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洲喜靜,所以青鸞宮貼身服侍的只有兩個內侍,甚至連名字都是紫洲給他們取的,個頭稍矮比較機靈的名叫蘇樂,另一個頭稍高年齡稍長的名叫蘇莫,相比之下顯的成熟穩重,做事穩妥,所以紫洲每次外出身邊總是跟着一個蘇莫。
一進浴室,蘇樂便拉着紫洲期期艾艾道:“殿下您總算回來了,奴才們快想死你了!殿下你知不知到奴才以爲……以爲……”
“以爲什麼?”紫洲看着蘇樂模樣有意的問下去。
“以爲……嗚嗚嗚”蘇樂說不下去了只好佯裝放聲哭起來。
紫洲蹙眉,揪着額頭道:“你還要不要伺候我更衣了!”
蘇樂始才抹了兩把淚,顧得上爲殿下沐浴更衣,好趕去給皇帝請安。
蘇樂懷着忐忑的心情方將殿下的外衣脫掉,一個轉身又來到紫洲面前,臉上掛着淚眨巴道:“殿下您看奴才哭得好看不?”
“嗯?”紫洲莫名。
蘇樂傻笑道:“殿下長的這麼好看,做奴才的豈能太醜了不然走出去丟了您的面子!”
紫洲苦笑不得道:“好了!別這麼多廢話,收拾完趕緊下去吧!”
“誒!好嘞!”蘇樂順嘴打腔,拾起紫洲脫下的髒衣服,內心叫苦不迭,同樣爲殿下叫苦不迭,爲有話不能說的滋味叫苦不迭。
紫洲赤着身子下了臺階,一點點將身子泡進溫泉內,無意瞥了一眼一旁默默收拾洗具的蘇莫預言又止的樣子,紫洲也未細想,便閉上眼,讓自己的腦子得到片刻的空白。
沐浴更衣後的紫洲便攜着蘇莫,來到賢陽宮前殿的御書房,伏志已在門口侯着,見紫洲來了方要行禮。
紫洲擡手阻止,示意伏志不必多禮,靜靜的佇立在門口,聽着御書房內傳來若隱若現的談話聲,心下一時疑惑。
經通傳後,紫洲留蘇莫在門外,自己一個人進了御書房。
但見,半垂的珠簾下,有兩人在梅花式案几上對奕。
此時,淳于風一聲:“睿兒!”
“嗡”的一聲,紫洲的腦子瞬時炸開了鍋,定住了身子,後面的話卻再難聽清。
“幾年不見睿兒的棋藝漸長!”淳于風執着白棋笑道。
“哪裡。兒臣的那點小心思還不都是在父皇的掌握下。”說着淳于孤睿落下一關鍵的黑棋,眼見大勢在握,臉上卻並無得意之色,而脣邊輕挽的弧度稍顯的牽強。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此盤局黑棋勢在必得,然而只有淳于孤睿自己知道,算計間,他走的每一步黑棋,卻成了白棋的奴隸。
兩人對奕品茗愜意的狠,卻不知珠簾後的一人已驚的冷汗頻頻,甚至連半步也無法挪移。
“洲兒!你打算要藏多久?”淳于風突然取笑道。
淳于孤睿莫名的回首望向自珠簾後緩緩現身的紫洲,目光閃過一絲驚歎,脣邊的笑意漸濃。
“兒臣參見父皇!”紫洲竭力將震驚的情緒壓下拱手行禮。
只聽,淳于孤睿帶着驚喜的聲音道:“這就是父皇說的六弟淳于紫洲嗎?”
淳于風點點頭,落下的白棋竟沒了先前的鋒芒,餘光癡癡的落在身着深紫色錦衣的紫洲,他的烏髮挽髻束於頭頂,絕灩的五官乾淨的呈現在眼前,他半垂着頭本來就微翹的眼角連帶着眉梢也變得狹長,他緊抿着脣以往淡而無色的脣也因解毒之後而變的粉潤起來,見了直讓人想起那鮮豔欲滴的水蜜桃,淳于風恨不得立刻將面前如此嬌豔的紫洲拉入懷中,狂取一頓芳澤,奈何有第三人在。
“父皇!父皇!”孤睿喚着出神的淳于風。
“嗯……咳……咳”淳于風回過神來,清了清嗓子,尷尬的問:“怎麼了?”
