盤旋。
雲紫蘿待他轉到與自己正面相對之時,雙指一伸,就向他的眼睛挖去。楊大姑大叫道:“你敢傷害我兒,我把這條性命與你拼了!”
雲紫蘿本來只是想嚇一嚇齊世傑的,聽得楊大姑這麼說話,心裡想道:“我若縮手,她只當我是怕了她。好,即使不要他的眼珠,也得在他面上留下一點記號。”怒火一起,雙指就當真挖去,冷笑說道:“你的兒子有眼無珠,要來何用!”
齊世傑在這驚險絕倫之際,霍的一個“鳳點頭”,右掌打出一半,忽化爲拳,猛擊雲紫蘿的前胸。這是不甘受辱,拼着兩敗俱傷的狠招!
以雲紫蘿的內功造詣,縱然給齊世傑一拳打着胸口,也是不會受傷的,但此時她的雙眼若然挖下,一定會把齊世傑的天靈蓋挖穿,天靈蓋挖穿,齊世傑焉能還有命在?雲紫蘿雖然惱他無禮,也還不忍弄瞎他的眼睛,更何況取他性命?
好在雲紫蘿的武功已練到了收發隨心的境界,當下一個“移形換位”,五指齊伸,把“二龍搶珠”的招法變爲“雲手”在齊世傑脅下一託,喝道:“去吧!”齊世傑一拳打空,身向前傾,給她一託一拋,登時就拋出了圈子。
楊大姑飛跑過來,齊世傑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剛好在母親面前落下,楊大姑看見兒子沒有受傷,這才放下心,淡淡說道:“雲紫蘿,算你尚還識相。”
雲紫蘿本想把齊世傑摔個四腳朝天,權當薄懲的,未能如願,倒是頗出意料之外,心裡想道:“雖然是我少用了一份力道,但他給我拋了出去,居然還能施展輕功,小小的年紀,也真是難爲他了。”當下冷冷說道:“可惜令郎姓齊,甥舅又無師徒名份,否則楊門的掌門弟子倒是非他莫屬了。我是不願斷了楊家的武學真傳,這才饒了他的,你當我是賣你的帳麼?”
這番話似贊似諷,要知齊家乃是和楊家齊名的武學世家,如今雲紫蘿稱讚齊世傑已得楊家的武學真傳,反面來說,豈不是齊家的武學他反而沒有學到手了?若再深入一層追問下去,爲什麼他的家傳武學反而不精,這就只能有兩個原因了:一是齊家的武學確實不如楊家,故而齊世傑願意棄家傳武學;一是楊大姑將孃家的武學悉心授子,因此造就了他兼具兩家的本領,而得自母親的比得自父親的更多。
但武林中卻有一條不成文的規例,出嫁的女兒,除非是得了父兄的允許,否則是不能將孃家的武功傳給兒子的。當然,倘若是舅舅收了外甥爲徒,那又另當別論。
雲紫蘿稱讚齊傑世已得楊家真傳,從另一方面來說,又不啻貶低了楊牧的六個弟子。尤其是說他足夠做楊門的掌門弟子這一句話,聽在閔成龍的耳朵裡,更覺得滿肚皮不是滋味。閔成龍暗自想道:“師父的拳經劍譜固然是有可能給雲紫蘿私藏起來,但也說不定是早就給楊大姑拿去了。”
楊大姑冷笑道:“雲紫蘿,你害死了我的弟弟尚未足,還要來挑撥是非嗎?哼,哼,你現在已經不是楊家的人了,楊家的事,用不着你來多管!”她自以爲喝破雲紫蘿的奸計,其實雲紫蘿是沒有這個惡毒的心腸的,雖然她是十分的討厭閔成龍。
雲紫蘿卻不和她爭辯,只是淡淡一笑,說道:“你也說得不錯,我現在已經不是楊家的人了。華兒,咱們走吧!”一手牽着兒子,便向前行。
楊大姑喝道:“華兒是楊家的骨肉,不許你將他帶走!”
雲紫蘿冷笑道:“我放了你的兒子,你卻不肯放過我的兒子麼?”
