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

翌日一早,紫洲踏出冷宮的時候但見蘇莫蹲在宮門旁睡着了,遂走過去將他叫醒。

“殿下!”因爲蹲的太久蘇莫的腿有些麻了,只能扶着牆站穩。

“你昨晚就睡在這裡嗎?”紫洲問。

“奴才擔心殿下又不敢去打擾,所以一直守在這裡。”

紫洲沉默了很久,末了道:“你先去回去吧,準你一天的假好好休息!”

說畢,他便獨自回了青鸞宮,寢宮內已回覆原狀,坐在重新鋪好的空牀塌上,看着乾淨的牀褥發呆。

淳于風是冷的,但每每看向自己的眼神是熾熱的,附在耳畔的言語是溫熱的,寬闊的胸膛內有着平穩的心跳是令人安心的溫暖,他是記着的,即便命自己儘量的忽略,卻不經意間融入了骨髓從而轉變爲化不開的依賴。

他們之間相隔二十年的歲月,二十年的日日夜夜,一切早已在他未出生時就已經塵埃落定,甚至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

不經意間,見自己的手腕處空空如也,赫然想起念珠哪裡去了。

紫洲想了想,擡首喚:“蘇樂!”

蘇樂聞聲不知從何處冒出,屁顛屁顛的湊上前來“殿下!有何事要吩咐奴才的?”

“有沒有看到我的念珠!”

蘇樂想了想,回憶道:“昨日收拾殿下的衣服時,好像見到了一串念珠,味道是不是很香的那條?”

紫洲點點頭。

“奴才給您放着呢!”說着走到妝鏡臺,打開其中一紋理琉璃盒,裡面卻是空的。

“呃……怎麼會沒了呢?”蘇樂瞪着小眼,撓着頭急道:“奴才明明放在裡面的。”

紫洲接過空盒子看了看,許久道:“沒了就沒了吧,又不是什麼稀罕物”他原是臨終前給淳于風留下個念想,好讓他每次見此物時能想起他,既然自己沒死成那麼那東西亦無用了。

見蘇樂還在那兀自撓着頭着急的模樣,紫洲未理,旋身走至案旁,執筆寫下:“當歸,黃芪,枸杞,阿膠各二錢。”

“蘇樂!”紫洲將紙捻起:“把這些東西弄來給我。”

蘇樂忙上前接過紫洲手中的藥方,瞟了一眼疑惑道:“殿下這是?”

紫洲放下手中的毛筆,目光有了微妙的變化,回:“煲湯!”

三個時辰後,紫洲拎着一木質食盒,裡面放着在御膳房的師傅指導下精心煲好的湯,步履遲緩的行至昭陽殿。

見候在門口處的伏志在看到他的身影時原本死氣沉沉的臉露出一副欣慰的神情,紫洲隨口問:“裡面有其他人嗎?”

伏志頷首道:“太后方走,殿下來的正是趕巧了,趕快進去吧。”甚至連通報都省了,紫洲猶疑間,已被伏志半推着進了昭陽殿。

淳于國尚黑,所以(賢陽宮正殿)昭陽殿基本沒有別的顏色,一進寢宮,但見,淳于風半窩在牀塌上手中的書籍將他的臉掩住。

伏志自食盒內端出湯盅放置在桌案上,然後無聲無息的退下。

“兒臣參見父皇。”紫洲的心不上不下的,畢竟昨夜他捅了淳于風一刀,此時又看不到淳于風的臉,揣測不出他的喜怒,所以聲音都有些忐忑。

過了半刻,見塌上的人只是靜靜看着手中的書,並不迴應,紫洲一時心如擂鼓,正要拱手再行禮時,淳于風不溫不火的聲音響起:“拿來。”

紫洲微怔,待反應後,隨即菀爾一笑,回身將湯盅內的藥湯舀到青瓷小碗內,小心翼翼的端着熱氣騰騰的青瓷碗行至淳于風面前,屈膝半跪在塌邊的席墊上。

此刻淳于風已放下手中的書籍,若有所思的目光始終凝在一處。

望着淳于風蒼白且憔悴的面容,一夜未見,眼窩處竟深深塌陷,他竟有一絲愧疚,可面上始終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對着淳于風討好道:“這是兒臣花了三個時辰熬好的,有補血,止血的功效。”

淳于風未動,毫無波瀾的眼神凝注着紫洲的手指,一時起了懲戒心,故意不去接,故意想讓那盛滿熱湯的碗多燙紫洲一會,或許他的心會舒服一點。

紫洲見他不接,只當是太熱了,於是一面攪拌着湯,一面頷首吹着氣。

淳于風看着眼前的一幕,眼裡只剩下那嬌豔的脣瓣,冷冷道:“你不是不喜歡進御膳房嗎?”

