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隨家丁步入了花廳,靜靜地等候南郡公主,在等待的間隙,兩人打量着這間奢華豔麗的花廳。金燦燦的琉璃窗、亮堂堂的水晶頂、明晃晃的珍珠簾,屋角一隻金鳳盤枝的鎏金爐裡香菸嫋嫋,一張雕着百花的金絲楠木長椅,上面鋪着一層雪白銀亮的柔軟狐皮。椅子兩旁的矮几上各擺放着一隻繪着仙鶴弄雲和小橋流水的精緻瓷瓶,裡面幾枝芳豔奇花鮮豔欲滴。
花梨湊在蘇雲耳邊驚歎不已:“這公主的氣派就是不同凡響,瞧這些佈置擺設,與這裡一比,就連魏浩然那個大貪官的宅第也不及它十分之一。果然是皇家富貴無敵啊!”
蘇雲只是報以微微一笑,以她蘇府的實力這裡的一切用度都消受得起,不過她一貫崇尚簡潔素淨,這滿眼的奢靡豔俗之風着實令她不適。
不久之後,門外傳來了一陣環佩叮噹之聲,緊接着是一個清亮嬌脆的女子笑聲和男子低沉酥雅的話語。
蘇雲與花梨循聲望去,見一襲火紅裙衫的南郡公主在多名俊美男侍的簇擁之下步入了花廳。她一到來立即滿屋生香,蘇雲卻覺得此香甚是濃烈刺鼻。
南郡公主長袖一擺,賜座給蘇雲,而後雍容地坐在了那張金絲楠木長椅上。與其說是坐,倒不如說她是懶洋洋地斜躺在上面。兩個男侍替她將垂落在地上的裙襬流蘇小心地挽到了長椅上,而後乖順地盤腿坐在地上,翹着蘭花指輕柔溫雅地替揉捏小腿。另外兩人站在她身後替她按摩玉臂肩膀,還有一人跪在她跟前替她剝着葡萄,而後將水晶似的葡萄仁喂到她的櫻桃小嘴裡。
花梨在旁瞪大眼睛看得羨煞,而蘇雲卻早已見識過宮中皇族的諸般矯情而見怪不怪了,她耐心十足地等待着。
南郡公主嚐了一顆葡萄,也許是覺得有些酸澀,嘟了嘟嘴,蹙眉嬌聲道:“嗯,哪兒弄來的糟貨?一點兒都不好吃,統統給我撤了!”她的聲音就像是吊着嗓子一般又尖又脆,十分做作。那剝葡萄的侍者趕緊將果盤撤走,又奉上香茗一杯,伺候公主漱口。
旁若無人般地折騰了好半天,南郡公主這纔將視線挪到了蘇雲的身上,見她一身白衣,不着妝容,面容清秀,像是一朵乾乾淨淨的小白蓮。不過跟自己這朵風情萬種的富貴花比起來還是差多了。
南郡公主淡淡地笑道:“蘇姑娘年紀輕輕,但是才華卓絕,那日在鳳陽樓可着實讓本宮大開了眼界。”
蘇雲謙遜地笑了笑道:“哪裡哪裡,公主殿下過獎了。蘇雲因皇恩浩蕩有感而作,實乃天緣湊巧,算不得什麼才華。”
南郡公主笑得有些假:“蘇姑娘何必那麼自謙?本宮可是對你所作歌舞念念不忘呢,你瞧瞧我府上那麼多的樂師沒有一個能及得上你呢!真是巾幗不讓鬚眉啊。”
“慚愧慚愧!蘇雲只是個半吊子,而殿下府上都是才藝高超的正規樂師,我哪裡能夠望其項背呢?”
南郡公主呵呵兩聲乾笑,揮退了左右替她按摩的侍者,從長椅上坐了起來,試探性地問道:“依我看呀,蘇府可謂人才濟濟呢,當日獻藝的伶人個個技藝卓絕,想必得益於平日裡蘇姑娘的悉心□□吧?”
蘇雲聽她提到了伶人,心念一動,垂眉說道:“實不相瞞,他們原是京師各大教坊最出色的伶倌,蘇雲因鳳陽樓之筵而臨時從樂坊買來的。”
南郡公主聽到這裡,玩味似地挑了挑眉:“哦?那也是蘇姑娘的眼光獨到啊。”她眼珠兒一溜,繼續說道,“本宮今生得見如此絢麗激昂之舞,實在是難以忘懷啊!如今姑娘你可是宮廷樂師了,不知是否肯賞臉爲本宮府上的這些伶倌□□一二?下月初七便是母妃的壽辰,父皇要在宮中宴請衆親王公主還有文武百官,本宮答應過母妃要獻上歌舞作爲賀禮,可如今本宮正愁着府上的那些伶人拿不出些像樣的歌舞呢。”
蘇雲柔聲應道:“□□可不敢當,若是蘇雲有幸能與殿下府上的伶倌相互切磋倒不失爲三生有幸,也許還能爲娘娘的壽辰出些微薄之力。”
南郡公主笑意甚濃:“既然蘇姑娘答應了,擇日不如撞日,明日就請來府上吧。”
“蒙公主殿下垂青,蘇雲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南郡公主嘴角露出了一絲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不過轉眼間她的臉上又浮現出了愁容:“可惜啊可惜,蘇姑娘要教導那些伶倌已經分身乏術,可是本宮府上衆多舞伶,也缺個指點他們的良師啊!”
