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在你心目中,煬帝當是何許人哉?”
一場原本該是散心的陵前祭掃,卻愣是被兩名秀才的爭吵鬧得心煩不已,汝南公主的心情自是好不起來,草草上了一炷香,告祭了一番之後,便即匆匆乘馬車迴轉行宮去了,於途,悶悶不樂的汝南公主很明顯地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問出了個敏感之問題來。
“呵,世人皆言隋煬帝荒誕無稽、橫徵暴斂、劣跡累累,其實不過都是不明實情之妄言而已,於爲夫看來,煬帝其人有雄心也有大魄力,只可惜未能腳踏實地,步子邁得過大,利了後世卻苦了當代,以致於惹出了天下大亂之禍端,實是令人扼腕。”
*一向少在人前點評隋煬帝,不是他沒主見,而是有所顧忌罷了,其中固然有李恪乃是隋煬帝親外孫,須得避嫌之故,可更多的則是不願陷入打口水戰的無謂紛爭中去罷了,真要說到對隋煬帝的瞭解,當今之世,怕是少有人在*之上——於朝中任要職如此多年,*自是沒少調閱過前朝的文檔,再加上前世所知的史料,又怎可能會不清楚隋煬帝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物。
“哦?”
新朝既立,爲顯得位之正,對前朝的亡國之君素來是大加鞭撻的,李唐也自不例外,汝南公主所能接觸到的也就只是那麼些官樣宣傳,對隋煬帝的看法自也就與時人無異,此際一聽*如此之評價,自不免便訝異地瞪圓了雙眼。
“傻馨兒,世人無知,只知人云亦云罷了,只管獵奇,又哪管真相究竟如何,加之隋煬帝終歸是亡了天下之人,加諸何等罪名都不足爲奇罷,然則實情卻斷不似世人胡謅的那般,舉數例來說罷,今之世人盛讚之科舉便是隋煬帝之首創,爲夫不過只是做了些革新罷了,爲國舉才之核心其實還是承襲前隋之思想,再,大運河溝通南北,不說漕運以及商業上之利益,對於社稷安穩來說,也有着舉足輕重之意義,此利在千秋之偉業也,至於說到窮兵黷武麼,那倒是不假,皆因隋煬帝心思過大,欲建立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之龐然帝國,惜乎其軍事才略不足以支撐其之王霸天下之道,故方有連番敗績之出現,總而言之,隋煬帝雄心過巨,而其才智又不足以完成其所規劃之藍圖,甚事都想完美,最終的結果便是事事都完敗,以致於民心喪盡,丟了江山社稷也就屬再正常不過之事了的。”
見得汝南公主這等訝異之神態,*不由地便笑了起來,愛憐地伸手颳了刮汝南公主的瑤鼻,而後方纔細細地爲其剖析了一番,點明瞭隋煬帝之所以會亡國的根本原因之所在。
“原來如此,好大喜功確是爲政者之大忌也,可惜了。”
汝南公主到底是飽讀史書之人,自是一聽便知*的分析斷然無假,心中的煩悶感當即便減緩了許多。
“呵,馨兒這話又說錯了,爲政者若不喜功,那便是百無一用之庸人也,餐位素食之徒耳,實社稷之蠹蟲而已,於爲夫看來,爲政者但消能將百姓之福祉放在首位,喜功其實也無甚不好的,爲夫在朝多年,又何嘗不喜功哉?怕是沒少因此惹來那些世家子弟之咒罵,然,苟利社稷,生死與之,又何懼所謂之罵名耶?”
汝南公主這等感慨之言一出,*當即又樂了,笑着便道出了自個兒對爲政之道的看法。
“知道了,我家夫君何許人也,先皇可是有過評價的,社稷幹臣麼,哼,就知道欺負妾身。”
又被*教訓了一番,心情已轉好的汝南公主可就有些不樂意了,嬌俏地翻了個白眼,沒好氣地便埋汰了*一句道。
“哦?哈哈……”
當官當到*眼下這等境地,早已是再升無可升了的,於他而論,什麼政績都不如自家夫人的開心來得重要,這一見汝南公主終於是邁過了糾結於隋煬帝之名聲的坎,*忍不住便放聲大笑了起來……
“稟大人,監察御史楊明全來了。”
末時剛過,*正自在行宮的書房裡看着閒書,卻見郝處俊疾步從屏風處轉了出來,幾個大步便行到了文案前,衝着*便是一躬,緊着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嗯,請他到此來好了。”
楊明全本就是*一早着人去喚來的,對其之到來,自是不以爲奇,隨口給出了答覆。
“諾!”