楊大姑道:“不錯,你對世傑手下留情,我是應該感激你的。如今我不追究你的殺弟之仇,已經是對你額外開思了!”她外號“辣手觀音”,像今晚這樣的“大發慈悲”乃是前所未有之事。她自己覺得已經是十分“委屈”自己,“遷就”雲紫蘿了,哪知雲紫蘿仍然是不肯讓步,令她下不了臺,她也禁不住怒火勃發了。
雲紫蘿手攜愛子,徑向前行,好像並不把楊大姑放在眼內,心中則是着意提防。要知高手比鬥,只爭毫釐,楊大姑忌憚她,她也是同樣忌憚楊大姑。她貌作輕視對方,正是有意激怒楊大姑的。
果然心念未已,只聽得楊大姑一聲冷笑,說道:“雲紫蘿,你要帶走兒子也行,只要你逃得出我掌心!”身法如電,聲到人到,截住了雲紫蘿的去路,雙掌齊揮。一掌劈向雲紫蘿,一手便搶她的兒子。
雲紫蘿喝道:“休得傷了我兒!”在這霎那之間,雲紫蘿也是雙掌齊出。
四掌相交,變化各異,雲紫蘿左掌打出,好似碰着了銅牆鐵壁,發出了沉雷般的聲響;右掌打出,卻似打到了一團棉絮之中:毫無聲息。饒是雲紫蘿本領非凡,也禁不住心口一凜:“這婆娘的金剛六陽手居然練得如此出神入化,倒是委實不可小覷了!”
金剛六陽手乃是楊家的絕技,以掌力剛猛馳譽武林。這套掌法脫胎於少林派的大力金剛手,但兩者之間卻有很大的不同。大力金剛手招式簡單,一掌劈出,就是一招,雖然鹹猛絕倫,卻無複雜變化,乃是全憑功力取勝的。楊家的金剛手則是招裡藏招,式中套式,每一掌劈出,內中都暗藏着六種不同的奇妙變化。在一般掌法之中,一招兩式,已是難能,一招六式,那是武林僅見的了。是以它的威力或許比不上少林派的金剛手,但碰上旗鼓相當的對手,楊家的金剛六陽手更可以令對方防不勝防!
本來這種純粹陽剛的掌力是不適宜女子學的,但楊大姑卻別出心裁,另闢路徑,在楊家的掌法上又再稍加變化,減少了幾分陽剛,加上了幾分陰柔,從純粹陽剛的掌力一變而變成剛柔兼濟的功夫。因此楊大姑的金剛六陽手雖說是繼承家學,其中卻也有她自己的創造,變得比原來的掌法更爲高明,更爲狠辣,更爲無懈可擊了!
雲紫蘿和楊牧做了將近十年的夫妻,對楊家的金剛六陽手當然是十分熟悉,但不料楊大姑使出的金剛六陽手大大出乎她意料之外,一時間,想不出該當如何破解,登時就給楊大姑搶了上風。不過,因爲雲紫蘿本身的武學也是極爲深湛,楊大姑想在急切之間勝她,卻也不易。
但雖然如此,總是雲紫蘿己吃了虧。楊大姑一個照面搶了上風,正所謂“得理不饒人”,登時就似暴風驟雨般的向雲紫蘿攻去”由於她的掌力是剛柔並濟,時如驚濤拍岸,時如柳絮輕揚,而剛柔之間又可以互相變易,看來她這一掌打下是陽剛掌力,忽然又會變爲陰柔,雲紫蘿摸不清她的虛實,只有連連後追。
雲紫蘿還有一樣吃虧之處,是必須照顧她的愛子,只能單掌應敵,而且不敢離開愛子三步之外,如此一來,她本來是極爲輕靈的身法當然也受到影響了。
激鬥中楊大姑一掌拍來,雲紫蘿已是無法兼顧,正要拚着受她一掌,免得愛子受了誤傷,楊大姑卻忽地變招,攻向侄兒不在的另一方。雲紫蘿心念一動,登時想到了反敗爲勝之法,她本來是在前面遮着兒子的,此時突然退後,讓兒子在她面前。心裡想着:“阿華是你楊家骨肉,諒你不敢傷他!”
楊大姑果然吃了一驚,連忙化掌爲抓,想把楊華抓過去,說時遲,那時快,雲紫蘿突然轉守爲攻,只見四面八方幻出了千重掌影,伊如落英繽紛,春花蔬黎,看得人眼花撩亂,原來這套掌法,就叫做“落英掌法”。乃是一位前輩女俠所創,楊大姑也是未曾見過的。
落英掌法是必須和十分高明的輕功配合的,雲紫蘿練有一套“穿花繞樹法”,身似行雲,步如流水,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瞻之在左,忽焉在右,和落英掌法配合,正是相得益彰!剛纔雲紫蘿因爲要分神照顧愛子,不敢使出這套掌法,如今大膽使用,果然立即反客爲主,不過數十招,就反奪先招,搶得上風!
楊大姑罵道:“好個狠毒心腸的惡婦,你,你竟然把我的侄兒當作護符嗎?”雲紫蘿道:“你怕傷害孩子,咱們就另約日期,另找地方,我和你單打獨鬥。我若輸了給你,母子任憑你如何處置。你若輸了給我,這孩子從此就不許你管了,你敢應承麼?”