淳于孤睿放下手中的黑棋,棱角分明的眉輕挑,含笑道:“兒臣全然記不起以前的事,父皇是不是應向兒臣介紹一下眼前的這位美人弟弟?”
淳于風聽罷微露笑意,看了眼站在那紋絲不動的紫洲,招手道:“還愣在那做甚,過來!”
半晌,紫洲按倷着要爆發的情緒,行至案前,目光死死的盯着淳于孤睿,終於讓自己道出:“你是二皇兄?”
淳于孤睿微怔,甚是儒雅的笑了,可在紫洲眼裡那笑容極是刺眼,心下更加確定此人是那個披着儒雅外衣骨子裡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二皇兄,兩年未見他不但沒死反而比以前硬朗了不少。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但父皇說我是!”淳于孤睿看了眼淳于風,又將滿是興味的目光落在紫洲的黑眸裡,視線短暫的碰撞後,紫洲不屑的側首疑惑的看向專注於棋盤的淳于風。
淳于風執着白棋放於鼻間細聞之,很香是紫洲身上的香,淡淡道:“在普陀城遇到的,那時你看到過的背影便是,你二哥失去了以前的記憶所以不認識咱們。”
“父皇看到了對不對?”紫洲突然語氣加重,沒人能看到他藏在袖中的手抖得不成樣子。
淳于風微皺了下眉,落下的白棋亂了原本的章法。
“兒臣是說當時父皇便看到了對不對?”紫洲不依不饒的追問。
“啪”的一聲,淳于風擲掉手中的棋子,亂了整盤棋局。紫洲身形一頓,卻仍是瞅着淳于風倔強的要得出答案,忽而紫洲瞪圓了鳳眸,大徹大悟道:“還是說父皇早在之前便已經知道了!”
淳于風終於將目光轉移到紫洲傷心的小臉上,冷着臉道:“你這是對父皇說話的態度嗎?”
此語一出,書房內的氣溫頓時降至冰點。
淳于孤睿忙跪地道:“弟弟年紀小不懂事,父皇莫要爲此動了氣。”語了,側首對着紫洲低喝道:“六皇弟,還不快給父皇認錯。”
紫洲咬着脣,扭頭不理,心亂如麻甚至不清楚自己如此是要做什麼,但偏偏控制不住。
淳于風看了會與自己鬧彆扭的紫洲,那脣咬的簡直可以滴出水,語氣回覆了以往的冷靜:“桓太傅當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竟教出此等逆子來,滾出去!跪着!等三個時辰後再回宮。”
“父皇……”淳于孤睿試圖勸解。
“再多說一句,連你也一起罰。”淳于風不悅的打斷道。
紫洲彎了彎嘴角勾勒出一抹嘲諷,好虛僞!太虛僞了!瞧瞧……他身邊都是些什麼人?跪地叩首:“謝父皇恩典!”字字咬的真切。
淳于風故意漠視紫洲,對淳于孤睿道:“睿兒!起來吧,陪父皇將這盤殘棋下完。”
淳于孤睿沉吟了會兒,道:“是!父皇!”起身坐回了原位,斂了脣角的笑意,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拖了這麼久,真正的較量纔剛開始,也是時機換他奴役白棋了。
臨出房門時,紫洲哀哀的道了句:“兒臣總算明白了!”
淳于風落棋的動作一滯,神色漸漸沉下去。
誰也沒撲捉到,紫洲說出此話時,察覺到淳于風反應後,淳于孤睿露出一絲得呈的笑。
一出房門,便撞見伏志狠鐵不成剛的眼神和迎面而來的蘇莫。
“殿下!”蘇莫擔憂的喚了一聲。
紫洲未理,兀自跪地。
蘇莫跟着一齊跪下,自責道:“是奴才的錯!應當早告訴殿下,就不會如此了。”
“誰都沒有錯,錯在我自己太過沖動!”