*金口既開,郝處俊自是不敢稍有耽擱,緊着應了一聲,匆匆便退出了書房,不多會,便又已陪着一名身着大紅官袍的中年漢子從外行了進來,這人正是御史臺駐揚州之監察御史楊明全,貞觀年中明經出身,本是吏部考功司主事,後晉爲該司員外郎,永隆元年,“新欣商號”拆分之後,調入御史臺爲監察御史,去歲年初調派至揚州任職至今。
“下官監察御史楊明全見過陳大人。”
楊明全外放之前,一直是京官,只是品階不高,自是少有跟*接觸的機會,可其對*卻是絕不陌生,自不會不清楚*是何等樣人,今日午間接到*有召之命令後,可是連午膳都顧不得用,急匆匆地便從城裡趕到了行宮處,只是心下里卻是茫然得很,根本不清楚*相召究竟所爲何爲。
“免了罷。”
面對着楊明全的恭謹之禮數,*並無甚特別的反應,僅僅只是聲線平淡地叫了起。
“謝大人隆恩。”
*表現得越是平淡,楊明全心中的忐忑便不免越濃了幾分,可又不敢隨便發問,也就只能是恭謹地謝了一聲,就此站直了身子。
“本官若是沒有記錯的話,楊大人應是去歲二月初離的京,去歲四月到任揚州罷?”
*看了楊明全一眼,並未急着道出叫其前來的目的,而是語調淡然地跟其拉呱了起來。
“回大人的話,確是如此,下官調任前,還是大人親自與下官談的話,時雖隔了年餘,然,大人是時之教誨,下官兀自牢記在心。”
見得*在那兒拉着家常,似乎此番只是普通意義上的召見而已,楊明全緊繃着的心絃也自稍鬆了些,這便緊着奉承上了一番。
“嗯,楊大人能記得便好,這麼說罷,本官此番下江南,乃是奉旨觀風,各地無論是風土民情還是官場動態,皆在其中,前日李使君已將州中數年來之狀態彙報到了本官處,只是內容繁雜,本官也難記得那麼許多,初看過去,似乎形勢一片大好麼,楊大人對此可有甚要說的麼?”
楊明全這等奉承話一出,*似乎很是受用,原本平板着的臉上也自露出了幾絲笑容,很是和煦地便轉入了正題,只是言語間依舊是拉家常之做派。
“大人明鑑,下官到任已是一年半,並不曾聽聞地方上有甚不妥之處,想來李使君所呈之報告應是可信的。”
楊明全官位雖不甚高,可畢竟是在官場上打滾了許多年的,官官相護那一套自是耍得嫺熟無比,此際聽得*似乎很滿意李慎元的政績,他自是樂得錦上添花上一把。
“哦?本官若是沒聽錯的話,楊大人此言之意莫非是欲爲李使君作保嘍?”
聽得楊明全這般說法,*不由地又笑了起來,只是這等笑渾然不似先前那般和煦,明顯透着股微微的寒意。
“這……,呵呵,讓大人見笑了,下官不是這個意思,下官,下官……”
這一見*笑得有些個意味深長,楊明全自不免便有些慌了神,支支吾吾地便要解釋上一番,只是扯了半晌,也愣是不曾說出個所以然來。
“不是這個意思?那又是甚意思來着,嗯?”
楊明全這麼一慌,*臉上的笑容當即便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凜然之色,問話的語調也自帶着明顯的審問之意味。
“大人明鑑,下官只是據實回話,並不敢虛言哄騙大人,下官,下官……”
一聽*語氣如此之不善,楊明全頓時更慌了幾分,然則自忖並無把柄落在*手中,卻是怎麼也不肯吐實的,也就只是一味地瞎扯着。
“據實麼,那好,本官問爾,前年陛下曾下過明詔,免天下去歲之錢糧,爾可還記得?”
*既是敢將楊明全叫來,自非無因,然則他卻並不打算急着亮出底牌,而是不緊不慢地發問了一句道。
“下官記得。”
這一聽*提到了免天下錢糧一事,楊明全的眼中立馬閃過了一陣的慌亂,可表面上反倒是冷靜了下來,並未多言囉唣,僅僅只是給出了個簡潔的答覆。
“記得就好,那本官再問你,去歲夏、秋兩季收糧後,揚州一地可曾徵稅否?”
見得楊明全擺出了準備頑抗到底的架勢,*心中暗自冷笑不已,但卻並未帶到臉上來,依舊是以問案的口吻,慢條斯理地又出言追問了一句道。