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華爭肯偎人住?已是滔滔去。西風無賴過江來,歷盡千山萬水幾時回?秋聲帶葉蕭蕭落,莫響城頭角。浮雲遮月不分明,欲傾滇池一洗放禾青——
董晉卿
進得城來,雲紫蘿笑道:“這地方真好,我看滇池之美,似乎比西湖之美還要來得自然。”
繆長風笑道:“你若是登西山賞滇池,那還更美呢!嗯,你既然如此歡喜昆明,咱們何不在這裡多住一天?反正此去大理也不過六七百里路程,以咱們的腳程,三天功夫最多四天,一定可以到達。”
一個多月的奔波,雲紫蘿的體力支持得住,精神也確實是有點疲了,當下笑道:“好吧,反正不爭在一天的工夫,明天你就帶我跑馬看花吧。”找了裁縫定做衣裳之後,他們便以兄妹的名義,投宿客店。
第二天一早起來,繆長風和她說道:“一天的工夫,當真是隻能跑馬看花了。不如這樣吧,貪多嚼不爛,咱們只找兩處風景最好的地方去玩。上午逛大觀園,下午遊西山,你說好不好?”
雲紫蘿笑道:“我從未來過昆明,一切由你安排。”
大觀園果然是個風景絕佳之地,一進園門,便覺一路花香,紅酣紫醉。園中有個大觀樓,樓高百尺,登樓可以眺望滇池,樓上懸掛有孫髯翁寫的一副長聯,上聯是:
鑲神駿,西耆靈儀,北走婉蜒,南翔縞素,高人韻士,何妨選勝登臨。趁蟹與螺州,梳裹就風鬟霧鬢,更蘋天葦地,點綴些翠羽丹霞。莫辜負四圍香稻,萬頃晴沙,九夏芙蓉,三春楊柳。”
雲紫蘿讀一句讚一句好,再看下聯:
“數千年往事,注到心頭,把酒凌虛,嘆滾滾英雄誰在!想漢習樓船,唐標鐵柱,宋揮玉斧,元跨革囊,偉烈豐功,費盡移山心力,盡珠簾畫棟,卷不及暮雨朝雲,便斷竭殘碑,都付與荒咽落照。只贏得幾檸疏鍾,半江漁火,兩行秋雁,一枕清霜。”
繆長風道:“上聯寫眼前鳳物,下聯寫昆明史實,情景交融,古今並論,確是非大手筆莫能。”
雲紫蘿笑道:“賞罷名聯,咱們也該賞一賞聯中所寫的風景了。嗯,你瞧,當真是五百里滇池奔來眼底呢!”
兩人在大觀樓憑欄縱目,看遠處蟹嶼螺州,嚴若風鬟霧鬢;正自心醉神馳,忽聽得當噹噹鑼聲在這園中敲響起來。
雲紫蘿把目光從遠處收回,只見園中的一塊空地上,一堆人圍成一個圈子,圈子裡有個中年漢子和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小姑娘,打鑼的人就是那中年漢子了。那小姑娘則正在笑盈盈的向四方作了一個羅圈揖,似乎是在央求圍看熱鬧的人退後一些,好把圈子擴大。
這塊空地在園子當中,和大觀樓的距離約有五六十步之遙。大觀樓樓高百尺,從樓頭俯瞰下來,看得清清楚楚,但說話的聲音,就不是聽得十分清楚了。
這小姑娘的聲音宛如出谷黃鵬,清脆憂耳。可惜說得小聲,雲紫蘿費了好大的勁,凝神靜聽,方纔聽清楚了她說什麼。聽清楚了,笑道:“原來是一對賣藝的父女,這小姑娘說她爹爹會變戲法,繆大哥,你要不要下去看?”
繆長風笑道:“江湖上的變法都是假的,我寧可在這裡觀賞滇池的風光。”
雲紫蘿道:“這小姑娘有副好嗓子,要是她會唱曲子,一定好聽。”
話猶未了,只見那漢子已是把銅鑼收了起來,換了一把三絃,說道:“妞姐,你先給各位大爺孝敬一支曲子。”雲紫蘿喜道:“她果然會唱曲子。”
繆長風道:“咱們在這裡聽也是一樣,犯不着和別人擠。”
雲紫蘿道:“好的,咱們就一面看風景,一面聽她唱曲吧。”
本來雲紫蘿不是專心要聽小姑娘唱曲的,不料她一唱起來,卻是把雲紫蘿的注意力都吸引了。”
她唱得音細而清,每一個字聽到耳朵裡都聽得清清楚楚,和剛纔說話的情形可是大不相同了。雲紫蘿吃了一驚,心裡想道:“原來這小姑娘竟是練過內功的人。”
要知聲音能夠從數十步外的低處傳到百尺之上的高處,自非中氣十分充沛不可。倘若是一個粗豪漢子大叫大嚷,他們在大觀樓上聽得清楚不足爲奇,如今出於一個小姑娘之口,聽得這樣清楚,那就有點不尋常了。繆、雲二人都是武學行家,一聽就知她練過內功,放此聲音才能運氣行遠,雖然這還不是什麼高明的內功,但也有了相當基礎,叫人不能不對她刮目相看了。
這一來令得繆長風也不禁要注意起來了。
但最吸引雲紫蘿注意的還不是這小姑娘的內功,而是她所唱的曲詞。
歌喉婉轉淒涼,唱的是: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如環,夕夕長如訣。但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爲卿熱。
無奈鍾情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容易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唱的竟然是納蘭容若‘飲水集’中的一首蝶戀花詞。而這首蝶戀花也正是雲紫蘿最喜歡的一首納蘭詞。
“無奈鍾情容易絕!”寫的不啻正是她的心頭恨事啊!