“殿下……”伏志走到他們跟前插嘴道:“您的老毛病若再不改早晚會出大事的,硬碰硬最終傷了的還不是您自己,陛下心裡是在意殿下的,可陛下終歸是高高在上的天子,你這倔脾氣!”嘆了口氣,又道:“陛下軟你便軟,陛下若硬起來你比陛下還硬,你說您是不是在自討苦吃?”
“伏公公教導的是。”紫洲神情倔強,語氣冷漠。
伏志微怔,嘆息一聲:“奴才也是爲了殿下好,殿下自個琢磨琢磨吧!”言閉,欲走。
“慢着!伏公公想說的只有這些嗎!”
伏志沉默了會兒,俯身湊到紫洲耳邊低聲道:“奴才是想說既然事已至此,殿下只有坦然接受,反正二皇子已失去了記憶,二年前您派的刺客就算有什麼蛛絲馬跡他也記不得了,不如就此與二皇子做一對互敬互愛的親兄弟。”
紫洲聽後冷哼了聲道:“像裡面那些人一樣?”
伏志仿若未聞,繼續道:“殿下不要忘了臥薪嚐膽,笑裡藏刀您做不到的裡面那位可通通做到了,殿下也不要忘了你的名字……”
“咳……咳”突然一陣尖銳的咳嗽聲,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伏志與蘇莫忙頷首道:“奴才參見儀妃!”
紫洲猛的一回頭,看向儀妃的眼神宛若刀鋒,刀刀劈在儀妃的致命要害上,良久才喃喃道出:“我早該想到的。”不得不頷首行禮:“兒臣參見儀妃”
儀妃半仰着面,冷宮裡的生活並沒有淹沒她碧玉般的容顏,款款走來時身段反而比以前輕盈了不少,有一種楚腰纖細掌中輕的姿態,從他們身旁經過時,帶有威懾力的聲音道:“陛下的貼身奴才與皇子走的太近了,難免會引人猜疑,本宮雖不是到處張揚之人,但下次若要讓別人看到就不知道有什麼後果了。”
“奴才謹記在心。”伏志頷首道。
話音落,儀妃便進了御書房。
紫洲沉默了許久,悽笑道:“別以爲我不知道,她進冷宮後父皇不時的還去看過她。”
“陛下是有苦衷的。”
“他是皇帝,他能有什麼苦衷?”不待伏志回,紫洲又道:“當年若不是孤氏對梓氏出賣,怎麼會引起軒然大波,多年做的努力一朝之時全部作廢,我確實很沒用,可現在就算我想和睦相處,你認爲她們會饒過我嗎?”
伏志立一旁,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淳于風等的就是這一天吧,他們一家三口終於團聚了。”紫洲跪在門前望着緊緊掩着的門窗,不時的傳出語笑連連。
“殿下!殿下……”蘇莫望着此時心灰意冷的殿下,擔心的喚着。
隨着日頭的臨近,紫洲開始胡思亂想,說不定他飲毒也是他佈下的一步,爲的就是去普陀城,爲的就是接淳于孤睿回來,背影,白衣,蒼清,晏星,孟孤心,想到此處,紫洲頹然坐地,腦中似被悶錘咂過一般,一陣陣發黑,被曬紅的臉色忽然煞白連脣也褪去了粉潤,蘇莫見此,擔憂的喚道:“殿下你怎麼了?殿下……”
紫洲不回,內心陷入了深深的掙恐慌。
伏志忙上前,試着喚:“殿下!殿下!”
書房內傳出一句“朕輸了!”緊接着便是笑聲。
紫洲伏在地上,只覺一切都亂了,他擡眼恍惚的看着周圍的一切,只覺一切都變了,完全都不認識了,推開面前的伏志和蘇莫,從牙縫裡擠出:“騙子!騙子!都是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