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道(劉洎的字)老哥,小弟敬您一樽。”
天已擦黑,寬敞的廳堂裡點起了數十支粗大的牛角燭,將整個廳堂照得一派透亮,鼓樂班子在堂下可着勁地吹奏着,歡快的樂曲聲中,十數名衣着暴露的舞女正自跳着胡旋舞,這等宴會的規格無疑很高,可在座的人卻不多,除了正自端着酒樽、一派恭謙狀地敬着酒的主人喬良之外,主客只有一人,赫然正是當朝侍中劉洎,至於陪客麼,也同樣只有一人,身份雖不及劉洎那般顯赫,卻也不是等閒之輩,此人正是素來與劉洎有着通家之好的新任刑部尚書劉德威。
“嗯。”
饒是喬良的敬酒幾乎已是卑謙至極了,可劉洎卻顯然不甚領情,但聽其矜持地吭了一聲,愛理不理地端起了酒樽,隨意地晃了一下,便算是回過禮了,而後麼,也沒管喬良是怎個表情,仰頭便將樽中的酒一氣飲了個乾淨,又隨手將空酒樽往堆滿了各色佳餚的几子上一丟,架子當真大到了極點,無他,本來麼,劉洎就沒準備來喬良處赴宴,而是想着要去李泰處請安的,卻不料李泰被太宗留宿在了宮中,根本不得空接見下頭人等,加之又有着劉德威的面子在,劉洎這才勉勉強強地到了喬良府上赴宴,可縱使如此,劉洎對喬良也依舊沒甚好感可言,此無他,概因自打李泰倒了臺,喬良便即轉到了*麾下,在劉洎看來,這明顯就是背主求榮,實在不是君子所應爲之事,自命李泰的鐵桿支持者,劉洎瞧喬良不順眼,也就不足爲奇了的。
“思道老弟果然好酒量,來,爲兄也敬老弟一樽。”
一見劉洎樽中酒已空,自有邊上隨侍的一名俏麗丫鬟緊着便爲其又滿滿地斟上了一樽,旋即便見劉德威也跟着舉起了酒樽,笑呵呵地接着要敬酒。
“德威老哥,請。”
劉洎可以不怎麼給喬良面子,可對於劉德威卻是不敢太過怠慢,一來麼,劉德威乃是刑部尚書,堂堂的朝廷頂級大員,加之又與劉洎有舊交,他既是敬酒,劉洎的態度倒是沒敢隨意了去。
“好,思道老哥真酒中仙也,小弟可是望塵莫及的,然,縱使量小,小弟也須得捨命陪君子,還請老哥再滿飲一樽。”
喬良有心要討好劉洎,言語間的諂媚之態着實是太過明顯了些。
“不急,容某緩緩。”
喬良有心,可劉洎卻不領情,並未再次舉起酒樽,而是大刺刺地一擺手,自顧自地拿起了銀筷子,夾了口菜餚,好整以暇地咀嚼着,愣是將喬良這個主人諒在了一旁。
“該當的,該當的,小弟先飲爲敬,老哥您隨意,隨意。”
儘管是熱臉貼了冷臀,可喬良卻並未因此而勃然變色,依舊是卑謙地笑着,自飲了個乾淨,卻任由劉洎在那兒愛飲不飲地。
“思道老哥,小弟等都已是多日不曾得蒙陛下召見了,不知陛下龍體……”
劉洎的架子雖是不小,可在喬良的曲意奉承以及劉德威的不時敬酒之下,很快也已是喝得有些興起了,話也自說得多了些,一見及此,喬良尋了個機會,便緊着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對此問,劉德威雖不曾出言附和,可雙眼也已是緊緊地盯着劉洎,顯然對此事也是頗爲的關切。
“唉……,龍體患癰疽,令人憂懼,某恨不能以身代也,惜乎不能,懼愈盛焉。”
聽得喬良問起了太宗的病情,劉洎倒也不曾隱瞞,但見其眼圈陡然便是一紅,頗爲傷心地便感慨了起來。
“啊,這,這當如何是好啊。”
劉德威雖是刑部尚書,可也同樣無緣得太宗之召見,此際一見劉洎這般模樣,似乎太宗此關難過,心頭不由地便是一沉,憂心忡忡地便呢喃了一聲。
“唉……,陛下乃千古明君也,竟會遭此惡疾,我等身爲臣下者,心實難安矣,今儲君未明,倘若……,唉,那該如何是好啊。”
喬良同樣也在感慨着,只是他的感慨明顯透着股別樣的心思,語焉不詳,可內裡明顯是在探聽立儲之虛實。
“哼,甚的未名!自古以來,有嫡立嫡,無嫡方纔立長,今濮王殿下尚在,又豈有別立他人之理,沒見陛下緊着召濮王殿下來見麼,這就是明證!”