每當她念這首詞的時候,就不由得想起她和孟元超那一段悽苦的戀情,這本是納蘭容若的悼亡詞,但在雲紫蘿的處境來說,她和孟元超雖然都還活在人間,但他們這段戀情卻是早已“死”了。
如今在這百尺樓頭,忽然聽得一個賣藝的小姑娘唱出這一首詞,雲紫蘿不覺癡了。
回憶的遊絲飄到西子湖邊,她想起了與孟元超湖上同遊那段甜蜜的日子,眼前的滇池也好像變成西湖了。
一陣熱烈的掌聲把她驚醒過來。
看熱鬧的人雖然不懂得這小姑娘唱的是什麼,淒涼的調子他們也不歡喜,但由於這小姑娘的歌聲清脆,長得又惹人憐愛,聽衆還是報以熱鬧的掌聲。
繆長風道:“這小姑娘唱得很有意思,看來這兩父女恐怕不是尋常人了。”
雲紫蘿點了點頭,想道:“這小姑娘不過十六七歲,正是春花燦爛的年華,她怎的卻愛唱這樣悽苦的詞?她又怎能理解詞中的感情呢?”
一曲既終,那小姑娘換上笑容,說道:“唱得不好,請大家包涵。”
一個軍官模樣的人,怪里怪氣地叫道:“小姑娘,你唱得好啊!再來一個!”
小姑娘笑道:“我已經獻過醜了。大家還是請看我爹變的戲法吧。我唱的不好,我爹變的戲法卻是很好看的。”
那漢子哈哈笑道:“我家的小姐兒給我吹牛了,多謝各位捧場,我就給各位表演一段吞刀吐火的功夫吧。”
大家一聽有這樣刺激的戲法可看,紛紛鼓掌。
那漢子道:“我這套功夫可以說是戲法,也可以說不是戲法。”話猶未了,就有觀衆問道:“爲什麼?”
那漢子繼續說道:“戲法總是假的,我這套吞刀吐火的功夫當然也不免有些是假,但卻不是完全假的。它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
那個軍官似乎因爲小姑娘不肯再唱,有點不大高興,冷冷說道:“別裝腔作勢了,要變就快變吧。”
場子旁邊,有一個賣湯圓的擔子,爐火燒得正旺。那漢子拔出一柄腰刀,小姑娘手持一根木捧,兩父女對打起來,那軍官說道:“你不是要演吞刀吐火的嗎,誰耐煩看你們父女倆耍花招。”
繆長風對雲紫蘿道:“這人耍的是保定劉家的五虎斷門刀法,這幾下刀法倒是如假包換的真功夫。”
只聽得”喀嚓”一聲,那漢子一刀把女兒的木棒劈爲兩截。那漢子說道:“各位瞧清楚了,這可是真的鋼刀吧?”看熱鬧的人都說:“不錯,是真的鋼刀。”
那漢子走到賣湯圓那挑擔子的前面,說道:“朋友,借你的火爐一用。”把腰刀插入燒得通紅的炭裡,過了一會兒拔出來,只見那把刀也燒得通紅了。
那漢子把腰刀慢慢送人口中,直沒至柄,衆人譁然驚呼。那漢子忽地張口一吐,一溜火光,從他口中噴出,那柄腰刀也跳出了他的口腔。那漢子抱拳道:“獻醜了!”衆人轟然叫好。
雲紫蘿詫道:“他這是怎樣弄的,燒得通紅的鋼刀放進口裡,倘若是真的話,他的內功豈非深不可測。”
繆長風笑道:“當然是假,他放進口裡這把刀是一節套一節可以縮短的,他口裡含着了一把刀鞘,刀其實是插進鞘裡。至於口吐火,那就更不稀奇了,有一種藥粉含在口中就可噴火,那火卻是冷的。”雲紫蘿道:“若是軟刀,何以他那把刀卻能劈斷木棒?”繆長風道:“放進口裡那把刀是換過的,不過他的手法太快,看熱鬧的人都看不出來。他這換刀的手法倒也是真功夫。”雲紫蘿笑道:“原來如此,卻把我也騙過了。”
那個軍官忽地走出來道:“好功夫你再試一試,吞我這一把刀,我不將它燒紅,你應該更容易吞了!”
那漢子笑道:“大人,我這是變戲法呀,哪能當真?”