楊大姑怒道:“我纔不上你這脫身之計,要單打獨鬥,在這裡不行麼?把孩子放在林子裡,叫世傑看着他,你若贏得了我,我許你把孩子帶去?”
雲紫蘿冷笑道:“你信不過我,我又豈能信得過你?”楊大姑大怒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我雖是女流之輩,說話可沒有不算數的,你膽敢不相信我!”
雲紫蘿緩緩說道:“難道我就說話不算數的嗎?你又何以不相信我呢?再說,即使我可以相信你,我也不能相信你的兒子,更不能相信閔戒龍和嶽豪這一班目無尊長的混帳東西!”
雲紫蘿口中說話,掌法卻是絲毫不緩,話猶未了,又已把楊大姑迫追了十幾步,冷笑說道:“你是沒法攔阻我們母子的了,我勸你還是趁早罷手了吧,你自動給我們讓路,留點香火情,日後也好相見。”
雲紫蘿以爲穩操勝券,不理楊大姑不肯讓路,便要硬闖過去。哪知楊大姑外號“辣手觀音”,這外號豈是無因而至?眉頭一皺,驀地計上心來:“我何不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主意打定,雙掌齊出,突然又是“金剛六陽手”的殺手絕招!而且是用了七分陽剛的力道。
雲紫蘿吃了一驚,心想:“難道她敢當真傷害我兒?”楊大姑出手何等之快,雲紫蘿心念未已,她這雙掌已是奔雷遂電般的打來!看這掌勢,竟是絲毫也不顧忌!雲紫蘿連忙掩護孩子,奮力解了她這一招,但卻是不能不又給她迫回去了。
楊大姑冷笑道:“你身爲母親,不顧孩子,我做姑姑的也顧不了這許多了!即使誤傷了他,弟弟在天之靈,也會原諒我的!我這是替他報仇呀!”
雲紫蘿罵道,“你、你、你,世上竟有你這樣狠毒的姑姑!”楊大姑聽了她的惡罵,心裡暗暗好笑。
原來楊大姑這一套金剛六陽手的神妙,還在雲紫蘿的估計之上,她的掌力業已到了收發隨心之境,倘若真打着了楊華,也不會把楊華打死的。不過孩子可能受驚,因而跌倒,輕傷那就難免了。楊大姑現在就是決意冒這個險。
雲紫蘿果然上當,母親愛護兒女出於天性,她見楊大姑惡狠狠的攻來,怎能不慌,此時即使她明知楊大姑不敢傷害楊華,但她自己也是不敢把兒子的性命拿來賭博了。當下只好用身掩護楊華,拚命抵擋。
兩個本來是半斤八兩,鼓旗相當,如今一個有了顧慮,一個卻是全力進攻,雲紫蘿哪裡還能打得過楊大姑?
楊華躲在母親背後,見姑姑一臉孔凶神惡煞的神氣,追着他的母親來打,嚇得“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叫道:“媽媽,姑姑,你們不要打架了,我怕,我怕呀!”
楊大姑一招“圈手”,封住了雲紫蘿可能會有的反擊,喝道:“雲紫蘿,把我的侄兒留下,我讓你走!否則可休怪我手下無情,你死不足惜,連你的兒子也要無辜受累了!”
雲紫蘿嘆了口氣,說道:“你爲什麼一定要令我們母子生離?”
楊大姑冷笑道:“孩子是我楊家骨肉,我不追究你殺害丈夫,你還要和我爭奪孩子?”
雲紫蘿道:“你口口聲聲說是你楊家骨肉,唉。”楊大姑怒道:“他當然是我楊家骨肉,你已不是楊家的人了,你還有臉向我求情?”
雲紫蘿心裡想道:“還是不要告訴她的好,否則只怕連這孩子也保不住。”
楊華喊道:“我不跟姑姑,我要跟媽媽!”
楊大姑道:“乖侄兒別哭,你這媽媽不是好人,她是殺害你……”
雲紫蘿柳眉一豎,斥道:“不許你對孩子誣衊我,否則我寧死也要和你一拼。”
楊大姑只求得回侄兒,當下只好把“她是殺害你父親的兇手”後半句吞下去,說:“好,我現在不說,他長大了,也自然會明白的。你叫他跟我走吧。”
雲紫蘿道:“你答應我一定要好好待他。”
楊大姑道:“笑話!笑話!他是我楊家的骨肉,我怎會不好好待他。”
雲紫蘿道:“好,那我就放心了。寶寶,你跟姑姑回家吧。”
突然吻了吻兒子的雙頰,立即便把兒子推開,掩面飛跑。兒子的哭聲像一支支利箭,刺入她的心坎,她恐怕一停下來,就難以再走,累及兒子。只好儘快飛逃,不敢回頭一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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