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剎國

承徽十六年初春,一連數日陰雨連綿、整個長安籠罩於愁雲慘淡之中。

一紙戰書,令老邁的懿宗吐血三口,目眥欲裂。

懿宗的江山疆域遼闊,與十數個國家接壤,數百年來邊境從來沒有太平過。唯獨領國紫剎,卻向來和諧交好,拜爲友邦。

未曾想,卻在懿宗連失兩子、心力交瘁之際遞上戰書,十萬精銳大軍壓境,誓將懿宗的江山瓜分個七零八落。

而落款之人,竟是哥舒宏瑛,正是在逃的太子趙宏瑛的真實姓名,更讓懿宗好不容易甦醒之後又吐血三升。

戰書之上,哥舒宏瑛慷慨陳詞,說其母賢妃本是紫剎相國之女,貌美如花青春年少,卻爲了紫剎國王的宏圖大業不惜犧牲自己隱瞞身份混入太極宮,施展媚術引誘懿宗,不久之後誕下一子宏瑛,卻是紫剎名將哥舒達的種。所以他該姓哥舒,而非趙!

哥舒達不愧爲載入紫剎千秋歷史的標杆英雄,不僅用奸計陷害了當時衆望所歸的英明太子趙賢,更是在接手雲霄閣之後讓其爲了動搖敵國根基嘔心瀝血十餘年。

到最後,不僅讓懿宗兩個最得力的兒子自相殘殺,更是探出了敵國的龍脈,以不緊不慢、溫水煮青蛙的方式接連破壞龍脈。

哥舒達臥薪嚐膽、勵精圖治,終於令敵國江河日下、氣數將盡。嘆只嘆天妒英才,哥舒達竟在大戰前夕,嘔心瀝血而死。

於是,哥舒宏瑛義不容辭,決定子承父業,協助新登基的王開疆闢土,誓將紫剎的版圖擴大十倍!

懿宗吐血之後,倒是沒有馬上死,而是半癱倒在了牀上,腦子清醒得很,可是身體卻不聽使喚,這纔是人間最慘的懲罰與折磨。不知他終日躺在牀上,會不會對自己以往的所作所爲深深懺悔?

懿宗一病不起,膝下所剩皇子年幼無知,根本難以獨當一面,朝政便被懿宗平時寵信的宦官把持在掌中。

偏偏大將朱升拓、朱開山因魏王謀逆一案而被株連,葉景成又因年事已高身染重疾臥牀不起,整個國家裡好不容易找到幾個尚能應戰的年輕將領,但終究是火候不夠,在紫剎大軍強攻之下節節敗退。

眼看着紫剎的鐵蹄一路南下,所向披靡,長安城岌岌可危。

那些掌權的宦官本是無根之人,大敵逼近之際,不思進取卻一心想着明哲保身,竟毫無廉恥,主和不主戰。

他們提出割讓北部大片領地外加黃金無數,想讓紫剎國見好就收。

紫剎軍將戰線拉了那麼長,本已軍糧將罄,後備空虛,正愁着如何收場,對於這送上門來的好處,自然沒有拒絕的理由。

不過紫剎國卻是如意算盤打得噼啪響,竟還要求讓懿宗的三位公主和親北嫁,其實是想挾持人質,好掃清退路上的一切障礙,於今後也多個要挾的籌碼。

蘇雲站在宮牆之上,一身綾羅綢緞,打扮得前所未有的雍容妖嬈,她靜靜俯瞰着阡陌交錯、繁華似錦的長安城,她的目光忽明忽暗,似乎在思索着什麼。

前不久她從宮中耳目那裡得知哥舒達竟是她們家血海深仇的始作俑者,想起父母兄弟的鮮血、想起姐姐們的悽苦、想起鄭淑音的悲慘,她心中驚濤駭浪涌動了無數個來回。

在恍惚之中,她似乎能看到長安以北那些飽受戰爭摧殘的百姓正遭受着自己前世所承受的嚴酷欺凌與血淚交融的生離死別。她的心再一次在滴血。

身邊另兩位同樣打扮的華麗佳人卻在默默垂淚,爲自己即將葬送的一生幸福而默哀。她們便是和親的公主。

而蘇雲這番打扮,卻是因爲她易容成了最小的公主去紫剎國和親。真正的公主已經被她囚禁在一處安全之所。

她身邊那些面露歡喜的宦官怎麼也不可能想得到,他們出賣尊嚴換來的短暫安寧,就要被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打破。

哥舒宏瑛,還有聽說紫剎前不久新繼位的女王,便是蘇雲此行的目標。

他們必須得死,不僅是因爲私仇,更是出於國恨。

唯有這樣,這種用尊嚴和主權換取的和書纔會作廢。

她會用鮮血來激勵她的同胞,只有不屈地戰鬥到最後一刻,才能贏得長久的和平。

葉軒如今他卻身在邊塞,根本無從知曉此事。國難當前,自有許多愛國青年棄文從武,奔赴前線爲國效力。而滿腔熱血的葉軒也是其中的一份子。

若是葉軒知道她這麼做,又會不會過來阻止?