那軍官冷笑道:“你不是說假中有真,真中有假嗎?嘿嘿,我知道你是真人不露相,現在我就是特地來試試你的真功夫啦!”
那漢子苦着臉道:“大人開玩笑了,我哪裡有什麼真功夫?”
那軍官板起臉孔,驀地喝道:“誰和你開玩笑?你不吞也可以,你的女兒跟我回去。”
那小姑娘道:“大人要我去作什麼?”
那軍官道:“你的曲子唱得好,本城總兵最喜歡年輕貌美的姑娘唱曲子,我陪你見他,你討得他的喜歡,那就是你的造化了!”
小姑娘面色一變,冷冷說道:“我不去。”那軍官道:“你不去就讓你的爹爹吞刀吧!”右手拿着鋼刀,作勢揚空一劈,左手伸出來就要拉那小姑娘。
那小姑娘柳眉倒豎,伸手便格,她的父親連忙將她拉開,向她使了一個眼色,說道:“這野丫頭不懂禮數,不堪伺候貴人。大人,你還是饒了她吧。”
那個軍官喝道:“不行!要嘛你讓她去,要嘛你就吃我一刀。沒有第三樣可以選擇的了!”
雲紫蘿身在高樓之上,不禁暗暗爲那兩父女着急。繆長風笑道:“你用不着爲他們擔憂,當真動手的話,只這個小姑娘就準能叫那個軍官吃不了兜着走,還無須她的父親出手呢。”
雲紫蘿說道:“我知道他們身有武功,但看來他們是頗有顧忌,不敢和官府中人動手。”
他們在樓頭議論,話猶未了,只見人叢中忽地走出一個少女,看年紀比那賣藝的小姑娘也大不了多少,姿容更爲豔麗。
此時正是那個軍官又要抓那小姑娘的時候,那少女突然走上前去,擋着小姑娘向軍官喝道:“光大化日之下,你這狗官敢欺侮人!”
那軍官怔了一怔,忽地不怒反笑:“啊,你比她更美,好,你要我放過她,那也行呀,你替她跟我去吧。”話猶未了,只聽得“啪”的一聲,軍官臉上已是給那少女打了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
那軍官又驚又怒,腳步一個跟蹌,喝道:“臭丫頭,要造反嗎?”跟着便是一刀向那少女斬去,也顧不得什麼憐香惜玉了。
賣藝那漢子連忙叫道,“大人,使不得!”伸手就要拉開那個軍官,不料他話猶未了,也還未曾拉着那個軍官,只聽得“喀嚓”一聲,那少女已是一把抓着那個軍官,扭斷了他的腕骨,把他的鋼刀也搶了過來了。
少女冷笑道:“你說我造反,我就造反,那又怎樣?”一刀劈下,作勢就要殺那軍官。那漢子又慌忙叫道:“姑娘,使不得!”
人叢裡突然走出一個少年,搶在賣藝那漢子的前頭:把少女拉開,埋怨她道:“你闖的禍還嫌不夠麼?你怎麼老是愛管閒事。”
那軍官痛得殺豬般的大叫,衝出人叢,一面跑一面罵道:“臭丫頭,你等着瞧!我不叫你知道我的厲害,我不姓張!”
看熱鬧的人早已嚇得四散奔逃,有個好心的老者說道:“姑娘,你闖了禍啦,你打的這個人是本城王總兵的副官,還不快走!”
少女給那少年拉開,小嘴兒一嘖,說道:“什麼叫做多管閒事,你能夠眼睜睜的看着這狗官欺侮人嗎?我可不能!”那少年低聲說道:“傻妹子,人家的本領可比你還高明呢!”
賣藝那小姑娘上前道謝,說道:“爲了我連累你們兄妹,我真是過意不去!”那漢子笑道:“別多說了,強龍難鬥地頭蛇,禍既然闖了出來,那還是趕快走吧!”
轉眼之間,看熱鬧的人,賣藝的父女,和那對兄妹全都走得乾乾淨淨。
繆長風在大觀樓上一見那少女出現,就不由得大吃一驚,幾乎疑心是自己眼花看錯了人。
原來那個少女乃是武莊,那個少年是她的哥哥武端。
繆長風無暇與雲紫蘿細說,連忙和她下樓。可惜還是慢了一步,待他們趕到現場之時,所有的人都走光了。
繆、雲二人在園子裡亂轉,碰着人就打聽,人家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有的把他們當作官廳的密探,只說不知。
有的則勸他們趕快逃走,別惹禍殃。但即使對他們並無疑心的人,也是不知武端兄妹逃走的方向。
原來大觀樓裡,到處是假山樹木,繆長風剛纔雖然是在樓上看下來,但武端兄妹混在人叢中逃走,轉眼之間,就消失了蹤跡,待他們下得樓來,當然是更難尋找了。雲紫蘿道:“看來此刻他們已是逃出園子了。”
繆長風苦笑道:“偌大一個昆明城,那就更難尋找了。”
雲紫蘿道:“他們是什麼人。”
繆長風道:“你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我那個師姐嗎?”
雲紫蘿道:“你是說我有點像你的那位業已去世的師姐,山東武城武大俠武定方的夫人?”