蘇雲順水推舟地問道:“哦,不知蘇雲哪裡幫得到殿下嗎?”
南郡公主眨眨眼:“對了,那日與你同上鳳陽樓的舞伶叫什麼名字?本宮見他骨骼清奇,舞姿飄逸,實乃難得一見的人才啊。若是他能爲我這些舞伶點撥點撥,定能讓他們舞技突飛猛進啊!”
蘇雲心中冷冷一笑,拐彎抹角了半天,終於提到正事上來了!
“殿下是在說楚明義吧?殿下如此擡愛,真是楚明義的福氣呢。明日,我定將他帶來面見殿下!”
南郡公主鳳眼微眯,嘴裡喃喃地念着,面上帶着氤氳春光:“楚明義?其人舞藝奇絕,名字也是那般卓爾不羣。”
蘇雲耳尖,卻不動聲色道:“他可是個天生鬼才呢,不管是剛勁雄渾的曲風,亦或是柔美抒情之調,他都能拿捏得恰到好處,將曲中意境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
南郡公主聽得兩眼放光:“蘇姑娘能得如此鬼才,真是讓人羨煞了!”她招呼左右道,“來人吶,快將地窖中珍藏的波斯貢酒三勒漿取來,本宮要與蘇姑娘好好慶賀一番。”
兩人遂交盞言歡,相談甚樂。幾杯佳釀下肚,那南郡公主原本就性子潑辣豪放,如今更是滔滔不絕起來。蘇雲話雖不多,每每開口卻妙語連珠,句句說到了公主的心坎上。那南郡公主對她頗有相見恨晚之意,又留她用了午膳之後,蘇雲方纔退出公主府。
跨出公主府的門檻,蘇雲正與花梨有說有笑一路往蘇府走去,路過一個十字路口時,卻見前面道路上飛塵四起,篤篤的馬蹄聲連綿急促,三輛插着旌旗的華麗車輿呼嘯而來,車輿前面還有數名騎馬開路的豪奴揚着皮鞭厲聲吆喝着:“讓開,快點讓開!”路上行人街販識得是公主府上的座駕,只能忍氣吞聲,紛紛抱頭慌忙避散,有幾個躲閃過急的,還撞翻了攤位,弄得雞飛狗跳的。
只因前個月也曾有人因避閃不及被公主府的車輿所撞斷了腿,想要討回公道竟然又被這些仗勢欺人的豪奴平白無故打了一頓。告到官府一聽是涉及公主也便無人敢應,那被撞之人也只得自認倒黴。
蘇雲與花梨蹙眉避讓於一邊。
這時,一個四、五歲的小童正在橫穿路口,他嘴裡還不住地舔舐着一串又紅又大的糖葫蘆,不料卻被身後涌來的人羣衝撞了一下,糖葫蘆應聲掉落到了地上。他嘟嘟小嘴,急忙折返過去欲將糖葫蘆拾起來,哪知竟被逆向而行的人撞翻在路口中央。他白白胖胖的小臉一下子憋得通紅,萬般委屈地伏在地上大哭。周圍的人本想施手去救,眼見着千斤重的車輿轟隆隆地如山般壓過來,也顧不得小童了,光顧着自己逃命。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蘇雲來不及細想,箭步飛奔過去,火速捲起小童就往路邊逃去。
耳邊風聲呼呼,胸口心跳突突,眼前光影重重。
她感到有一股強大的氣流逼近,鐵蹄之聲如同雷鳴一般震耳欲聾,而烈馬的濃重鼻息甚至都噴到了自己的臉頰上。有什麼東西正以雷霆之勢衝向自己!
糟糕,難道要被撞上了嗎?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驚得雙眸緊閉,等待着命運的宣判。唯有埋首緊緊護着懷中的孩童,希望他不要受到半分傷害。
熟料,
心口晃晃悠悠,身子飄飄蕩蕩,如同被一陣狂風席捲,她發現自己竟然踏空於地面。
她猛然睜開眼睛,入眼的竟是一片寬闊厚實的胸膛!
她眨了眨迷茫的大眼睛,眸中閃爍着懵懂而魅惑的光芒。
再往上看去,是一個男子線條英挺的脖子,而後是刀鑿一般硬朗的五官,還有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眸。她覺得眼前像是綻放煙花一般迷亂了她的眼。
啊,是葉軒。她的呼吸微滯,心跳驟停,一片紅雲在她的臉頰上慢慢氤氳開來。
乍然見到這張她再熟悉不過的臉,兩人又是如此挨近,讓她的心瞬間又凌亂了,耳邊明明人聲喧譁,但是她只聽得到他均勻的呼吸聲。彷彿天地之間,唯有他們二人。
馬的嘶鳴劃破長空,她的身子往前一顛,幸好有一隻大手將她的腰緊緊攏住,這纔沒有摔出去。她從夢中驚醒過來,發現身下一匹油光發亮的黑鬃駿馬忽然止住了腳蹄,而身後是緊緊摟着她的葉軒。
她看到周圍人萬般慶幸地望着自己,她驚魂方定,這才意識到自己原來是被葉軒打馬救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