劉洎是從來不掩飾自己支持李泰的政治傾向的,哪怕當着太宗的面,他也是這般說法,而今酒一上了頭,自是更無甚顧忌可言,但見其臉一板,便已是毫不客氣地訓斥了喬良一番。
“思道老哥息怒,小弟這不是擔心麼,您看濮王殿下方回,若是,啊,若是……,那……”
饒是劉洎所言甚是刺耳,可喬良卻並不曾計較那麼許多,但見其面色一紅,結結巴巴地又出言探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爾這就是杞人憂天,今上乃明君也,又豈會不做妥當之安排,縱有事,不是還有我等身爲臣下者,君不見伊尹、霍光之舊事乎,但消提三尺劍,自可誅殺奸佞,何愁有亂焉!”
劉洎就是個大嘴巴,從來都管不住自己的嘴,這會兒正值心情激盪之際,也不管合適不合適,大逆不道的話脫口便扯了一大通。
“思道老哥,慎言,慎言啊,此等話語,實非我等臣子所應言者。”
聽得劉洎這般說法,喬良的眼神裡瞬間便閃過了一絲精芒,可臉上卻是堆滿了惶恐之色,緊着便出言勸諫了一番。
“思道老弟,言過了,言過了,莫談國事,喝酒,喝酒。”
劉德威顯然也被劉洎這等肆無忌憚的言語給嚇了一大跳,趕忙跟着出言諫止了一句道。
“嘿,怕個甚,劉某一心爲國,心中只有社稷,何須擔心過甚,爾等也未免太小看劉某了,縱使陛下當面,劉某也自敢這般說了去!”
劉洎就是個剛疏之輩,此際牛脾氣一上來,當真啥話語都敢往外噴,當即便令劉德威爲之色變不已。
“思道老弟醉了,今日且就先到此處好了,爲兄不甚酒力,就先告辭了。”
劉德威實在是坐不下去了,唯恐劉洎再說出更大逆不道的言語,緊着放下了酒樽,當即便起了身,也不顧喬良如何殷勤挽留,匆匆便就此走了人。
“德威老哥啥都好,就是越老膽越小,哼,不足爲謀,罷了,今日酒性已盡,劉某也告辭了。”
劉洎本來就不怎麼樂意搭理喬良,之所以來赴宴,那都是看在劉德威的面子上,而今麼,見得劉德威如此不給面子地落荒而逃了,劉洎的心情自是大壞,也懶得跟喬良再多囉唣,跟着也起了身,丟下句場面話,便即大搖大擺地也走了人……
“小王又輸了。”
戌時四刻,夜已是有些深了,然則操勞了一天的李恪與*都不曾休息,就這麼對坐而弈,除了落子棋盤之外,並無甚多的言語,雙方下子都快,一盤棋轉眼便已到了中盤,持白先走,又被*讓了四子的李恪居然落在了下風,中腹一條大龍已是陷入了四面楚歌之窘境,苦苦騰挪來騰挪去地折騰着,可惜既找不到作出兩個眼的空間,也盼不到出頭之機,眼瞅着敗局已定,李恪也只能是無奈地投子認了負,推盤而起,頗見焦躁地在書房裡來回地踱着步。
“殿下心亂了。”
*一邊收拾着棋盤上的棋子,一邊頭也不擡地便刺了李恪一句道。
“嗯……”
被*這麼一刺,李恪的臉色當即便是一紅,只是所謀事大,他又怎能不關切,無奈之餘,也只能是苦笑了一下,再次坐回了原位,悶悶地長出了口大氣了事。
“稟殿下,陳大人,那頭已發來信號,事已諧,請殿下明示行止。”
就在李恪剛坐回原位不多久,卻聽一陣匆匆的腳步聲響起中,一身便裝的陳重已是疾步從外頭行了進來,但見其朝着李恪便是一躬,緊着便稟報了一句道。
“哦?好!子明,你看此事……”
儘管陳重言語含糊得很,可李恪卻是一聽便懂了,心情振奮之下,忍不住便擊掌叫了聲好,可待得見*依舊穩穩地端坐着不動,這才驚覺自己又失態了,自不免便有些個訕訕然不已。
“殿下乾坤獨斷便好,下官別無異議。”
該交待的,*早就交待清楚了,能說的話,也早已是說過了,到了這等下決斷的時候,他自是不會去幹喧賓奪主的蠢事,但見其神情淡然地朝着李恪一拱手,便已將決定權交到了李恪的手中。
“嗯,那好,爾即刻發出信號,這就開始好了!”
茲事體大,李恪還真就不敢輕忽了去,但見其默默地沉思了片刻,將所有的細節再次過了一番之後,這才一揮手,就此下了最後的決斷。
“諾!”
聽得李恪有令,陳重自不敢稍有耽擱,緊着應了諾,急匆匆地便就此退出了書房,自去安排相關事宜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