繆長風道:“不錯,剛纔所見的那兩兄妹就是我師姐的子女了。男的叫武端,女的叫武莊。一年前我是在洪澤湖邊和他們分手的,想不到他們也來了這裡。”
他們這出園子,沒多一會,果然便看見那個軍官帶了一隊兵丁跑來捉人,有幾個剛剛步出園門的遊人,還給兵士截住了盤問。
雲紫蘿道:“咱們還去不去西山遊玩。”
繆長風想了一想,說逼:“賣藝那漢子是個老江湖,看來他們大概也不會在城中逗留了,咱們還是去吧。”
一路上繆長風悶悶不樂,雲紫蘿安慰他道:“人生通合有定,要是可以見着他們的話,用不着怎樣費神尋找,也會見得着的。好在他們都有一身武功,諒也不至於就給鷹爪輕易捉去。”
繆長風道:“我是在想念我那去世的師姐,從小她就對我很好的。她和丈夫成仁之後,我一直慚愧沒能照顧她的子女。直到去年,我才和他們兄妹見了面。”
雲紫蘿笑道:“我知道。小時候你還曾經爲了師姐和你一個姓郝的師兄打過一架呢。”心裡想道:“一個人總是免不了有些辛酸的或甜蜜的往事可資回憶。當然繆大哥和他師姐並非男女之情,但在他這一生之中,他的師姐是他最敬愛的人卻是無疑的了。他和我成爲知己,恐怕也有部份原因,是因爲我像他的師姐呢。”不禁因此又想起了她和孟元超的往事,心頭一片茫然。雖然她對孟元超的感情和繆長風對師姐的感情並非一樣,但那深沉的懷念卻是相同。
繆長風道:“紫蘿,你又在想些什麼?”
雲紫蘿霍然一省,說道:“沒什麼。我記得你和我說過,武莊是不是有個好朋友叫劉抗,是天地會的一個重要人物?”
繆長風道:“不錯,我也正在想起劉抗呢。他是個響噹噹的漢子,性情和我也很相投。但我卻是有點奇怪,武端兄妹本來和他是在一起的,如今怎的卻不見他?”
雲紫蘿道:“或許他也到了昆明,不過今天沒來大觀園罷了。”
繆長風忽地想起劉抗的性情,說道:“劉抗文武兼修。既是豪邁的江湖好漢,又是一個頗有幾分名士氣質的文人,很喜歡遊山玩水的。”
雲紫蘿道:“那麼說不定咱們會在西山碰見了他。”
繆長風笑道:“哪有這樣湊巧的事情。”
到得西山,天方過午,晴空一碧,正是最道宜遊覽的好天氣。下瞰滇地,雲影波光,宛如圖畫,果然就是孫髯翁那副長聯所寫的。給人一種“喜茫茫空闊無邊”的感覺。雲紫蘿登上西山,胸襟豁然開朗,笑道:“怪不得人家說西山是昆明風景碧華之地,果然名不虛傳。”
繆長風笑道:“上到上面,還有更美的風景好看呢。”
山勢越上越奇,也越來越險。一到“龍門”更是令人驚心駭目了。
“龍門”是西山的一個名勝,重門疊戶,都是從山峰上鑿出來的。從下望上,峭壁千丈,上面的廟宇,競似凌空而建,下面是蒼茫無際的滇池。繆、雲二人拾級而上,山風振衣,飄然如登仙境。雲紫蘿讀“龍門”入口處的一副對聯道:“仰笑宛離天尺五,憑臨宛在水中央。”下望滇池,不覺悠然神往。
“龍門”的沿崖都鑿成石廊,迴廊曲折,有的地方,僅容一人穿過。雲紫蘿說道:“這個地勢,倒有點像泰山的十八盤。不過比十八盤更險更窄。”
登上龍門,只見一幅壁畫,畫中一條鯉魚,凌空飛躍,下半身是魚身,上半身是龍頭,據說因爲龍門太高了所以滇池中的鯉魚,若能躍過龍門,便能化龍昇天。雲紫蘿道:“山西河津縣也有一個龍門,有着同樣的“鯉魚躍龍門’的傳說,不知哪個是真哪個是假。”
繆長風笑道:“各地的民間傳說多半相同,何須分別真假?不但傳說,名山勝水相同的名稱也多着呢。杭州有個西湖,惠州也有個西湖;北京有個西山,這裡昆明也有個西山。”
龍門上還有個魁星的雕像,是用整塊石頭雕出來的,只有魁星手裡拿的筆是木頭做的。繆長風道:“這個魁星雕刻,有一個很感人的故事,你知道麼?”雲紫蘿道:“不知道,說來聽聽。”
繆長風說道:“據說在這峭壁上鑿出的龍門,是一個少年獨力完成的。他失掉了他的意中人,心無寄託,便獨自跑到西山開鑿龍門,想留下一個勝蹟,紀念他那死去的情人,刻到最後的魁星像時,沒有合適的石頭刻魁星的筆,少年一生致力的工作,就差這一點點不能完成,傷心到了極點,竟從龍門躍下,喪身滇池。”
雲紫蘿嘆道:“世上競有這樣癡情的人,真是難得!”