紫洲微頓,想了片刻,道:“爲了能彌補兒臣犯下的錯,即便住進御膳房兒臣也絕無怨言。”言閉,擡首朝淳于風展顏一笑。

淳于風微微訝異,然後甚解其意的點了點頭。

“好了!”紫洲將吹的差不多溫度的藥湯遞到淳于風面前,眨巴着可憐的鳳眸,噘着嘴低低道:“莫要辜負兒臣的一片孝心。”

淳于風欣賞了會兒難得如此乖巧的紫洲,目光落在遞到他面前的藥湯,褐色濃湯表面漂浮着點點紅,只覺一股暖意流竄至傷口,迅速結痂徐徐復原,他擡手無聲的接過。

紫洲脣邊的笑容更迷人了,看着淳于風舀了一勺試探性的聞了聞,眉突地一蹙,他的心也跟着緊張地抽了下,待淳于風喝完一口後,紫洲忙探着脖子湊近淳于風,水光瀲瀲的眸子是滿滿期待:“怎麼樣?”

淳于風微頓,默然的點了點頭。

紫洲見淳于風不冷不熱的態度,悻悻的撤回了脖子,氣餒的撇了撇嘴,他最不喜歡的就是這樣的淳于風,暴虐也好,溫柔也罷,他都能應對。可一旦他如此,令人猜不出,看不透,摸不着,自己便跟個哈巴狗似的一個勁的討他歡喜。

紫洲正懊惱的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腦中豁然一亮,重新湊到淳于風耳邊,忍着笑意低低道:“多喝點,還能壯陽呢!”

淳于風被他突來的一句話一口差點噎住,忙嚥下口中的湯,側首繞有意味的端詳了紫洲半日。

紫洲被淳于風看的混身不自在,晃動着眸子,即羞且媚道:“別看了,喝湯!”

誰知淳于風目光一閃,動容道:“真的能壯陽?”

紫洲一聽窘迫的垂下頭,臉頰渡上了一層緋紅,埋怨的喊了一聲:“風!”

而後淳于風垂下眼簾,看着湯認真問:“洲兒真的認爲朕有必要壯陽嗎?”

“噗哧”一聲,紫洲伏在塌邊詰詰的笑了一陣,瞟了眼淳于風沉下去的臉色,咳了咳道:“風若再壯陽,苦的是我,怎麼會做如此傻事呢!”

“逆子!”淳于風瞟了他一眼,低聲咒罵,擡手將剩餘的湯一口喝掉。

紫洲笑着接過空碗,待要起身之時,背後突來的一股力道,他便重新坐回了塌沿,溫熱的氣息吐在耳側,紫洲下意識的側首,脣不經意的擦過淳于風的脣,兩人視線相對,紫洲壓抑着呼吸,提醒道:“您還傷着呢!”

淳于風拿掉紫洲手中的空碗,牽過紫洲的指尖,他記得方纔他的指尖被燙的紅豔豔的,就在紫洲的注視下,淳于風將他的指尖含進嘴裡允吸,指尖上傳來的溼軟,令紫洲一下子軟在淳于風懷裡,卻又顧忌到淳于風的傷口,用另一隻手支撐着牀塌,不讓自己徹底軟到他懷裡,半晌才喘着氣道:“別這樣,洲兒受不住!”

“以後別再去那種地方了。”淳于風含着他的指尖道。

紫洲以爲他說的是御膳房,道:“無妨了,洲兒……”

“朕是說你昨夜去的地方。”淳于風打斷道。

紫洲微怔,低頭不語,他昨夜去了以前住過的冷宮。

“朕會教人將那裡拆了,修座牡丹花園,以後你要睡就躺在牡丹花下睡。”說着淳于風的舌頭已將紫洲的五個指頭舔了個遍。

見他越來越不正經,紫洲欲抽回手,卻被淳于風握的更緊,凝着洲兒的目光倏忽之間變得癡柔,不禁心下猜度這個人忽冷忽熱的態度中又對自己是幾分真情幾分假意,卻越來越茫然不知。

正在兩人較量時,外面忽然響起伏志的聲音。

“太傅,陛下正在休息呢,不方便見客。”

“混賬,我是客嗎?”桓太傅拉着皺紋橫秋的老臉,推門既入,委蛇而來。

紫洲慌忙起身,拾起地上的空碗,垂着頭放到桌案上。

桓太傅一見那道背影,兩眼立時明亮,瞟了眼塌上的淳于風,拂着鬍鬚故作正色道:“吆……小紫也在!我說那個老太監不讓老奴進來呢!”

