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下完雪是最冷的, 刺骨的寒意,犀利的寒風在大殿周圍徘徊,淒厲而悠長。
淳于風坐在溫暖的書房內, 安靜的批閱奏章。
“陛下, 回來了, 殿下回來了!”伏志疾步進來稟道, 素日裡以喜怒不形於色號稱的內侍總管如今也忍不住激動起來。
話落的一霎那, 淳于風的小指微微顫了一下,疲倦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
他在賭,賭注並非是紫洲的真心, 而是他對母親的那份執念。當紫洲再次站在他的面前時,他知道他贏了, 儘管贏得那麼卑劣, 他還是要感謝毓真, 如果不是她的恨,這個世上就不會有紫洲, 如果不是她的恨,憑他根本不可能留住紫洲。
“兒臣參見父皇!”
“起來吧!”淳于風看着那抹身影,他竟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張了張口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故而只冷淡吐出四個字:“回來就好!”
“父皇……”紫洲欲言又止, 往前踏了一步, 身子輕微的晃了晃, 面頰上顯現出一抹病態的嫣紅。
淳于風立刻發覺異樣, 走到他跟前擡起手撫上他滾燙的額頭:“你在發燒!”
“沒事兒……兒臣有事要說……”
“有什麼事等看了太醫之後再說也不遲!”
“父皇!”見淳于風欲喚人進來, 紫洲急忙拉住淳于風的手,道:“父皇打算如何處置師傅?”
淳于風臉色一變, 擡起眼直直的盯着紫洲,數秒,不語。那目光逼得紫洲背心直冒汗。
“那麼冷的天你不管不顧的趕了一夜的路,就是爲的這個?”
“是!”紫洲故作鎮靜,他已經顧不上其他,“兒臣現在就想知道答案!”
面對紫洲的逼問,淳于風收回視線,深吸一口氣,試着耐心解釋道:“縱觀歷史,類似於懷影門的組織都是在國家動盪之時存在,如今國泰民安爲統一法度,這樣的組織必然不可久留。”
“父皇知道兒臣問的不是這個?”
淳于風轉身步至門口,負手而立。紫洲趨上前道:“師傅他沒有要反的念頭,您何苦如此咄咄逼人?”
“今日沒有,並不代表以後不會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待到他起了念頭再去想怎麼解決那便是臨渴掘井。”淳于風的神色微微一凝,語氣堅定道:“朕不會讓淳于國的百姓再去經歷一次十七年前的慘痛經歷,如若像當年的先皇仁義寬厚,放縱不管,只怕屆時朕和先祖們所做的一切也只能是爲山九刃,功虧一簣。淳于國並不是朕一個人的,爲保淳于國千秋萬代,朕也只能曲突徒新。”
一番言論後,紫洲滾燒的身子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寒冷,這便是帝王,他身在帝王家,養在帝王家,又深受其害,難道還對其抱有幻想嗎?可是他還是不死心的繼續問: “父皇難道沒有一絲顧念當初師傅幫你的情分?”
書房內,安靜的只有婆娑風聲,淳于風的聲音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朕知道,無論朕怎麼解釋你根本無法理解,因爲有些事只有身處與那個位置纔會感同身受。”他隔着窗看着外面,這種孤寂好似站在一駕窄窄的天梯,環顧四周,只有雲霧繚繞,地面已是遙不可及,而下面的人都在各懷鬼胎的臣服於他,一不小心陷落了下來,落得個粉身碎骨,爭相殘食。
“洲兒。”淳于風背對着他,語氣突然緩和了下來帶着些許傷感,“自你踏進此門,開口閉口都是桓行弘,你知不知道這幾天我是怎麼過的?你心裡可有掛念過我?”
“風!”紫洲自身後抱緊淳于風,央求道:“放過師傅吧!也放過你自己。你不會孤獨的,你有洲兒呀!無論發生什麼洲兒會永遠陪在你身邊的。”
那顆孤獨已久的心似乎是禁不住陪伴的誘惑,竟然動容了,淳于風緩緩轉過身望着紫洲嬌美動人的臉龐,忽然憶起那日宴會間桓行弘說過的話。
經此一次,他不能再失去他了,念此他宛如冰峰的五官突然一凜:“不!”
“爲什麼?”紫洲愕然。
見對方不再回答,紫洲冷冷的推開淳于風,字字句句刺心挖肺:“你就是如此冷血無情嗎?對母親如此,如今對師傅如此,拿不準哪天對我也如此,難道你就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
淳于風大笑:“終於露出真面目了!”笑容一收,“比起那些言不由衷的謊言,倒是悅耳多了!”
這時,伏志的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陛下,桓太傅在外請見。”
紫洲大驚,方向門口邁出一步,卻被淳于風強行拉入懷裡,貼在耳邊,音如鬼魅,“宣他進來!”
“你究竟想做什麼?”紫洲轉過臉看着淳于風,這個犀利中還含着笑的男人,可怕到讓他戰慄,目光不由自主的閃爍着些許哀求,顫聲道:“不……要傷害師傅!求……你!”