繆長風道:“更難得的是他把悲痛的心情寄託在一件有意義的工作上。所以他後來跳下滇池自殺,恐怕不能和一般的‘殉情’相提並論。”
雲紫蘿點了點頭,說道:“不錯,當他爲了不能完成最後的雕刻而傷心的時候,他所到達的境界已是更高一層了。我想他做這件工作,最初雖然是爲了紀念失去的情人,但到了最後,他對這件工作本身的熱愛,恐怕是更主要的了。儘管我對他最後的自殺不敢贊同,但我還是要說他是個懂得愛情的人。”
繆長風黯然說道:“你說得不錯。所以後人爲了完成他的遺志,給他用木頭補成了那個魁星雕像,本來在龍門上還有個題記的,但現在找不到了。”
雲紫蘿聽了這個故事,不覺又想起了納蘭容若那兩句詞:“但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爲卿熱。”想道:“像這樣的真情摯愛,恐怕只有故事的這個少年纔可當之無愧。”俯瞰滇池,但見水中片片浮萍,忽地被風吹散,心中更增悽楚。
兩人相對無言,過了片刻,繆長風忽地悄聲說道:“下面好似有人說話。”
龍門的石廊是從峭壁上鑿出來的,迂迴曲折,數步之外,彼此不見,但那聲音從石壁上傳來,雖然聲音很小,卻是聽得清清楚楚。
只聽得一個北京口音的人說道:“郝老大,你的仇人也到了昆明,你知道麼?”一個山東口音的人便即問道:“是誰?”
繆長風突然聽得熟悉的聲音,不覺吃了一驚,勃然變色。雲紫蘿在他耳邊悄聲問道:“你認識這兩個人?”
繆長風點了點頭,小聲說道:“一個是西門灼,一個是郝侃。”雲紫蘿道:“這個郝侃就是你小時候和他打過一架的師兄,是嗎?”繆長風道:“不錯。”雲紫蘿哼了一聲,說道:“他們的消息倒很靈通,居然知道咱們到了昆明。”。
他們在上面說話,西門灼也在下面說話:“是兩個你意想不到的人!”
郝侃道:“是什麼厲害的對頭聯手來對付我?西門大人,你別賣關子了吧!”
西門灼笑道:“這兩個人倒不是怎麼厲害,說起來還是你的晚輩呢,你猜不着麼?”
郝侃鬆了口氣,說道:“江湖上算得是我晚輩的人也很不少。我可不想多費心思去猜了。西門大人,你就乾脆告訴我吧。”
西門灼笑道:“是你本門的晚輩。”
郝侃怔了一怔,說道:“你說的可是武端、武莊兄妹?”
西門灼道:“不錯,他們不正是你的師侄嗎?”
繆長風起初只道他們說的那兩個仇人是他自己和雲紫蘿,這才知道不是,心裡更吃驚了,想道:“武端兄妹給他們發現了蹤跡,這可是大大不妙!我必須阻止他們去害武端兄妹。不過紫蘿的功夫丟荒了幾個月,只怕未必敵得過他們。”
郝侃聽了西門灼說出仇人的名字之後,哈哈大笑起來。
西門灼道:“這可不是什麼好笑的事啊!”
郝侃仍然笑:“我道是什麼厲害的對頭,原來是這兩個娃娃!”
西門灼正容說道:“這兩個娃娃當然不放在咱們心上,但要是他們背後另有能人,咱們就不能不防了。而且咱們前腳剛到昆明,他們後腳跟着來了,你不覺得這件事未免太巧麼?”
郝侃霍然一省,說道:“不錯,他們倘若當真是來追蹤咱們的,那背後就一定是另有能人了。是什麼人,你已經打探出來沒有?”
西門灼道:“我是剛剛拜會了王總兵就趕到這裡來會你的,王總兵的一個副官剛在一個時辰之前,碰上他們兄妹。他們背一後還有些什麼人,如今正在查呢。”當下將他聽來的那個軍官在大觀園的遭遇,給郝侃轉述一遍。
郝侃聽了之後,說道:“聽你所說,張副官所描述的那對兄妹,確是武端、武莊兄妹無疑了。那兩個賣藝的父女卻不知是什麼人?”
西門灼道:“我一時也還琢磨不出是何路道,不過這兩父女身有武功,那也是無疑的了。”
郝侃笑道:“只要一不是金逐流,二不是厲南星,三不是繆長風,四不是那個神秘的青袍老人,咱們就不用害怕。”
雲紫蘿在繆長風耳邊笑道:“你這師兄捱了你的兩次打,已經給你打怕了。”
西門灼道:“那個神秘老人把牟宗濤帶走,回到他們原來所住的東海飛魚島去了,這消息你還不知道麼?”
