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報大人,房相請您去一趟。”
十月初六,辰時將盡,*正在尚書省的辦公室中接見着前來京師述職的黃州刺史張琛,卻見一名隨員疾步從外頭行了進來,幾個大步便搶到了*的身旁,緊着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
聽得是房玄齡有請,*也自不敢耽擱過甚,隨口應了一聲之後,便即滿是歉意地朝着張琛一拱手,很是客氣地開口道:“張大人,抱歉了,今日且先談到此處,午後再議可好?”
“陳大人有事只管先忙,下官午後再來也就是了,告辭,告辭。”
張琛乃是老宦海了,自不會不知輕重,這一見*已是下了逐客之令,也自不敢稍有耽擱,很是自覺地便起身告辭而去了。
“下官見過房相。”
*的辦公室與房玄齡辦公之處相隔並不遠,也就幾步路的事兒,走着便到了,自有隨員去通稟了一聲,而後便將*引進了房中,方纔轉過屏風,入眼便見房玄齡正眉頭不展地看着一本摺子,顯見心思極重,一見及此,*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也沒多想,緊走數步,搶到了文案前,很是恭謹地便行了個禮。
“子明來了,來,坐下說罷。”
到底是近七旬的人了,長年累月地忙碌下來,房玄齡的身體狀況已是極差,滿臉的皺紋裡盡是疲憊之色,也就是見得*到來,方纔綻出一絲客氣的笑容。
“謝房相賜座。”
儘管如今的身份地位已不在房玄齡之下,可*卻從來不改對房玄齡的尊重,禮數上從來都是周全到無可挑剔之地步,此際亦然如是。
“子明啊,這奏本想必你也已是看過了的,依你之見,高句麗此番求和之意可誠否?”
待得*在文案對面落了座,房玄齡也無甚寒暄之言,一邊隨手將先前正自揣摩的本章遞給了*,一邊看似隨意地發問了一句道。
“回房相的話,下官以爲誠意應是有的,只是有幾成卻是難說之事。”
房玄齡遞過來的那本章程乃是禮部翻譯整理後的高句麗請和之國書,管着禮部的*自然是早就看過了的,對此,也自有着相關之判斷,只不過*卻並不打算細說了去,也就只是給出了個籠統的答案了事。
“嗯,老朽也是這麼看的,其國主既是送來了質子,又送來了朝貢諸物,應算是頗具誠意了的,當然了,也不能排除其國規避我大唐打擊之心思,只是在老朽看來,這等心思應是不多才對,若如此,子明看能否依此提請陛下暫緩親征事宜?”
在征伐高句麗一事上,房玄齡從來就不曾在公開場合下表過態,大體上都是太宗如何吩咐,他便如何去做,可實際上麼,他本心裡就反對太宗對高句麗這等小國的窮兵黷武,只是礙於首輔大臣的身份,不好明確表示反對罷了,而今,高句麗既是派來了求和使團,房玄齡也就此起了進諫太宗之心,可又不免擔心會引來太宗的不滿,這纔會想着提前跟*打個商量,看能否取得統一之認識。
“房相所言甚是,下官也以爲可以一試,然,竊以爲恐難令陛下息征伐之心,一切且待高句麗使節團到後再議也罷,左右也就只是這幾天之事了的。”
對於房玄齡的心思,*自是能理解得了,問題是理解歸理解,*卻不以爲太宗會採納高句麗的請和,無他,太宗如今已是有了魔怔之跡象,不滅掉高句麗,太宗是斷然不會收手的,只是這等話語明顯不好說出口來,*也就只能是委婉地提議了一句道。
“如此,也罷,那就再等等也好。”
房玄齡本想着跟幾名宰輔一一溝通上一番,以取得共識,而後一同去規勸太宗收回再度親征之成命的,可此際一聽*如此說法,似乎並不願意在此事上着力,房玄齡自不免有些失落,可也沒得奈何,只能是隨口敷衍了一句,便算是草草結束了此番之議事……
貞觀二十一年十月十一日,高句麗使節團一行數百人抵京,不單帶來了高藏王的請和國書以及大量的朝貢之物,更帶來了其國中精心挑選出來的美女兩名,欲以此獻給太宗,俯首稱臣,以祈求和平,對此,朝野間熱議連連,不少朝臣更是據此上本言事,箇中雖有個別朝臣堅持要戰,可大多數上本的朝臣卻是在呼籲和平,請求太宗暫緩親征事宜,于志寧、張玄素等重臣均在此列,一時間,朝野間呼籲和平的呼聲高漲不已,弄得太宗都有些坐不住了,不得不緊着將諸宰輔們全都召到了兩儀殿中,以議應對之策。
“高藏小兒的國書,卿等想來都已是看過了的,朕在此就不多言囉唣了,朕想說的就一條,淵蓋蘇文乃大逆不道之惡賊,不除之,朕斷不甘休,除此之外,卿等有甚想法,皆可言之,朕聽着便是了。”
果然不出*之所料,太宗根本就沒半點要與高句麗和議之心思,這才一開口呢,就已先定下了調子,明擺着就是要堵死衆宰輔們的請和之言辭。
“陛下聖明,那淵蓋蘇文殺主背信,又屢屢犯我大唐天威,實是猖獗太過,斷不可不除,今,高句麗若是真有請降之心,就該先斬了此獠再來談降,若不然,便是虛情假意,必爲緩兵之計無疑!”