也許不會吧?蘇雲眸色黯淡下來,他一定還在生她的氣。

他們已經有數月未曾見面。自從知道令狐越正是雲霄閣主雲有海,而蘇雲一直在騙他,葉軒就一直避開蘇雲不見。

或許,這反而是好事,才能讓蘇雲此行了無牽掛。

三位高貴的和親公主分別指婚給了與紫剎女君沾親帶故的三位兄長。這三位仁兄雖然貴爲王孫公侯,但對於這三位如花似玉的公主而言,簡直就是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年紀最長的那位仁兄,孫子都已經在外拈花惹草了;

排行第二的那位仁兄長相尚且湊合,卻是個得了花柳病的;

老三雖然正當年富力強,可惜個頭只到蘇雲的胸口,身軀卻像個活脫脫的圓冬瓜。蘇雲只要一想到那圓冬瓜看着自己的眼神,就恨不得把冬瓜那雙豆子一樣的眼珠子給挖出來。

幸好,按照紫剎黃曆,成親定於兩個月後的吉辰。

這兩個月,蘇雲必須要達成所願。

她很快如願見到了哥舒宏瑛。

此時的他正一身玄色官服,高高在上地坐在上座喝酒。他的眉眼依舊,但骨子裡那種冷傲卻與從前那個溫潤如玉、病嬌的廣陵王截然不同。

蘇雲暗忖:哥舒宏瑛數十載之間無一時一刻不是活在僞裝之下,如今一朝得以凱旋而歸,竟然變臉變得如此快?如此不拖泥帶水?

彷彿從前那個與蘇雲談笑風生、彈琴作畫的廣陵王完全不似一個人。

他身體裡畢竟是流淌着哥舒達的血!

他骨子裡的傲氣與冷血殘酷此時終於可以肆無忌憚、毫無保留地寫了他的臉上。而他身邊團團圍着的那些獻媚拍馬之人,見了那樣一張冰櫃臉居然還能若無其事得用熱屁股貼上去,着實令蘇雲佩服!

此時,哥舒宏瑛的眼睛若有似無地往蘇雲的身上飄了一飄,眸中依舊帶着冷色。

蘇雲正穿着妖嬈性感、布料甚涼快的紫剎紗裙在御前行禮。

御座上的紫剎女王秋紅燕真乃人間絕色,貌雖驚鴻,但目光如千年冰山、冷中帶傲,一雙俾睨羣雄的眼睛,天然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姿態。

這也難怪,她剛剛經歷了一場勾心鬥角、血雨腥風的宮斗大戰,最後得哥舒望族的鼎力支持,才登上如今的寶座。

這樣的女子,於美貌之外,必定還有其他過人之處。

蘇雲充滿敬意地看着女王,暗忖:確實是個好對手!

絲竹之音響起,三位和親公主隨樂起舞,跳的卻是她們花了苦心學習的紫剎舞蹈。紫剎風氣開放,這種舞蹈很是妖豔露骨,只看到人影窈窕,只聽到歌聲靡靡。

一旦舞動起來,蘇雲便如入忘我之境。其舞姿之蹁躚曼妙、其眼神之露骨嫵媚、其衣裙之香豔誘人,着實令百花失色、令千嬌黯然。全場的目光齊集於她一身。

不過,她可不是真的忘我,她心中無時無刻不惦記着自己的目標。

她的目標自然不是那謝頂的未婚夫,而是哥舒宏瑛。他是廣陵王時一副無慾無求的君子模樣,可誰又能保證他是真的不好色,還是在人面前假裝正經呢?

好色乃是天下男人的通病,蘇雲正是想借用這一通性,讓哥舒宏瑛上鉤。

她清楚哥舒宏瑛修煉的邪門功法極其陰毒,足以說明他的武功高深莫測。可是蘇雲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將他制服,但是她深諳女人的優勢和手段,她這個千雅樂坊的幕後老闆可不是白當的。

哥舒宏瑛抿了一口酒,看着蘇雲的眼神果然不再那般冰冷。

蘇雲心念一動,飄飄然向他飛去一個媚眼。眼角卻瞥見大殿上闖進來一個人。

他一身尊貴的黃袍,頭戴寶珠,身份顯然不可小覷。但儀態卻是糟糕,醉得甚爲厲害,走路都是歪歪斜斜。他由人扶着走到御前,低啞着嗓子不恭地稱了一聲:“兒臣拜見母后。”

蘇雲只覺得這聲音熟悉得很,朝着他的臉上一打量,他正巧擡頭,頹唐之下卻是一張美得不可方物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