郝侃道:“牟宗濤要奪他師妹的掌門之位,本來也邀了我作幫手的,我沒有去。所以只是聽到一些謠傳,詳情就不知道了。”
西門灼道:“不是謠傳,不但牟宗濤給他師叔押走,暗中幫忙牟宗濤的石朝璣也吃了大虧呢。幸虧你沒有去,這件事我慢慢再告訴你,目前緊要的事,我倒是要提醒你多加小心。”
郝侃笑道:“咱們比較畏懼的四個對頭,除了牟宗濤的師叔之外,其他都不是老頭。那個賣藝的漢子已經有了個十六七歲的女兒,顯然不是金逐流、厲南星或者繆長風了。”
西門灼道:“江湖上咱們不知道的能人還多得很呢。你知不知道,我勸你小心是有原因的。”
郝侃道:“請大人明示。”
西門灼通:“明天起咱們就要分道揚鑣了。我有公事要到小金川去,你也有公事,必須立即趕回京城。”
郝侃道:“是什麼公事?”
西門灼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文書,交給赦侃,說道:“這是王總兵的奏摺,你送回去先給北宮統領過目。文書很輕,‘份量’卻是極重,你要特別小心了!”
郝侃應了一個“是”字,惴惴不安的接過那封文書,貼身藏好。
西門灼繼續說道:“這封奏摺,是王總兵稟報朝廷的用兵計劃,千萬不可失去。如今發生了武端兄妹這樁事情,你就更不可有絲毫大意了。”
原來西門灼這次前來昆明,乃是代兵部傳令,要雲南出兵,“會襲”小金川的義軍的。王總兵乘機就要增募兵士,並向“朝廷”多要軍餉,故此擬了一份用兵計劃,稟報朝廷。這計劃吹得天花亂墜,以便他冒領軍餉,自也不在話下。
繆長風心裡想道:“倘能把這封文書搶了過來,對小金川的義軍倒是大有幫助。”
心念未已,忽聽得西門灼噓了一聲,說道:“噤聲,附近好像有人!”
繆長風吃了一驚,只道是已給他們發現。正在躊躇未決,要不要冒險去搶他們那封文書,只聽得郝侃已在小聲說道:“不錯,是有一個人上來了。咱們當作普通的遊客吧。”西門灼道:“晤,若是形跡可疑,就幹掉他!”繆長風耳朵貼着石壁偷聽,他們小聲說話也還聽得清楚,只是看不見上來的是什麼人。
忽聽得郝侃罵道:“你這人怎麼的,走路不帶眼睛嗎?”那人疊聲說:“對不住,對不住。這地方大窄,碰着了你老哥子。衣服弄污了,我給你拂拭乾淨!”郝侃罵道:“誰要你獻我殷勤,給我滾!”那人說道:“是,是!”隨即聽得草鞋踏地的聲音,“的撻的撻”的走上來了。
繆長風怔了一徵,心道:“這人的聲音好熟”,雲紫蘿在他耳邊說道:“好像是快活張!”
果然她這邊話猶未了,只聽得郝侃已在下面失聲叫道:“糟糕,糟糕!快,快去捉住那個小賊!”
西門灼大驚道:“你失了什麼東西?”郝侃道:“我,我那封文書不見了!”
原來郝侃給快活張一撞,過後腹部忽地似乎有給人抓着癢處的感覺,不覺猛然一醒,起了疑心,“他爲什麼沒有跌倒,反而我有異樣之感?莫非他這一撞乃是故意的麼?”要知郝侃是身有上乘武功的人,雖然是在沒有防備的情形之下給人碰着,也會本能的發出一股反彈之力的。在狹窄的山路上,快活張與他擦肩而過,碰着他不足爲奇。但快活張只是腳步一個踉蹌,居然沒有跌倒,那就不由他不感到有點兒奇怪了。疑心一起,連忙檢查自己有無失物,這才發現業已着了道兒。
西門灼大驚之下,還是有點不大相信,說道:“那封文書,你不是貼身收藏的麼?”郝侃說道:“不錯,但我也不知是怎麼給他偷去了的?”
西門灼霍然一省,喝道:“好呀,快活張,原來是你!在北京給你僥倖漏網,你居然還敢跑到這兒和我作對,你也算得是膽大包天!快快把偷去的東西交回來,我可以饒你不死。否則,嘿嘿,諒你也逃不出我的掌心!”原來西門灼本是在北京見過快活張的,但因快活張已經化了裝,是以剛纔認不出他。假一想能有這樣妙手空空絕技的神偷,天下除了快活張也沒有第二個了。追上前去仔細一看,那人施展的輕功,果然是快活張的身法。
快活張離開山路,繞過三清國奔上後山,專揀荊棘最多的地方跑去,在懸巖峭壁上縱躍如飛。西門灼的輕功稍遜一籌,追他不上。
此時快活張已是無須掩飾,他回過頭來,哈哈笑道:“西門大人,你養尊處優慣了,走這山路,可要當心啊。”西門灼喝道:“你以爲你跑得了麼?”提一口氣,猛地一掠數丈。
西門灼幾個起伏,把距離拉近許多。但他這一陣急追,只是憑着功力深厚,一鼓作氣而已,真正較量輕功,畢竟還是比不上快活張的。風馳電掣,轉眼間上了兩個斜坡,差不多到了繆長風藏身之處了,西門灼和快活張之間,還是有七八丈的距離。
雲紫蘿悄聲道:“咱們出不出手?”