太宗的話音剛落,長孫無忌便已是頭一個冒了出來,一派慷慨激昂狀地扯了一大通,旗幟鮮明地擺出了迎奉太宗心意之架勢。
“陛下,老臣以爲高藏王既已送來了其子爲質,請降之誠意還是有的,既如此,不妨先與之談談也好。”
見得長孫無忌如此不要臉面地狂拍着太宗的馬屁,一向與其不甚對付的蕭瑀可就有些看不過眼了,加之他本心裡就不願見到太宗再去親征,這便跟着從旁閃了出來,也不等太宗有所表示,便已是委婉地提議了一句道。
“時文此言差矣,若是高句麗真有誠意,就算不拿淵蓋蘇文的頭前來進獻,至少也應將淵蓋蘇文的兒子送來爲質纔是,而今,高藏王不過就一傀儡罷了,其子更是無足輕重,此等籌碼也想換得我大唐之諒解,未免太可笑了些!”
長孫無忌其實也已意識到太宗的龍體應是難以支撐親征高句麗之行動,然則爲了鞏固近來已漸見消退的聖眷,他卻是須得不顧事實地拼命迎奉太宗之心意,哪怕因此與衆宰輔們大吵上一場,也在所不惜了的。
“輔機休得妄言,須知國自有主,那高藏雖不屑,卻是一國之主君,既是議和,自當獻其子爲質,豈有拿大臣之子爲質之理!”
長孫無忌這等歪理一出,蕭瑀當即便怒了,雙眼一瞪,毫不客氣地便駁斥了其一番。
“夠了,朕先前說過了,不砍下淵蓋蘇文之狗頭,斷無和議之可能,此事斷無討教還價之可能,卿等就無須再爭了。”
眼瞅着長孫無忌與蕭瑀爭來爭去都沒爭到點子上,太宗可就不想再聽下去了,但見其滿是不耐地一壓手,便即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定了調子。
“陛下聖明,臣等失禮了。”
太宗這麼一發作,長孫無忌與蕭瑀自是都不敢稍有大意,不管心中到底作何感想,都只能是緊着稱頌了一聲了事。
“子明。”
太宗再度親征的決心從來就不曾更易過,只是面對着朝野間高漲的和平呼聲,他也自不好獨斷專行,故而纔會將衆宰輔們召了來,爲的便是要統一一下認識,也好讓宰輔們去分頭安撫朝臣們之心,可眼見除了長孫無忌與蕭瑀這對老冤家在爭執不休之外,其餘宰輔們竟是全都不肯置上一詞,心中的煩意頓時便大起了,目光陰冷地在諸般宰輔身上逡巡了幾番,最終還是落在了*處,很顯然,在太宗看來,*方纔是最識大體顧大局之人。
“微臣在。”
*本心是不願在此際開口言事的,此無他,儘管他知曉太宗其實無力再去親征,可羣臣們卻未必能看得透此點,在此事上支持太宗,便有着讓朝臣們詬病之虞,可表態反對麼,又會令太宗不開心,總而言之,多說便是多錯,故而,哪怕看長孫無忌極其不順眼,*也自緘默地裝着木頭人,奈何太宗點了名,他卻是不能再保持沉默了,只能是緊着從旁閃了出來,高聲應了諾。
“禮部事宜既是卿家所該管,那卿家且就說說看,此事當得如此應對好了。”
太宗顯然是不打算讓*有耍太極之餘地,明確表達了此事當由*去負責應對之態度。
“陛下明鑑,微臣以爲高藏王請降的誠意還是有的,然,也就只是代表他本人罷了,至於淵蓋蘇文此賊麼,違逆我大唐之心卻是始終不死,故,依微臣看,可以同意高藏王之求和,送上門來的朝貢,也大可收下,只是須得在和議上加上一條,勒令高藏王斬殺淵蓋蘇文以謝天恩,如此一來,既可顯我大唐之寬仁,又可令其君臣離心,其若不允,則和談不成之責在對方,我大唐依此征伐也自出兵有據焉。”
儘管不願在此際言事,可*卻是早早便在心中想好了應對之辭,聽得太宗見問,倒也不致有甚慌亂,緊着便給出了個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
“嗯,好,子明果然大才,既如此,此事便交由卿家去處置也罷。”
一聽*這般說法,太宗當即爲之龍顏大悅,也自無甚遲疑,緊着便將這燙手的山芋毫不客氣地往*懷裡塞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