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辰時四刻,日頭早已升到了三竿高,可李承乾的心卻依舊是灰暗的,站在長安南城門外,木愣愣地回望着高大的城門樓,良久之後,終於是吐出了一口大氣,滿臉苦澀地搖了搖頭,便打算就此走向停在道旁的小馬車。
“慢行,陛下有旨意!”
就在李承乾剛轉回過身去之際,卻見數騎疾馳而來,背後還有輛寬大的豪華馬車緊緊地跟着,當先那高呼不已之人赫然竟是內侍監趙如海。
“趙公公,您……”
聽得響動不對,李承乾立馬訝異地便轉回了身去,待得見匆匆從城門洞裡衝將出來的人是趙如海,眼神裡自不免便滾過了幾絲慌亂,不過麼,臉色倒還算平靜,也就只是等到趙如海翻身下了馬,這才緊着上前一步,試探着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太……,哦,罪人李承乾跪下聽旨。”
趙如海在宮中多年,與李承乾自是熟稔已極,這一張口,險些又叫出了太子殿下,好在改口得快,勉強算是掩飾了過去。
“諾!”
李承乾此番造反本應是殺頭大罪的,靠着太宗的垂憐,方纔算是勉強逃過了一劫,自是不免擔心太宗會改了主意,心下里當真惶恐得很,奈何人在屋檐下,又豈能容得其不低頭的,也就只能是恭謹地應了一聲,一頭便跪伏在了地上。
“聖天子有詔曰:字諭承乾吾兒,此去黔州路遠,國法所限,朕不恪相送,念兒苦頓,特賜馬車一輛,金銀若干,望兒能痛改前非,從此洗心革面,勿失朕望,慎記,欽此!”
待得李承乾跪好之後,趙如海方纔一板一眼地將聖旨宣了出來。
“罪臣領旨謝恩。”
一聽是這等旨意,李承乾的眼圈立馬便是一紅,淚水已是止不住地流淌了下來,謝恩之聲也自顫音滿滿,跪伏於地,當場便哭得個稀里嘩啦。
“時候不早了,您請上路罷。”
望着哭泣不已的李承乾,趙如海心中也自感慨萬千,可到底是不敢有太多的同情之表現,也就只能是默默地等了片刻,任由李承乾發泄了個夠之後,這才溫言地催請了一句道。
“罪人失態了,累公公久等,還請多多海涵則個。”
被趙如海這麼一催,李承乾也自不敢再稍有遷延,緊着便起了身,胡亂地抹了把淚臉,滿臉苦澀地致歉了一番。
“唉……”
此情此景之下,趙如海實在是不知該說啥纔是了的,也就只是長嘆了一聲,將手中捧着的聖旨轉交到了李承乾的手中,而後向後退了一步,躬身行了個禮,便打算就此回宮覆命去了。
“公公且慢,罪人有份本章在此,還請公公代爲轉呈。”
待得見趙如海要走,李承乾的臉色飛快地閃過了幾絲的掙扎之色,可最終還是咬着牙招呼了一聲。
“諾。”
李承乾雖是罪人之身,可到底還是太宗的嫡長子,眼下是被流放了,可將來是否還能再起卻是不好說之事,以趙如海之謹慎,自是不會輕易將其得罪了去,左右代轉本章本就屬他趙如海的分內之事,一念及此,趙如海也就乾脆地允了下來。
“有勞趙公公了。”
本章是昨兒個便寫好了的,箇中之內容麼,除了謝罪的話語之外,其餘的都是按*之暗示所擬,一旦呈將上去,必然會對朝局產生莫大的影響,更會令太宗原本就受傷的心更疼上幾分,這一點,李承乾自是能看得出來的,也正是因爲此,李承乾這纔會一直猶豫着要不要上這麼份本章,可待得見太宗在其臨行前,兀自着人送來了馬車等物,李承乾也就下了最後的決心,不止是不想見到李泰這個老對頭得意了去,也是不想讓太宗身故之後,還要揹負擇人不當之罵名,所謂長痛不如短痛便是這麼個道理。
“諾!”
伸手接過了李承乾遞交過來的本章之後,趙如海也沒再多囉唣,翻身便上了馬背,領着幾名小宦官便徑直趕回皇城去了。
“唉……”
李承乾愣愣地站着,直到趙如海等人的背影都再也看不見了,這才苦澀地長嘆了一聲,緩步走到了一旁的小馬車旁,哈腰鑽了進去,隨着押解的將領一聲令下,數輛馬車組成的馬隊便緩緩地啓動了,一路迤邐向南行了去……
“陛下。”
凌煙閣,專門用來供奉二十四開國功臣之所在,往常太宗上此閣,都是爲了緬懷那些已逝去的功臣,可今日麼,太宗自一大早上了閣樓頂層,卻愣是沒去看那些功臣畫像一眼,一直就木愣愣地站在靠南的窗櫺前,遠眺着南方,任憑寒風吹拂,卻始終不曾動彈上一下,那等蕭瑟無比之背影當即便令匆匆趕回來覆命的趙如海腳下不由自主地便是微微一頓,實是不忍心在此際驚擾了太宗,只是手中還有着李承乾的本章要送,他也只能是小心翼翼地湊到了太宗的身後,低低地輕喚了一聲。
“嗯。”
儘管聽到了響動,可太宗卻依舊不曾回頭,僅僅只是含糊地吭了一聲,顯見心中依舊在牽掛着被流放的長子李承乾。
“啓奏陛下,李承乾有本章在此,請陛下過目。”
見太宗半晌都沒個反應,趙如海不得不硬着頭皮稟報了一句道。
“哦?”