淳于風看透了他的眼神,雙眼逼視着紫洲的恐懼不移半分:“很快你就會知道的。”
話落沒多久,紛亂的腳步聲聲聲入耳,劃破御書房原有的寧靜,他知道這座殿已經佈滿了黑盔黑甲的御林軍。
當桓太傅進來的時候,淳于風已經放開了紫洲,重新坐在御座之上,伏志低首候在一旁。
“你爲什麼還要回來?”紫洲的臉上早已變了顏色,聲音顫抖而嘶啞。
“師傅不會讓你一直生活在仇恨的地獄裡。”桓太傅回給他一個放鬆的微笑,紫洲在他的笑容下才稍稍安定了情緒。
“桓太傅來此不會是請安的吧!”淳于風故意打破他們之間的和諧。
“陛下說笑了!”桓行弘跪伏在地上說:“臣此次來是要將證據奉上。”
“哦?”淳于風傾了傾身子:“太傅是要舉證誰?”
“孤氏儀妃。”
紫洲愕然的睇了桓行弘一眼。
淳于風眉毛一挑,眼中閃過一道如刀鋒般鋒利的亮光,“犯的什麼罪?有何證據?”
“其一,毒害皇家子嗣並嫁禍於六皇子;其二,勾結弋國敵軍,使其甄破我方軍力部署,提前渡河與神策軍交戰,致使神策軍圍困於常雲山。”
說畢,桓行弘自懷中掏出帛書,雙手舉在頭頂,“這些是參與人與知情人的證詞,以此奉上。”
伏志接過來,遞給了淳于風,他展開帛書閱完之後,投向桓行弘的目光深邃而又陰鬱,語氣卻異常平靜,“這些東西果然在你手上,壓了這麼久,爲何突然現在交給朕?”
“沒有十足的把握,臣不敢冒然將毒害皇子,通敵叛國等大逆不道的罪行扣在孤氏身上。”
“那爲什麼現在敢了呢?”
“這個自然要問陛下了,據臣所知陛下已經拿到了蘇莫臨死前的證詞。”
“蘇莫死了!”紫洲微微皺眉。
聽着太傅的一番託詞,淳于風心中的火終被燃起,一揚手,將所有的帛書全部甩了出去,怒喝道:“舅舅!你可真算得上是朕的好舅舅!你就是這麼幫朕的嗎?朕將懷影門交給你,又派你去查此事,明明早就查到了,卻隱瞞不報,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着朕?”
“臣惶恐!”桓行弘頷首道。
“一句惶恐,事情就能了結了嗎?”淳于風冷哼了一聲,目中厲芒忽現:“目的!瞞了朕這麼久有何目的?”
桓行弘跪在地上始終不答。
聽到此處,紫洲已經越來越糊塗了,原來在那次戰爭中,被敵軍識破戰法並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透露給敵軍的,可最後牽扯進去的是師傅。心中登時一頓,難道他們最終的目的是挑撥師傅與淳于風的關係?那個女人果真狠到連自己的兒子都算計在內,淳于孤睿又怎麼可能置身於事外?那麼師傅爲何要隱瞞?
“太傅不想說,那麼朕來替你說。”淳于風的視線牢牢的鎖定對方,良久之後,方慢慢道:“謀害太子,五皇子,太傅是不是也曾參與其中,所以纔要替其隱瞞,而後不知爲什麼對方不信任你了,所以纔會有後來的通敵,看似對付的是洲兒,實則是爲引出太傅你這條蛇。”
“陛下英明!”桓太傅展袖拜倒,磕了個頭,“既然陛下洞悉了一切,臣也沒什麼好說的!”
“不會的!”紫洲突然失措的喊道:“師傅他……不會的!我不信……”
“既然太傅都親自認了,朕也沒什麼好說的了。”淳于風長嘆一聲,當即否決了紫洲,“太傅還有什麼遺願未完成的嗎?”
“父皇!”紫洲跌跪於地,面色驚慌的哀求道:“師傅他沒有理由要害皇兄,一定另有隱情,請父皇相信他……相信他。”
“小紫,師傅沒有隱情,事實就是如此。”
“這是爲什麼?”紫洲不可思議的問他。
“你只要記住師傅的話!至於其他不知道的也好,本來世事之複雜,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太傅的眼尾掃了眼淳于風,脣邊掛着一絲冷笑,“就像你所謂的父皇,心裡始終都清楚,卻還能做到冷眼旁觀,把所有人都玩弄於股掌之間,這種定力與冷血世間又有幾人能做到?”
“師傅說的是什麼意思?”
“來人!”淳于風一聲落下,截斷了他們的對話,只聽沉沉的腳步聲響起,黑盔黑甲的御林軍應聲而至。
“將桓行弘打入天牢,聽候發落!”淳于風的聲音無情的響起。
“是!”御林軍齊聲迴應。
“不要!”紫洲縱身向前擋在桓行弘面前,御林軍面面相覷一陣,猶豫着不敢上前,他將目光投向淳于風,沉聲問:“父皇真的要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