繆長風道:“再看一會。”心想:“文書已經到了快活張手裡,要是他跑得掉,我倒是無謂多惹麻煩了。”
快活張笑道:“西門大人,虧你在御林軍混了這許多年,難道還不知道黑道的規矩?東西到了我們手裡,哪有輕易吐出來的道理?嘿嘿,我勸你還是回京享你的福去吧,以你的身份,充當捕快,不賺太委屈麼?”
西門灼忽地把手一揚,冷笑說道:“我說你跑不了,你就跑不了,暗器來了,你小心接吧!”原來他也自知自已的輕功比不上快活張,這一鼓作氣的急追,只是要把距離拉近了些,好放暗器的。
他發的暗器乃是一把銅錢,用“劉海灑金錢”的手法向快活張擲出,十幾枚銅錢全部對準了快活張的要害穴道,料想快活張輕功再高,也是決計躲閃不開。
繆長風早有準備,把扣在掌心的一塊小石頭捏碎,驀地長身而起,越過欄杆,把手一揚,使出“天女散花”的暗器功夫,只聽得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西門灼所發的錢鏢,全都給他打落。
快活張哈哈笑道:“光棍不斷財路,西門大人,你不講江湖規矩,活該你要吃虧!”跳上一塊橫空突出的危巖,盤踞觀戰。
郝侃剛好趕到,驟然見着了繆長風,不禁大吃一驚,西門灼喝道:“怕什麼,你去對付那個婆娘,趕快將她拿下!”
郝侃一想不錯,只要生擒了雲紫蘿,不怕繆長風不肯就範。即使他還要頑抗,自己和西門灼聯手,也用不着害怕他了。於是定一定神,連忙從繆長風側邊繞過。
繆長風一抓沒有抓着,西門灼一掌橫劈過來,熱風呼呼,逼得繆長風也不能不退後一步。說時遲,那時快,郝侃已是和雲紫蘿交上了手。
繆長風大怒喝道:“郝侃,你還有羞恥之心沒有?上次你加害於我,我念在師門情份,饒你不死,你竟然還是作惡不悛。”說話之間,西門灼一口氣向他連攻了七招。
郝佩笑道:“師弟,你說我不知羞恥,我說你纔是不知羞恥呢!天下哪裡找不到好的女人,你名滿江湖,何苦和這樣一個背夫私逃的賤婦纏在一起了。我幫你除了她,這正是爲了你的好呢!”他口中說話,手底也是絲毫不暖。雲紫蘿給他氣炸心肺,險些給他打着。
繆長風在西門灼強攻之下,一時間竟是擺脫不開,心裡好生奇怪,想道:“怎的纔不過一年功夫,他的本領竟然精進如斯?”一年多前,繆長風在太湖西洞庭和西門灼交手,當時西門灼還有一個炎炎和尚幫他的忙,也不過僅僅和繆長風打成平手而已。
雲紫蘿道:“沉着應戰,用不着顧我!”郝侃笑道:“他要顧也顧不了你啦,你還是乖乖跟了我吧。”郝侃的功力本來就勝過雲紫蘿,加以雲紫蘿產後不過數月,本領自是不及從前,郝侃着着搶攻,業已佔了極大的優勢,只道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把雲紫蘿手到擒來。
不料正在他洋洋得意之際,雲紫蘿忽地劍快一領,唰的一招“金針度劫”,竟然從他意想不到的方位刺來,郝侃連忙沉肩縮肘,揮袖一拂,待要裹住她的劍鋒,便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搶她的劍,雲紫蘿劍鋒一轉,嗤的一聲刺破他的衣袖,翩如飛鳥般的從他身旁掠出,搶先佔了高地。繆長風叫道:“過我這邊!”但話猶未了,郝侃已是又近雲紫蘿了。原來雲紫蘿是有意把郝侃引開,免得繆長風爲她分心的。
郝侃罵道:“好狠的潑婦,怪不得楊牧不要你。”雲紫蘿斥道:“狗嘴裡不長象牙,看劍!”居高臨下,唰唰一連幾招凌厲的劍法,擋着了郝侃的連攻。
可惜她的劍法雖然精妙,氣力卻是不加。三十多招過後,又給郝侃逼近幾步,若然他也搶上了高地,雲紫蘿所佔的地利就要完全消失了。
快活張蹲在危崖之上,忽地說道:“投桃報李,姓郝的,多謝你給了我一份進見義軍的厚禮,我也請你吃點好東西吧。”危崖上一把泥沙灑下來。
郝侃站在較低之處,而且是面向着快活張的,快活張這把泥沙灑下來,雲紫蘿沒受多大影響,郝侃怕給泥沙入眼,只好騰出一雙手來,以劈空掌力掃蕩。罵道:“無賴小賊,給我抓住,我要抽你的筋,剝你的皮。”快活張笑道:“牛皮不可亂吹,你抓着了我,再說這話也還不遲。”他居高臨下,一見雲紫蘿急躁,又是一把泥沙灑下。
郝侃給快活張擾亂了心神,這麼一來,雲紫蘿又勉強可以應付他了。