一聽李承乾上了本,太宗的身子立馬便轉了回來,也沒甚言語,一把搶過趙如海捧着的本章,攤將開來,只看了幾眼,就見太宗的眼圈頓時便紅了起來,不多會,便已是老淚縱橫不已了。
“陛下,您……”
這一見太宗流淚不已,趙如海當即便嚇壞了,趕忙一頭跪倒在了地上。
“朕沒事,去,宣房玄齡等宰輔之臣即刻到兩儀殿議事!”
太宗伸手抹了把臉,也沒多言解釋,而是面色陰沉無比地便喝令了一嗓子。
“諾!”
這一見太宗的臉色明顯不對,趙如海哪敢有絲毫的耽擱,緊趕着躬身應了諾,急匆匆地便躥下了凌煙閣,自去尋房玄齡等人宣旨不提……
“皇上駕到!”
晉王遇害一案始終難有進展,房玄齡等一衆宰輔們對此案一直爭持不下,甚至連後續審案的程序都難以協調一致,這兩日來,都沒再去大理寺辦案,而是集中在了尚書省,彼此爭吵個不休,待得接到了太宗的口諭,自也就到得極是齊整,只是在兩儀殿裡等了許久,都沒見太宗露面,各自的心中自不免都有些個犯嘀咕了的,正自狐疑不已間,卻聽後殿處傳來了一聲尖細的喝道,衆宰輔們自是不敢稍有輕忽,緊着便都收斂起了散亂的心思,做好了迎駕之準備。
“臣等叩見陛下!”
喝道聲未消,就見太宗已是陰沉着臉從殿後行了出來,衆宰輔們見狀,立馬齊齊跪倒在地,照着朝規大禮參拜不迭。
“趙如海,宣!”
面對着衆宰輔們的大禮參拜,太宗並未叫起,但見其幾個大步走到了龍案後頭,一撩衣袍的下襬,就此端坐了下來,而後一揮手,已是聲線冷厲地斷喝了一聲。
“諾!”
聽得太宗有令,趙如海自是不敢大意了去,緊着應了一聲,而後一抖手,從寬大的衣袖裡取出了份詔書,振手間,便已是攤了開來,高聲宣道:“聖天子有詔曰:皇四子魏王李泰本性聰慧,深受朕寵,然,不守皇子本分,窺竊東宮之位,行爲不軌,屢屢造次,深失朕望,着即革去親王爵,降爲順陽郡王,發落均州鄖鄉,欽此!”
“陛下,老臣以爲此事大爲不妥,今,案尤未結,而如此重處魏王殿下,實難令天下人信服也,老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趙如海將旨意一宣完,六大宰輔當即便全都傻了眼,殿中好一派的死寂,良久無人謝恩,直到長孫無忌含忿進諫了一句,方纔打破了殿中那等詭異無比之死寂。
“陛下,老臣以爲長孫大人所言甚是,此事還須得慎重斟酌方好。”
長孫無忌這麼一開口,高士廉這纔算是從震驚裡回過了神來,趕忙跟着也進諫了一句道。
“陛下,微臣也以爲此等處置過重,還請陛下三思啊。”
新任中書令岑文本一向支持李泰,此番頂替了楊師道之後,本以爲太宗立李泰已成了定局,爲此,可是沒少在晉王一案上緊跟長孫無忌之步調,與*、蕭瑀爭辯連連,鐵了心要拼死力保李泰,卻沒想到太宗最終的決定會是這般,心自不免便慌了,再一看長孫無忌與高士廉都已是先後奮起抗爭,他自也不甘落後,跟着便高聲疾呼了一嗓子。
果然奏效了!
滿殿人等都在訝異太宗的決斷,哪怕是一向淡定從容的房玄齡,此際也同樣有些亂了分寸,唯獨*卻是老神在在地跪着不動,概因他早已料到會是這等結果——但消李承乾的本章一上,太宗必然會對李泰圖謀東宮之事痛恨不已,再加上*早先對太宗所說的那些體己話,太宗自然不可能再*李泰爲儲君,不追究其暗殺李治之罪,已經是天大的恩寵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