紫洲無奈的搖了搖頭,回身喚了聲:“師傅!”

桓太傅一聽,頓時眉開眼笑的招手:“過來!過來!讓師傅好好看看小紫。”

紫洲乖乖的行至師傅面前,桓太傅伸手捏了下紫洲的臉蛋:“老夫幾天不在小紫差點被你爹毒死,你說下次老夫還怎麼出去辦事兒,你看怎麼又瘦了,是不是你那個如風(瘋)一樣的爹又欺負你了?”

恐怕天下間敢在淳于風的面前這麼肆無忌憚的只有一人,那便是太后的親弟弟,淳于風的舅舅,一向以灑脫不羈,不入世俗自稱的東宮太子太傅桓行弘。

紫洲悄悄的用餘光瞟了眼面沉似水的淳于風:“毒已經解了,小紫已經沒大礙了。”摸了摸已被捏麻的臉,苦笑不得道:“昨日纔回宮,還未來得及給師傅請安。”

“也罷,也罷。只要小紫心裡有老夫即可,表面上那套功夫是做給外人看的。”說着,故意瞟了眼淳于風。

淳于風附近的氣場更冷了。

紫洲笑問:“師傅急來,有何事嗎?”

桓太傅聽罷拍了下腦門,恍然道:“瞧老夫這記性。”擡手又捏着紫洲的鼻子,甚是喜歡道:“還是我家小紫聰明,居然知道師傅來此必有要事。”

眼見他的洲兒嬌美的臉被人當包子捏着,淳于風撫脣輕咳不悅道:“洲兒過來!離那癲人遠點!”

桓太傅眯着眼角的皺紋,一副你奈我何的神情道:“癲人如何?只要小紫喜歡老夫做一回癲人那又如何”言閉,又對紫洲擠眉弄眼道:“小紫喜歡嗎?”

紫洲笑着點點頭,他對這位師傅的性子早已習慣何況淳于風。

桓太傅得逞的笑了幾聲,看着淳于風氣的臉都綠了,緩步行至塌前:“還真病了!”

淳于風也未理他,拿起塌邊的書兀自翻着。

桓太傅咂了咂嘴道:“算了吧!看在陛下真病的份上,便不在意陛下說老夫越老越不中用的話了。”略頓,捋着鬍鬚補充道:“不過老夫定要證明給陛下看看,即便是上了年紀了,老夫那也是玉樹臨風,風華不減,迷倒懷昔城大片少婦的淳于國第一美男子。”

可以想像,一個滿臉皺紋,滿下顎鬍鬚皆白的老叟,硬說自己是玉樹臨風的美男子,抑不住的笑聲自紫洲喉嚨間傳來,差點憋出了內傷。

桓太傅拂着鬍鬚繼續道:“陛下可要當心囉。”

淳于風明白他的意思,斂了嘲意,擡眼視之,意思是說:“你敢!”

桓太傅也不示弱,回瞪過去:“敢不敢,且看以後?”

兩人“吵”的不可開交之時,紫洲的小臉赫然出現在桓太傅面前,眨着眼道:“師傅,你眼怎麼了?”

桓太傅扯了扯嘴角,眨了幾下眼,笑道:“被蚊子叮的!”

紫洲似懂非懂的點着頭。

桓太傅擡手摸了摸徒兒的頭,寵溺道:“師傅先回去了!來日去師傅那裡瞧一瞧,師傅想你想的緊。”

紫洲早已習慣師傅的脾氣,點頭應道:“師傅慢走!”

桓太傅依依不捨的將目光自紫洲臉上移開,撣了撣袖子行禮告辭,從容而去。

紫洲看了會桓太傅蹣跚而行的背影,他總覺的這樣矯健的身軀應該是一個三十有餘的男子該有的,或許真如師傅自己口中所說他雖年邁依舊玉樹臨風。對他來說桓太傅如再生父母,他雖是太子的師傅,可對自己也是同樣的傾囊相授……

“看夠了沒!”淳于風不悅的打斷紫洲的沉思。

紫洲回身不明意味的看了會兒淳于風,忽而笑道:“吃醋了!”

“離那癲人遠一點,他竟想着沾你便宜。”

紫洲伏在塌沿,託着下巴兩眼瞻仰着淳于風:“太傅是喜歡兒臣,怎麼能這麼說呢?”

“喜歡?”淳于風沉聲問。

“恩!”紫洲想了片刻,道:“像師傅教導徒弟,像長輩關愛小輩。”

淳于風終於滿意的笑了。

紫洲瞪了眼淳于風,暗自咕噥着:“太傅都年過半百的人了,怎麼誰的醋都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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