龍門地勢,迂迴曲折,繆長風在下面一層和西門灼惡鬥,看不見上面的情形,但雖然看不見,卻是聽得見的。從雲紫蘿唰唰的劍聲,他聽出了雲紫蘿已是有攻有守,心神稍定。
他心神一定,太清氣功的威力逐漸發揮,人也沒有剛纔那樣感到懊熱了。西門灼在他掌風籠罩之下,卻是感到如受春風吹拂一般,昏昏思睡。不消片刻,已是主客易勢,繆長風佔到了上風。
原來繆長風剛纔之所以屈居劣勢,並不是因爲西門灼的武功精進,而是因爲繆長風自己心頭煩躁之故。西門灼練的是“火龍功”,繆長風心頭一躁,更易受到感應。
繆長風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佔到了上風,霎時也就明白了其中緣故,心裡想道:“欲速則不達,不錯,我是應該沉住了氣,先把西門灼這廝打發了,纔好去對付郝侃。”
但繆長風這邊佔了上風,雲紫蘿那邊卻又漸漸有點支持不住了。
郝侃猛攻數招,搶上高地,立即採取“繞身遊鬥”的戰術,從四面八方,發掌向雲紫蘿攻擊。
形勢這麼一變,郝侃和雲紫蘿已是站在同一高處,快活張的泥沙也就不敢胡亂灑下來了。
本來雲紫蘿於輕功一道,頗有獨到之處,原不輸於郝侃,可惜她氣力不加,沒法跟着郝侃來轉,給郝侃繞着她轉了幾個圈子,不覺頭昏眼花。
繆長風耳聽八方,聽得雲紫蘿所出的劍法似乎漸漸凌亂,不禁又是心神微亂。
就在此際,忽地又聽得有腳步聲跑來,繆長風吃了一驚,心裡想道:“若是再添一個強敵,這回可真是糟糕了!”
西門灼也是不禁暗暗吃驚,心裡想道:“這人能夠在懸巖峭壁步履如飛,武功委實不弱,不知他是繆長風的幫手,還是王總兵的部下。”
轉眼之間,只見一個年約三十左右的書生裝束的人已是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繆長風大喜道:“劉兄,原來是你!”來的不是別人,正是繆長風剛纔和雲紫蘿談及的劉抗,劉抗說道:“繆大哥,把這廝交給我吧!”
西門灼本就敵不住繆長風,此時看見又來一個強敵,不由得暗叫不妙。三十六計,走爲上計,一個轉身,便要逃跑。
繆長風喝道:“你想跑,跑得這樣容易。”呼的一掌劈出,這一掌運上了太清氣功,掌力有如排山倒海。西門灼反手接招,招架不住,哇的一口鮮血噴了出來,踉踉蹌蹌的急退數步,幾乎跌倒。
繆長風哈哈笑道:“劉兄,這賊子交給你啦!”料想西門灼元氣業已大傷,劉抗無論如何也不會輸給他了,於是放心跑上去幫忙雲紫蘿。
說時遲,那時快,西門灼身形未穩,劉抗又已攻來。西門灼硬充好漢,說道:“你們儘管用車輪戰吧,大不了我舍了這條性命給你,死了也是好漢!”口出大言,實是心虛膽怯。說這番話的用意,乃是希望劉抗放他過去的。
劉抗冷笑道:“你們師兄弟助紂爲虐,害了我們多少志士仁人。哼哼,我和你這個鷹爪孫講什麼江湖規矩,我是非打落水狗不可的了!”
雙掌相交,劉抗身形一晃,西門灼哇的又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劉抗左足橫掃,右掌一招“五丁開山”,掌心朝天,五指微屈,用掌背拍出,這一招是他本門的絕技,和其他各派用掌心拍下不同。這一拍,五根指頭的骨頭都可傷人,威力之大,當真是有鐵斧鑿山,巨錘鑿石。
西門灼大喝道:“我與你拼啦!”雙掌開推,哪知劉抗的掌法奇妙無比,“五丁開山”的掌力只是吐了一半,倏的又是一個變招,只聽得“喀嚓”一聲,西門灼左手腕骨折斷,右掌掌心卻如突然給利針刺了一下似的,痛得死去活來。原來劉抗先以“五丁開山”的掌力抵消了來的“火龍功”,迅即便改用分筋錯骨手摺斷他的腕骨,同時右掌又已改劈爲戳,一指戳破了他掌心的“勞宮穴”。
西門灼傷上加傷,如何禁得起?跑了十數步,眼見劉抗就將追到,只好打個死中求生的主意,猛地一咬牙根,就在峭壁的邊緣縱身一躍,跳下滇池。劉抗從高處望下去,只見“卜通”一聲,浪花四濺,卻看不見西門灼的身子浮上來,也不知他是死是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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